《三寸白》恒遇

1、1.买不起自己的画了

　　城东，绍市最大的一家古董书画店，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今儿却格外拥挤，正所谓“往来无白丁”，今日聚集至此的都是些衣着不俗，器宇不凡的翩翩才子。之所以来这，是因为此乃一季度一次的竞拍会。有官道里传下来的正宗宝贝；有刚见光的玩意儿；有名家之大作；有精巧玲珑的小件儿。店主和上头关系匪浅，许多行家也与之有些交情，每每竞价，捧场的人不少，藏龙卧虎，比如……
　　“啪！”
　　又一根扇骨被咬断，宋杳琴长叹一口气。
　　于是罗潇又开始咬下一根，几根已经凌乱还带着罗潇口水的木片无辜地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一个管事的实在看不下去了，能进这里的都是圈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竞价风光满面的见过，垂头丧气的也不少，还就是没有这位一般幽怨的。从进门开始咬扇子，到现在一大半扇子咬完了，可没指望他消停——他邻座的仁兄，腰上还有一把扇子。
　　“这位公子，虽然竞价没说静好，可您这么咬下去……”
　　“打赏就说嘛……”罗潇一脸你再说下去就哭给你看的无赖表情，把怀中钱袋取出，“悠着点拿，我还要买画。”说罢，继续咬扇子。“啪！”又断了一根。
　　你这也不够买画啊，买糖葫芦差不多。本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管事的白拿了几文银子。
　　“杳……宋兄，”罗潇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它真的在这吗？”
　　“别着急嘛，还不是怪你，”宋杳琴压低声道，“门窗也不记得上锁。”
　　罗潇已不想狡辩，只是继续咬扇子，店主在唾沫横飞地说着长桌上一尊烧窑，宋杳琴把玩手中的玉。
　　“那好歹等人家把最后一笔勾上嘛……”咬着扇子呜咽着。
　　又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罗潇成功地报销了一把折扇。在外人看来，那把扇子何其珍贵，有罗潇亲笔作画。可罗潇本人觉得，那就是一把扇子，咬起来有点疼。
　　“杳……宋兄，”罗潇委屈地看着他，“今儿真热啊，呵呵。”
　　宋杳琴抽出腰间的折扇扔在他脸上，想想又把扇络子取下来。
　　罗潇看店主还没将画拿出来的样子，慢慢地打开扇子，准备开始咬。
　　“这……这莫不是山水画师宋杳琴所作？”前排一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疑道，这家伙方才进来就开始咬了，那已经咬坏的那个岂不是更……
　　“赝品而已，”宋杳琴投给他一个快咬完的眼神，“见笑了。”
　　“可这……”他很想看看字迹，可那里已经被口水濡湿了，年轻人轻叹一声转过身去，再听见“啪”声，颇有些心疼。
　　“诸位爷久等了，”刚赚了白花花金晃晃的店主此刻笑得格外灿烂，“这最后一件可是大件儿，诸位都晓得，当今世上，连圣旨都不领的画师能有几人？”
　　下座一片哗然，当年罗潇拒绝做皇上的御用画师，连街边小儿都知晓，说皇上不生气是假的，曾想过诛其家，谁知罗潇一溜烟没了影，还白留了君王一暴君形象，无奈便松了口。但罗潇的画，皇上都花重金买回，想来和御用画师也差不多。可罗潇偏偏是高产画家，篇篇为精，游历五湖四海，阅遍举国佳人.
　　“这幅画乃近期之作，是前些天一江湖人士在山外截着一偷儿，可巧搜出这张画，的的确确是罗大师亲笔，可这画……”
　　“废话少说，拿出来啊！”罗潇噌得一下站起来。
　　四座皆静，原来这个从进门就在咬扇子的看客是罗潇的画迷，难得难得。
　　店主也不好再废话，让两个下人把画拿上来，棉绳挂上，画卷徐徐展开。一采茶女子跃然纸上，翩翩罗裙，纤长玉臂，干练与柔美完美契合，头上寸宽的亚麻头带，几缕青丝迎风而散，柳叶般的细眉仿佛可以看到汗珠的盈动，垂下的眼睑柔柔地望着指间的茶叶，唇上一抹淡红，不艳不华，朴实得清新，弯下的腰身好像下一刻就要挺起露齿一笑。这样看来，画意分外出神。不过这是第一眼，再看下去，连不懂画的外行都会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第二眼，第三眼看上去，心里都会颇遗憾，原来是后腰的裙摆少了一笔，虽无伤大雅。渐渐的四周有人叹气，听得罗潇心里痒痒的。
　　“我要……唔……”再受不了罗潇这样，丢人到是次要，现眼多了，总会有人认出他们。好在在座的人都被画吸引了去，没多注意他们。
　　“你消停些，先看看价格……”
　　“再贵能贵到哪去，再贵也要买回去，丢死人了。”
　　“现在丢的不是你的人，再者竞价是有规矩的。”
　　店主望着下面跃跃欲试的众人，满脑子都想大赚一笔：“闲话就不多说了，起价三十两。”
　　“五十两。”
　　“玩什么啊，认真些，罗大师的画啊，一百两。”
　　“有印章作证，自然要贵些，一百五十两。”
　　“奇怪了，章都印了，为何画还没作完？”
　　“大师的事，咱哪里道得准，”店主赶忙承道，“不过这皮我可请人辨过，上乘兽皮，千金难求啊。”
　　宋杳琴无奈地笑笑，为了和罗潇争这一张画皮，各种比试都用上了，最后罗潇耍赖，一个印章压上去，宋杳琴想要也要不了了。
　　价钱依然不断上涨，而罗潇却没有竞价，因为他呆了。这，宋杳琴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也不忍心去打扰他发呆。
　　一炷香的时间，价格仍在上升，竞价就是享受抬价的过程，有一种缓慢的诱惑。
　　良久，就在罗潇手中的扇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罗潇猛一抬手，扇子往口中一送，气沉丹田，牙关一紧，扇子在一声哀怨的呻吟中一分为二。
　　“杳琴，”罗潇死命的压低声音，其中饱含着愤怒，“你知道皇帝老儿买我一张画给我多少钱吗？”
　　“不过十。”宋杳琴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不过十！天王老子给的钱不过十？这未尽之画都竞到了二百两，他给不过十！”很快，罗潇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没有钱！
　　偷？抢？都不行，只能智取了。
　　“二百五十两。”罗潇沉声道。
　　“三百两。”马上有人接到。
　　“三百五十两。”罗潇笑道。
　　沉默了一会，又有人道：“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罗潇更自在了。
　　“八百两。”
　　“八百五十两。”罗潇毫不犹豫地加道。
　　“一千两！”
　　罗潇饮一口茶，悠悠然的样子，宋杳琴看他已有什么计策，只希望不是什么……呃……诡计。
　　就在那个看起来有钱有势的竞价者以为他已经放弃的时候。
　　“一千两……零一文。”
　　“你！”他气急败坏，“罗大师的画你可懂得？哪里有一文之差？”
　　“起先我觉得那最后一笔可用五十两补上，现在，不过一文。”罗潇笑道，他不想太为难他，毕竟是爱画之人。
　　“你算是什么人？也敢乱评罗大师的画？”
　　“诶？画总是人画的，纸﹑墨再珍贵，也不是独一无二，有什么可评与否？”
　　“你！”
　　“客观，舞文弄墨之地。”
　　“一千两一文，”罗潇自得倒，宋杳琴也不由地看着他，虽已料到是这结果，但自己也只准备了这一千两银票，再抬下去，怕是真吃不消了。看罗潇悠哉悠哉的样子，宋杳琴刹时有了准备跑路的感觉。
　　按竞价的规矩，一炷香的时间无人竞价，基本上就敲定了。
　　“一千两一文成交——”店主喊道，周围人有些愕。罗潇摩拳擦掌上前。也不知对谁喊了声：“拿笔墨来。”
　　下人们拿上笔墨纸砚，以为他要写字据，谁知罗潇抄起笔，一手掠起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大幅一挥，宛如飞舞的蝴蝶一般的裙带扬起。一幅女子采茶图正式完成。
　　“你……你……这，这是……”店主两眼瞪若铜铃。
　　罗潇收笔，向下作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客人一笑，眸间盈满飞扬的自信与狂妄。宋杳琴见之，笑着叹了口气。
　　“各位，这最后一笔也补上了，风采……唔，还不失吧，”罗潇道，“现在，在下欲再拍出这幅画，以偿还我竞其所负的债。”

作者有话说

　　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