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落拂双生》未挽

42、第三十九章 红妆

　　漓澈愣了愣，却任由我的动作，轻搂住我的腰。

　　“漓澈，”我靠在他胸前轻声说：“如果…”却如何都接不下口了。

　　“如果什么？嗯？”

　　“如果你一觉醒来，就找不着我了，你会如何？”

　　“不会。”他毫不犹疑：“我不会让自己找不着你。”

　　我笑笑，眼泪却下了来：“那…你还是忘了我，比较好。”

　　漓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欲来抚我的脸，却一下软了身子——

　　“漓澈！”我连忙从他膝上起身，扶住他。

　　漓澈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抬头望向我的眼中有惊愕，有怜惜，有痛心，夹杂着难以置信：“你…”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欲扶他上床，他却一把将我推开后又拉近身来：“你让我喝了什么？”

　　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握住我手腕的力道更大，话语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挤出来的：“你要去哪里？”

　　他有些支撑不住，晃了晃，我忙抱住他，他却吼了出来：“告诉我！”

　　“漓澈，你不要管，也不要看，一觉醒来，一切就好了。”

　　“好？我们二人，谁会好？为什么不信我？我不会让你嫁给那个人！死也不会！”话语刚落，他却一下子倒在了桌上。

　　“漓澈，漓澈…”我拍了拍他的脸，他却再醒不来。

　　我费力扶起他，将他放好躺在床上，在他身前坐下。

　　“漓澈，你知不知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信不过我自己。”

　　“若我只是单纯的东海二公主，天帝亦不会如此逼迫。可我身上流淌着的血，让他不得不下了决心，此番，便是我阿娘也救不了我了。”

　　我伸手欲抚他的脸，却发现左手腕被他牢牢紧握住。

　　我笑了笑，伸了右手：“这样也好，日后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我一滴泪落在他的唇上：“你忆起她，忘了我，好不好？”

　　好不好？

　　“好。”天帝从案边起身，缓缓走到我跟前：“看来还是继承了我天族一半的血脉，秉性犹在。”

　　“放了我阿爹罢。”

　　“自是自然。”他拍了拍我的肩，很轻，却差点将我压倒：“好好准备，八日后便出嫁。”

　　“不！”我直视天帝倏然锐利的眼神，一字一句犹剜在心：“三日后，我要三日后嫁，越早越好。”

　　天帝缓缓勾起嘴角，转身回到案边：“来人，准备大婚所需一应嫁妆，三日后，”他看向我：“东海二公主莯沉出嫁！”

　　我慢慢闭上眼睛，指节握得发白。

　　天帝为了我能够安心待嫁，让我住入了天宫的一处小院。

　　我望着院中里里外外守着的天兵，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让开！我见我的女儿，还得和高高在上的天帝禀告不成？！”

　　我连忙打开房门，却见阿娘正被两个天兵阻挠着不让进来。

　　“阿娘！”我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委屈。

　　阿娘见着了我，却像是松了口气：“让开！”色厉内荏的形容让那些天兵愣了愣，终是让开了道。

　　阿娘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忽而扬起了巴掌，我下意识闭上双眼，阿娘却只是轻拍了我的肩，随后拥我入怀，带着些颤音：“傻闺女！”

　　我“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我靠在阿娘怀里，坐在床边，一抽一嗒地流泪。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莫让人看了笑话。”阿娘嘴上说着，一只手却不停为我抹着眼泪。

　　“阿、阿娘，您怎么、怎么来了？”

　　阿娘叹了口气，只看着我道：“小阿沉，你爹爹为了你，被我大哥关禁了起来，漓澈为了你，用之前以命换来的功劳交换，你怎么就不知珍惜，自个儿跑上天宫来，送羊入虎口呢？”

　　“阿娘，阿爹现如今、如今怎么样了？”

　　阿娘拥住我，有些无力：“你父女俩就是一个脾气，一样的倔，大哥让他回东海，他死活也不走，偏要大哥放你走，宁愿被继续关禁亦不愿让你远嫁妖族…”

　　我愣了愣，拉拉阿娘的衫角：“阿娘，你让阿爹回东海吧，就说，就说女儿是心甘情愿出嫁的。”

　　阿娘摇摇头：“没用的，连我都不信，你觉着你爹会信吗？”

　　“阿娘…”

　　“怎么办，阿沉，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娘抚着我的脸，眸中全是不忍。

　　我垂下眼帘，只对阿娘说：“阿娘，如今我出嫁，阿爹，你还有漓澈，便不必再受累，再者，”我深吸口气：“若是今后漓澈再记起了什么，我也不必受那般的剜心之痛。”

　　阿娘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皱眉斥道：“爹娘受累，那是爹娘心甘心愿愿受的，亦是爹娘保护子女的职责所在，你搀和个什么劲儿？再者，”阿娘捧起我的脸，认真道：“阿娘相信，不管漓澈忆起了什么，他是不会负你的。”

　　“我知晓，”我拉下阿娘的手：“我知晓，阿娘，可是，若是让我守着一个心已别处的人，还不如…还不如今日一刀两断来的干净。”

　　阿娘只是叹气：“阿沉，你便是固执纯粹过了头。”

　　我低下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日后，十里红妆。

　　天族与妖族的联姻，暗地里代表的是什么，是相互和解休战，还是各自打着小算盘，没人可以说得清楚。

　　而众人唯一可以看见的，是东海二公主披上大红嫁衣出嫁时那宏观的场面。

　　我不知何时何地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回过神时我已然上好红妆，穿戴一新坐在铜镜前了。

　　镜中的人儿娇唇艳丽的红，衬得肤色愈加苍白。

　　我抬手抚上妆容，只觉陌生，闭上眼眸，任由头盖遮住面容。

　　我一步步走上花轿，敛目坐好，身子却止不住的冰冷，让他们喜庆地吹锣打鼓，抬向与妖族交界的玉水。

　　遥遥无尽头地端坐，直到花轿缓缓停下，轿边的小仙姑一声提醒：“公主，到玉水之滨了，东海水君与夫人也来了。”

　　我愣愣，掀开头盖，只道：“我要下轿。”

　　“公主，这…公主！”

　　我一把掀开轿帘，下了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阿爹阿娘小三弟，就连休养中的大哥也来了。

　　小三弟与大哥眼中喷薄着怒火，灼灼地将我看着，双手握成拳状。

　　我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像平日里与他们嬉笑玩闹一般。

　　我欲走近他们，却又被阻止，我双眼不离他们，双膝缓缓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活了七万多年，是备受家人宠爱的东海二公主，以后的日子，亦不会变。

　　最后一个头磕下，身前众人忽然一阵惊呼，随即微风拂过面颊，我抬起头，身子却不由自主渐渐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

　　明明从他喝下哪忘忧到如今，只有三日。

　　那么为什么你会来？

　　“你说为什么？嗯？”漓澈还是一身的青色，一向干净的下巴处胡乱长了些胡茬。

　　我竟不自觉问出了声，呆呆望入他的眸眼，眼泪倏而排山倒海。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能让平日里习惯掩藏心绪的他将心中的痛楚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你不是要我忆起那个人吗？如今我忆起来了，你要听一下我和她故事么？”沙哑的嗓音，透着股决绝。

　　我摇头，狠狠地摇头。

　　漓澈却似爆发一般，一把将我从地上拉扯如他的胸怀，堵住我的唇。

　　四周忽而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我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唇上的痛感那么清晰，他散发出的绝望又那么惊心，我突然发觉，天地间只有我二人了。

　　我渐渐回抱住他，他却顿住，继而用力将我拉开，低声吼道：“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至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旁人！”

　　我愣住，抬眼看向他，泪水不停，却忘了哭泣。

　　“漓澈，”我轻唤他：“为什么我们的爱情，那么难？”

　　漓澈的胸膛震了一下，倏而揽我入怀：“因为你是我的劫，这一生都历不完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