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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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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他皱眉,那双墨黑得深不见底的眸中似是有些疑惑,却也只那般静静与我对望。
半晌,终是开口:“这位仙友,可是识得在下?”
彷如心中刻意遮掩百年的伤口又赤裸裸曝晒于人前,疼痛,惊喜,难耐,思念,千百种情绪混杂,我竟未曾注意他周身缭绕着的仙气与他方才对我的称呼。
我冷笑,隔着眼前的水雾望着梧桐树下那双熟悉的眉眼,涩然出声:“你既已将所有过往抛诸脑后,又回来此处作甚?”
我话音刚落,忽而却又全身颤抖,司命殿中的命格簿里分明已无那凡人的命数,按司命神君的说法便是那人已魂飞魄散,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一个他来,那站在我面前的会是谁?
他沉默,微皱眉头,薄唇紧抿,似是在考虑该如何应答,眸中的疑惑却未曾消退丝毫。
连蹙眉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会有和他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吗?莫非是那司命神君诓骗了我?
气氛愈来愈压抑,我只觉窒息,却仍是不想放弃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我将那方稀稀零零绣着几朵鹅黄色小花的白巾帕从腰间取出,无意识往前踏出了一步,颤抖着在他面前展开,我全身冰冷,声音却又平淡之极,我听见自己轻轻说:“你可识得它?”
我的眸眼不离他的双唇,妄图他那紧闭着的薄唇能开合着说出我痴想了百年也苦等了百年的话语,却也忽略了他那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瞳中闪过的一丝起伏。
心中的悲凉在无声之中逐渐漫延,百年苦等,终是枯等。
不管我如何不甘,如何妄念,如何执着,也永远改变不了这最后的结局。
我五指收拢,将手中巾帕握得死紧,看着他苦笑道:“我早已猜中这结局,却又不信这结局,偏要一次一次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堪才肯罢休。苏翊臻,这一百年来我不停在想,我究竟是放不下你,还是放不下我此生至今唯一的一次爱恋,而今日…”
我深吸口气,垂下眼眸帘去眸中苦涩,继续道:“我莯沉此生不亏欠别人,自然也不喜别人亏欠于我,可你偏偏又亏欠我良多。若你那时肯回来与我将一切说个清楚,当年的我或许过他个一年两年便可将你忘个干净,也不至于这一百年来的伤情。偏我又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你不愿来见我,我便等你来见,等着你说出你的苦衷,那一世的我没有等到,这一世明知毫无希望却又继续再等你一百年…”
我嘲笑:“今日可算是让我等到了,只你却又将从前的一切渣都不剩地全部忘掉。这么些年来,我放不下的,不过是我以为会有的那么一个解释,可是现在看来,也不再可能会有了。”
我紧握的五指逐渐松开,任由手中的巾帕缓缓掉落在草地上:“苏翊臻,我确是个傻的,不过也就这么最后一回了。”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从今日起,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隔世百年,一眼望却,也不过痴梦一场。
我不再看他,也不敢再看他,踉踉跄跄爬上云头,跌撞着打算飞回东海。
“等等。”身后风清俊朗的男子却突然开口,我顿住,但没有回头,双手紧握成拳,甚至还可以感受到指甲刺入血肉中的刺痛感。我等待着他的下文,可身后传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静。我叹息,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狼狈,终是驾云离去。
这一百年来,我不欲再出宫,怕的便是这个结果。
连念想都不再给我,并为我那两年的爱恋,这百年来的伤情画上一个可笑的休止符。
我跌跌撞撞奔回自己的舞涣院,又跌跌撞撞找到小三弟偷埋着梨花酿的红珊瑚,哆嗦着便开始徒手刨土,刨着刨着却又顿住,他既已将那段过往遗忘,那我将才的那些话他又能明白几分呢?我苦笑出声,他将誓言轻许,前尘往事说忘便忘,依旧好好过他的日子,我至今却还活在过去千万流连,日日伤情揪心。
我强忍着眸中泪水,却始终抵不过心中的酸楚与麻痛,眼泪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手上,复而又溅落至泥土中。我想,我与他不会再有以后了。
我挖到那几壶梨花酿,不理早已鲜血淋淋的双手,径直坐在地上,摸索着拔开封死的壶嘴,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着,泪水也一滴接一滴地流着。
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不允许自己再哭,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越抹越多。
我无法,只得狠狠灌酒,堪堪灌了两壶多,模模糊糊似是听见小妩的惊呼声:“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怎得将自己伤成这样?”她俯身将我扶起来,让我颤颤巍巍倚着她,转身似要将我扶进里屋。
我没让,一只手抱着酒壶,另一只手指着地面上只咕哝着:“酒…”
“好,好,奴婢先将您扶进屋,一会儿再出来拿,可好?”我没有答话,任由她将我东倒西歪地扶进房中床边坐下。小妩替我将脚上的鞋脱下,接着起身欲夺我手上的酒壶,我死活不让,她无奈,转身出了房门。
我靠着床边将手中的那壶酒喝了个精光,摇摇晃晃站起身想去看看那小妩怎的还没将酒拿进来,却被床边摆放着夜明珠的小桌子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我晃了晃脑袋,并未感到多大疼痛,却听得方才门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突然急迫了起来。
“阿沉!”
我抬起头来,却是阿娘。阿娘冲过来将我揽在怀中,轻轻擦着我布满脸上的泪痕和血渍,流泪道:“我的小阿沉,我原想着你这百年未曾踏出宫门,今日出门转转也是好的,怎的会想到你回来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抱着阿娘,像抱着一株救命稻草,心中的委屈和不甘瞬间涌出,眼泪掉的更多,却也只一遍遍地喊着:“阿娘,阿娘…”
阿娘将我紧抱了好一会儿,待我安静了些,便将我扶着轻轻放回了床上,为我盖上被子。我迷迷糊糊间似是听见小妩在对阿娘说些什么,却还是架不住眼皮子的沉重,昏睡了过去。
我平日里很少做梦,这次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有没有试着这样爱过一个人,即便是恨他,也只是为了纪念那段刻骨的记忆,温暖,残酷。
不绝的思绪翻涌,终是将我拖入了那年的深渊。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