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泪》俞紫安

1、晓来谁染霜林醉

　　别梦寒知道，风之涯一定是瞧见了，但他只是不说而已．
　　可是，他的脸色却是那么的难看，难看的似乎想哭，但又似乎强装出欢笑．
　　别梦寒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别梦寒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正等待责罚．
　　但风之涯知道，别梦寒没有错，羽连天也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但事情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
　　风之涯忽然觉得天地间似乎一片苍茫，迷失了许多人，迷失了别寒，迷失了羽连天，也迷失了自己．
　　风之涯用力的呼吸，风之涯想让自己清醒着，再清醒一会也是好的．眼眸中强忍的泪能迟掉下来片刻也是好的．风之涯在努力的镇定，让说话的声音再自然些，也是好的。
　　“你……你觉得……觉得开心……开心就好！”
　　风之涯终于转过了头，迈开摇晃的步子。风之涯终于可以不必顾忌，不必清醒了，不必忍泪，甚至痛哭也不怕。
　　因为风之涯走的快，快似癫狂……
　　别梦寒忽然暗觉心惊，眼前的风之涯似乎已不是她日常见到的风之涯了。他走的快，快的不像是昨日的那个风之涯的武功所能做到的……
　　风之涯终于走远了，远的背影飘渺渐渐消失……
　　别梦寒只是呆呆的、怔怔的站在当地，望着风之涯的背影消失处，眼中不由的一阵愧疚。但，终于，也是又有了欢喜。
　　山风，忽然的吹过，漫山的蒲公英纷纷扬扬的如下冬雪般好看……
　　城外，一处酒棚中。
　　风之涯第一次喝酒，是在这个黄昏，这个美丽的黄昏，风之涯第一次知道酒的好处。
　　黄昏很美，残阳如血，映红了西半边天。但风之涯却无心观赏。
　　因为，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那么多的事，忘记别梦寒，忘记羽连天，也忘记明日的掌门人较场……
　　翌日。
　　阳光从窗子透进风之涯的房里，风之涯醒了，腥松着睡眼。风之涯似乎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但风之涯很快又知道了。
　　因为他看见落花端了一盘水进来，风之涯知道是他的。风之涯歉然一笑。
　　“他们都到试剑台去了，等下你也去……”
　　风之涯还没开口，落花冷冷的交代一下又出去了。
　　试剑台。
　　风之涯一想到试剑台，便从那台边的许多人中想到了别梦寒，风之涯似乎现在就看到了别梦寒的俏脸，但也不由的一阵心酸，怔怔的似乎要掉下泪来。
　　风之涯似乎有些不知所以，茫然若失。呆呆的望着那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似乎便瞧见了其中的尘埃。
　　风之涯似乎想了很多，风之涯想到了神剑门外、试剑台。风之涯想到了剑、想到了武功。风之涯忽然就想站到试剑台，站在别梦寒跟前，将羽连天打败。以自己现在的武功，羽连天是不是自己的对手。
　　风之涯想着，风之涯的脸上便露出一股奇怪的笑意，他似乎已经打定了注意；哪怕是夺了未来掌门之位，他也是可以的……
　　风之涯正想的得意，得意的似乎已经望了心中的酸痛。
　　起床，穿衣，梳洗。似乎只是刹那。
　　风之涯奔出神剑门时，远远的，风之涯便搜寻到了别梦寒，她正站在试剑台东的一处搭台上，站在神剑的右则，而左则站的却是羽连天！
　　风之涯这时见到他们，似乎已不再感到心中痛楚。风之涯只是一脸的得意。一脸得意的仰着头、欢跳般走下神剑门前的石阶的，他走向围满了师弟妹的试剑台似乎便得意的要哼起歌来。他是大师兄，他本应站到那搭台之上，站在神剑身边。但他却没有。他看见落花，便挤到了他身伴。
　　但落花对于风之涯挤了进来似乎没有惊奇，落花只是望了他一眼，虽然神色有些古怪，但随即又复一脸的冷漠望着试剑台上。
　　试剑台上，羽连天正和叶晚枫拳来脚往的斗得激烈。
　　尽管，试剑台边欢声雷动。但在风之涯的眼中却泛起一丝冷嘲；对于羽连天现在的武功，他自信，不出十招，便能将其击败。
　　风之涯不屑去看，但风之涯的眼光却又很快又转到了那边的搭台上，去看别梦寒。
　　再看到别梦寒的脸，风之涯的心头就不觉的一震；他似乎从未发觉别梦寒的脸可以这般柔情默默、别梦寒的眼可以这般的含情脉脉。
　　风之涯似乎看得痴了，痴的似乎见到别梦寒正对着自己。
　　但很快，他又知道不是了。他看到别梦寒的脸上忽现忧色，那自然是为了试剑台上的羽连天，风之涯是知道的。风之涯的脸色忽然有些黯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将羽连天击败后别梦寒望着他是那加倍柔怜的眼神。或许，不管自己如何的英雄，如何的受人赞扬，只要不是她心中的羽连天，那她就永远不会牵起一丝柔情。
　　风之涯忽然有一种万念具灰的感觉，方才的那一股快意与嘲意顿时没有了踪影。
　　怔怔的良久……
　　风之涯呆住了，但终于，他的脸上一阵苦笑，怏怏转身，心中似乎悲痛万状，又似空空是也。
　　风之涯正想迈步离去，忽然的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臂膀。
　　是落花。
　　风之涯抬起头，就看见了落花，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眼中却流出了一份知惜。
　　风之涯一顿的错愕，耳边又响起了一阵欢声。
　　“羽师兄好功夫……”
　　“羽师兄赢啦！……”
　　“羽师兄是未来掌门……”
　　试剑台上，羽连天手中的长剑已抵在离叶晚枫胸前不足一寸之处。虽然叶晚枫依旧长剑在手，但只要他稍有异动，羽连天的长剑便刺了过去。只是，现下只是只决胜负，叶晚枫输了一招，他自己是知道的。
　　终于，叶晚枫一阵惊疑后，脸笑身转，跃下台来。
　　羽连天收回长剑，作辑而礼，心中得意万分；这么多师兄弟中，一直以来都是他和叶晚枫的武功最好，现下，叶晚枫败在了他手下，那以后的掌门之位就非他莫属了。
　　羽连天得意的不禁瞥眼望向那搭台之上的别梦寒，心中更是畅快无比。
　　忽然，台下一声冷哼。
　　落花那僵木的脸上一阵冷嘲，转头望着风之涯。
　　但，风之涯却似未觉。方才羽连天获胜，别梦寒望着他那种欢喜无限的眼神，风之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只是心中更是大恸，怔怔的呆在当地……
　　“诸位师兄弟，有哪位不服的，便请上来赐教！”
　　羽连天说的好听，羽连天台下四方连连作辑行礼，脸上欢喜无限。
　　“四师兄武功卓越哪个不服啊！”
　　“对！对！对！除了师父之外，就数羽师兄武功最好了……”
　　“没错！以后掌门之位，非羽师兄莫属……”
　　试剑台旁，又是一阵欢嚷，试剑台上，羽连天踌躇满志，东边搭台上，别梦寒满心欢喜溢于表。
　　只是，台下，忽然又有人飞身上台。
　　众人的一阵惊愕只是窃窃低语，不再高声欢叫。
　　而台上，站着的是风之涯。
　　风之涯似乎一脸的茫然，又似乎一脸的酸痛。他望着落花，却见落花似乎一阵窃喜，他不知道落花为什么会将自己推上台，他似乎看见落花看着自己却向着别梦寒努嘴。风之涯忽然就知道了落花的用意。但风之涯只能苦笑，忽然，心中又是一阵的酸楚。有些事，落花是不知道的。
　　风之涯一阵踌躇，风之涯似乎忍不住的又望向了那搭台边上的别梦寒。风之涯看到她脸上的惊讶、尴尬和一丝忧愁。
　　别梦寒当然不知道风之涯是被落花推上试剑台的，别梦寒只是以为风之涯自己要上来的，别梦寒甚至还看到了风之涯的眼里有一丝恨意。别梦寒忽然有些心惊，有些愧疚。风之涯的武功她一向是知道的，但想到昨天，她还是不觉一阵心悸；昨天，风之涯情失意迷之下的一露身手，那武功，在神剑门的众弟子当中是无人能及的……
　　别梦寒正想自己的心事，别梦寒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欢喜与忧愁都瞧在了风之涯的眼中。
　　风之涯不觉得心中更是酸楚，缓缓的转过头去。
　　“大师兄要赐教么？那再好没有了……”
　　羽连天一辑而礼，脸，依旧得意不减。
　　“哦！……”
　　风之涯应了声，低低的似不在意。又环目四顾，却见人人都脸有异色，只是落花含笑不语。或许，所有人都已认为；自己不是羽连天的对手，也只有落花知道不是。
　　“那便请大师兄手下容情，多多指教！”
　　羽连天又一辑而礼
　　“哦！”
　　风之涯仍似置若罔闻般随口而应，风之涯似乎还在怔怔的想着心事。
　　但羽连天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羽连天轩眉轻扬，嘴角轻傲。
　　台下更是一片嘘嘘。
　　“如此，师弟便得罪啦！”
　　羽连天已摆好起手式，羽连天是不会在这许多同门面前失礼的。尽管，他看见风之涯正看得别梦寒入神。
　　羽连天没有先出手，他又顺着风之涯的目光看向台边。羽连天看到别梦寒正瞧着他看，羽连天心中一阵欢喜，瞥眼风之涯时却又是得意有是轻蔑。
　　羽连天望着别梦寒，别梦寒自然是知道的。但风之涯也望着她，她却不知道。
　　别梦寒望着羽连天时的那满眼柔情、满脸馨笑，就仿佛一根根的刺，深深的刺在风之涯的心上。
　　风之涯心中一阵的大恸，似乎铁青的脸，冰凉的手脚和湿红的眼眸。但风之涯却强装出的微笑。
　　在羽连天的面前，他不能软弱。但他却似乎真的很软弱，软弱到连妒忌、痛恨的勇气都没有。
　　风之涯是该恨羽连天的罢，恨他夺走了别梦寒：风之涯也该妒忌羽连天的罢，妒忌别梦寒对他独一无二的爱。
　　但风之涯没有，风之涯似乎已经忘了，痛的忘了自己还活着：痛的空荡的心只是一片茫茫，没有出路。
　　但，当记忆刹那涌来时，却深刻的如斧凿深沟长痕，不知该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抹去。
　　别梦寒的目光终于从羽连天的脸上转了过来。但，别梦寒已看不到风之涯脸上的酸楚。因为风之涯早已转过了身。
　　“大师兄！得罪了……”
　　羽连天低声叫唤，手中长剑便已出招。
　　铮铮有声，向风之涯当胸刺来，沉劲有力。
　　长剑刺来，风之涯只作不见；长剑刺近，风之涯仍似未觉；直到长剑甫然及胸，风之涯才似猛然惊觉般侧身避开，右手攸然伸出，中指在剑面上轻弹一下。
　　“铮……”的一声长响，羽连天惊慌跃开，脸上只是诧异无比。
　　羽连天知道已经得手了，羽连天那俊俏的脸上本已露出了笑意，这一剑，他只是想轻轻的刺风之涯一下便算他赢了，他从未想过要重伤风之涯。
　　只是，羽连天不会想到，风之涯能在剑尖已然及胸的瞬间躲开，更不会想到，风之涯那看似随意的一弹竟会有这般大的力道，直震得他手臂发麻，长剑几欲脱手飞出。
　　羽连天怔了一阵，定了神。双眸紧紧地盯着风之涯看。
　　忽然，羽连天长剑一挺，剑锋一横，向着风之涯直削过来。风之涯侧身避过，羽连天待欲回剑再刺，风之涯攸然欺近，左手运掌，抵在了他的胸上。
　　羽连天已心惊意乱，他不相信风之涯会有这样的武功，趁他旧招已老新招未生之际突然急袭。但他知道，只要风之涯的掌力一发，自己定然受伤不轻。
　　但风之涯只是凝劲不发，他似乎忘了要运劲伤敌。
　　直到，右臂上一阵刺痛，才猛然惊觉般，一股劲力从左臂上猛涌而出，撞向羽连天的胸口，将他震飞出去。
　　原来，却是羽连天心慌之际长剑依旧向风之涯回刺，划伤了风之涯的左臂。
　　试剑台下，一片惊呼。搭台上，神剑霍然站起，踏出数步，神色紧张，但终于没有出声，他只是紧紧的凝望者台上的风之涯，他似乎对于连天被震飞下台毫不关心。
　　而别梦寒早已花容失色，她不知该不该走近去看，但她的眼神总是注视着羽连天的多。
　　风之涯瞧着别梦寒的眼神，风之涯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转过脸来看被自己的掌力震飞出去的羽连天时，风之涯的眼中，风之涯的脸上竟没有一丝欢喜……
　　风之涯知道，方才自己的这一掌只是将羽连天推开而已，羽连天并没有受伤。风之涯瞧着羽连天的神色，一阵迷茫之后又复冷傲。
　　在他的心中，风之涯以一掌之力将他震飞，已是他力之所及了，要想伤他，那是不能的……
　　风之涯一阵苦笑，他就算是现在手臂上受了羽连天的一剑，但要将他打败，仍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风之涯没有再出手。
　　“你赢了……”
　　风之涯苦涩着脸，忽然转身下台，再也没有去看羽连天，也没去看别梦寒……
　　风之涯的身后目光有异风之涯是知道的，但风之涯已经泪眼迷离，再也看不清许多事许多人了……
　　神剑堂内，风之涯已经没有再抬头看别梦寒一眼，风之涯向神剑辞行的借口竟然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一个谁神剑堂内，风之涯也不知道，包括自己也不知道的人。
　　但风之涯说得诚恳几乎坚决，使神剑没有推拒的理。
　　“那么……羽儿随你去罢！”
　　神剑只是以为羽连天的武功高，可以保护风之涯。但神剑没有看见风之涯脸上的一阵苦涩，眼中的一阵难过。
　　“不用了，师父，羽师弟……羽师弟还是留在剑门罢……”
　　风之涯婉拒着，闪烁的眼神似乎强隐着泪。
　　“那么……”
　　神剑望着风之涯，欲言又止。
　　“大……大师兄！”
　　别梦寒只是叫他大师兄，别梦寒已经忘了以前叫得风大哥。
　　别梦寒似乎已经不敢再正视风之涯，但又忍不住的想去看他。
　　“保重……”
　　风之涯苦涩的脸苦笑着，他望着别梦寒就不由的一阵心酸……
　　风之涯走了，风之涯走的时候残阳如血，风之涯走的时候只有落花前来送行。但对于风之涯来说，一直都冷冷清清的落花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无论如何，风之涯知道的总是他的心。
　　风之涯走了，风之涯似乎什么也没带走，但又仿佛已经带走了很多。
　　记忆，是可以用多少来衡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