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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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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没有看到料想中的惊喜之情,反而是闵仙柔后怕地望着她,吃惊道:“你怎能以身涉险?你可知有多少心思正等着你闪失?”
“若不是郭桢的密折,你还想瞒我到几时?”湛凞也有些不悦,风尘仆仆地回来,只换来爱人劈头一句责问。她赌气地松开闵仙柔,召来银月替她梳洗。等神清气爽平静下来,又赶紧上床搂紧闵仙柔去哄道:“可想死了我,那些时日,寻不着敌军主力,又没你的消息,我焦虑的嘴上都起了个大泡呢。”她故作受伤地望着仙仙。
闵仙柔挣脱开她,娇嗔道:“没轻没重的,小心孩子。”
湛凞这才想起她的宝贝,伏下头紧贴在仙仙高耸的腹部,激动道:“乖宝贝,有没有折腾你娘啊?有没有想母亲我啊?听到了,咱女儿心跳有力,将来定是个精力充沛的公主。”她笑望着仙仙问:“按理也应该快生了吧?”
闵仙柔第一次显出了躲闪之色,却没有瞒过湛凞的眼睛,她疑惑不已,见仙仙没有解释之意,眉头一皱,喝声道:“周医官呢?”
须臾间,周医官进来伏地。湛凞问:“娘娘什么时候生?”
周医官面现难色,“这?臣不知。”
“不知?”湛凞怒了,“朕将仙仙交给你,你就给朕答个‘不知’。”
闵仙柔见瞒不住,赶紧劝道:“不怪周医官,是我自己要吃得保胎药。”
“都要生了,还吃什么保胎药?”湛凞火大,声音不由高了起来,“是不是为了那些个流言蜚语?我决不许你拿自己和孩子做赌注。”
闵仙柔忙去哄道:“只是微量的保胎药,没事的,不信你问周医官?”
湛凞沉着脸,喘着粗气,问周医官,“真的没事?”
周医官脸色尽是不自然,沉吟道:“皇上,这?臣,皇上,臣该死,虽说保胎药对龙嗣是没有大碍。可是对娘娘。皇上,过了足月,龙嗣太大,娘娘生产时会有危险的。”
湛凞震惊地看着仙仙,“你如此冒险,是觉得我无能,护不了你们母女?刚刚你还说我以身犯险,你你,”她气得眼眶发红,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
闵仙柔吓得脸色一变,死命地握住湛凞的手,眼里滑落,“凞凞,是我不好,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你听我解释,我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借此除去孙达理之流。其二,绝了闵煜北上的野心。其三,为我们的女儿除了这隐患。凞凞,我——”
湛凞不等她说完,甩开她的手,跳下床,恶狠狠道:“密宣郭桢上书房觐见。”说罢,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来到上书房,烦躁地来回踱步,一见郭桢到来,凶狠道:“给朕细细道来。”
郭桢心中一颤,紧张跪地道:“启奏皇上,臣有负皇恩,这事突然而至,臣也是措手不及。八月初八,顺天府接到打更的报案,有人在城东的一处废宅鬼鬼祟祟挖掘着。皇上不在京中,臣命令顺天府加强戒备,所以府尹赵天成也没敢怠慢,立即将人拘了来,搜出了铜匣子,内里除了金银外,还有只刻着‘永平’名号的簪子和一份,”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浑身发虚,颤声道:“一份前晋永平公主给,给前晋废驸马韩亮节的书信。信里说,说,说,公公公,主主,已有了驸驸、马马,驸马的的的,骨骨,骨、血。”一句话说完,他已经虚脱地软在了地上。
岂料皇上声音异常沉静,“后来呢?”
“那赵天成怕担责任,当即上报了内阁。当晚内阁当值的是刑部尚书严谦,他没有告知臣便私自回到刑部召开例会,将此事立了案,还将大理寺的人招来。一夜之间,此事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臣去质问他时,他居然说事关重大,为慎重起见,他刑部自然要和大理寺、顺天府一同会审。他还说,皇室之事本该宗人府去办,可皇上没设宗人府,天家又无私事,自然该他们去查。”郭桢自责不已,痛苦泣道:“皇上,臣失职啊,臣不该让严谦这等居心叵测之人值守内阁啊。”
“宗人府?我湛氏七百年一脉单传,哪里有多余的皇亲国戚,何须宗人府。有人存心布局,你就是不眠不休也防不胜防。”湛凞的声音是极度冷静,嘴里的银牙却几乎要咬碎了,“说下去。”
“臣拿出内阁首辅的威仪,拼命想压下此案,可那帮奸佞却处处和臣作对。臣怕有更大阴谋,于是去请示了娘娘,结果娘娘只给了臣四个字‘作壁上观’,臣苦思了几日,还是觉得不妥,所以上了密折。”郭桢想让自己镇定,可四肢却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哆里哆嗦从怀中掏出五本奏折,“这些是大理寺卿孙达理、刑部尚书严谦、都察院右都御使万靖安、刑部右侍郎李鹤城、户部左侍郎郑通上的折子,说娘娘,”他不敢说出口,只敢含糊道:“混淆皇室血脉,等同谋逆,应受凌迟之刑。臣不敢私藏奏折,只是娘娘下了严旨,不准臣将折子发出。臣罪该万死。”
“好啊,都是朝中大员。这么说,孙达理他们已经结了案?”湛凞此刻真得镇定下来,凭着簪子和莫名的信就能定罪?莫说定罪之人是皇贵妃,就是平常百姓也没有这么审案的。孙达理虽说是董桦的心腹,但这么没有脑子的闹腾倒不像他的作风,严谦等人以往虽是董党一派,却早已有些离心,这些老奸巨猾的佞臣怎么也会如此糊涂,跟着孙达理胡闹?而且这里偏偏就没吏部大员的折子,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一切绝不会是董桦的手笔,是谁这么蠢钝?她脑筋一转,便猜了出来,能指使这一切的便只有董桦的继承者董世杰了,定是他用什么把柄要挟了严谦等人。想到这,她莫名地笑出了声。
郭桢不明这笑声的含义,更是紧绷了身子,胆颤道:“回皇上,这些奸臣罔顾事实,一味要结案,臣实在无力阻止。”
湛凞摆摆手让郭桢退下,心想,要清楚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还是要去问她的仙仙。这会子,她的气消了七八分,又悄然回到清漪宫,见仙仙靠在床边默然垂泪,不由万分心疼,除了那年仙仙的母妃骤然去世,她何时再见过她的仙仙如此软弱。疾步上前将仙仙轻轻搂入怀中,歉疚道:“可别为了和我这个混球置气而伤了身子。”
闵仙柔万分委屈,泪珠越发汹涌而出,“你都不听我解释一下就拂袖而去,定是已不将我放在心上。也对,我一前朝公主,名义上又嫁了人,什么流言蜚语没有,你心里定也是对我疑心,看样子如今你是要将我弃如敝履了。明儿也不消你说,我自个搬去冷宫,再不见你。”
湛凞急得脸都白了,“我对天起誓,我若对你有半点疑心,就叫——”
闵仙柔气得喝止了她,“你敢拿自己起些不正经的誓,我绝不饶你。”
湛凞慌忙脱去锦袍,拥着仙仙上床,轻柔地拭去了她的泪珠,哽咽道:“我怕你受到伤害,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脑袋正昏涨着,又听你拿自个身子做文章,我一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心里窝着火。你也知我母后的身子,你也知我父皇为了母后是如何伤心的,我可不想你成为我母后那样,否则,我坐这天下还有何意义。”
闵仙柔软软地靠在湛凞的怀中,止住了哭泣,将湛凞的双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前,轻声道:“那你也不该对我使性子。”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湛凞闻着仙仙的体香,一腔的柔情蜜意倾泻而出,在仙仙的耳边软语说着离别日子的相思,又顺便将钜城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然后叹道:“你说武师德,是不是杀错了?”。
闵仙柔心里有数,武师德杀得是有点急,但爱人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和支持,所以只能肯定地说道:“与其将来尾大不掉,不如现在除去正好。我知你惜才,但我大端千万士子中找个比武师德强的易如反掌,我瞧今次科举就有不少可造之材,不必为了一个区区武师德懊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下旨叫他儿子武青昭上京入太学就是了,他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也全了你们的君臣之义。”
湛凞舒心点头,“正合我意。对了,你快将京中之事细细告诉我,那郭桢也是个糊涂的,问他半天,我心里还是疑惑呢。”
“现在又急了?我刚刚要解释,你到是跑掉了。”闵仙柔将湛凞的手放在口中,不满地轻咬了一口,招来了一阵轻笑。她嗔怪地斜了湛凞一眼,将京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湛凞也不知是该赞她还是该怪她,表情甚是无奈,“你啊,万一董桦孤注一掷,宫中就那点兵力,岂不危险?”
闵仙柔不屑道:“董桦的心思拐了多少弯?旁人想一层,他要想十层,没有万全,他不敢轻易冒险。况且再有马志洁暗中鼓动,他疑心更大,哪里还敢动作。”
“马、志、洁。”湛凞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闵仙柔故意冷笑道:“还不止呢。那晚严谦收到赵天成的上报,回刑部召开例会时,那马志洁只说了一句话——天家无私事。”见湛凞眼中显出杀机,她得意笑道:“岂不知这样一来正合我意,我还正愁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呢。”又见湛凞挑眉疑问,她又继续道:“此事明显有幕后黑手。何人?董党刚遭重创,哪有心思阴谋布局,马志洁朝中无势更不可能。后听卫绪说,闵煜并没退兵,我便心中了然,他是想着让我大端内乱,以便浑水摸鱼,于是联合董桦要诬陷于我。若是董桦无恙,断不会答应此事。偏生此刻董世杰做了主,正好让我得机斩了董党的心腹。”
“光是谣言又如何内乱?闵煜恐怕还想要了我的性命,怪不得你见我回来,会如此紧张。”湛凞内疚不已,“你费劲心思推迟生产,又不让郭桢告之于我,就是怕我得到消息急急赶回,给闵煜可趁之机。”
闵仙柔见她难过,赶紧安慰道:“你身边护卫森严,何惧闵煜派来的那些个杀手。我刚才说过了,我要借此事除去孙达理之流,绝了闵煜北上之心,更要给我们的孩儿留一片清明天地。你我相恋相守本就是惊世骇俗,如今又有了子嗣,这更是匪夷所思。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能尽信两个女子会有血脉传承呢。上次考场闹事,那帮阴险之人不就是用此事攻击你我?隐患不除,日后定然还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拿此做文章。如今正好,我们借机孙达理之流的闹事,让天下看清楚,我们的孩儿是你湛凞的正统血脉。”
“好,你受的苦,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湛凞轻抚着仙仙的腹部,发狠道。她知道,血脉子嗣是她最大的隐患,如果不能给她的孩子正名,即使是忠于自己的那些臣子们,将来也保不齐会生异心。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谁能信服?大家保着的、信服的是你湛凞,是你湛氏血脉。你百年后,大家还凭什么听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都是跟着你打天下的功臣,谁不想尝尝做天下的滋味,这就是明着让大家野心膨胀。
“董家在小铜山的暗点已被我捣毁,我估计这次董世杰私自行动肯定是因为联系不上董平。你要尽快将董平身边的暗点除去。”闵仙柔又提醒道:“我猜测,那些暗线定是扮成了董平的仆役,那些信鸽也是藏在行李中,随着大军去了钜城,否则他们无法出了定昌。”
湛凞笑道:“让几个人消失太简单了,这事就让子端去办。干脆让董平、马强一并消失怎样?”
“别置气。下人出去打架斗殴赌博被误杀也是常事,朝中大员要是莫名被杀,天下人定以为你恼羞成怒而杀人灭口呢。除去他们不急,有的是机会。”闵仙柔懒懒道:“前些日子,我命章诚去查宫中内奸,毫无线索。我今日细想想,宫中章诚查不到的地方,只有太医院。据董姝韵说,你当晚宠幸于她,董桦第二日便知道了,太监无旨不能出宫,只有御医能够换班出宫回家。董党此时对我发难,必是知道我即将临盆,你肯定焦急万分,再加上流言一出,无论如何你必会星夜赶回,这也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如此熟知我的孕期,想来也只有太医院的人能做到。我已命酉阳去查,不日就有消息,不过我要留这细作一命,以便将来有用。”
“都依你。你现今的任务是好好将养身子准备临盆。外朝有我呢。”湛凞一想到仙仙为她这么辛苦,就觉心酸。
“你回来了,我自然不用再操心。”闵仙柔轻声一笑,“临盆如何准备?孩子什么时候想出来了,这也由不得我。”湛凞也觉自己有些好笑,展颜开心了。
八月二十日,钜城知府慕中原率领官员出城恭送皇上得胜班师。百姓们只见着京畿卫护着御辇缓缓而去,于是跟在后面山呼万岁。一路上沿途的百姓载歌载舞,献牛献羊,御驾直到八月二十九日才进入了京城。京城的百姓自是又一番欢庆,出征前献酒的老者抱着酒坛非要将酒献给皇上,卫队侍卫长陶青山按照皇上的旨意,代皇上收下,又以皇上的口谕感谢了老者。随后护着御驾进了宫。董平、马强进宫向皇上复了命,都急急往家赶。
马强先赶到了家,顾不上喝口水,就问了马志洁最近的动静。马志洁不敢瞒父亲,全部细说了,只听得马强年脸色几变。
“你想气死爹啊。你以为你做得一切隐蔽?你以为无人得知你的心思?你想着闵仙柔受辱,想着自己当英雄,皇上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痴心妄想!闵仙柔但凡有一丝损失,我们只要有一丝被牵连,皇上都不会放过的。”马强真得想哭,“你知道武师德怎么死的?”他将在钜城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心有余悸道:“对她那么忠心的人,她说杀就杀,她是何人,你还不了解吗?死心吧,儿子。”
马强被吓住了,“皇上她,她一妙龄女子怎会如此、如此残酷?”
“只有你才会觉得她是妙龄女子!”马强气得举起手,想扇醒儿子,奈何下不了手,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如今皇上大局已定,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咱们马家千万禁不起任何折腾,这时最好别有任何动作,韬光养晦,安静蛰伏才是上策。”
马志洁不笨,父亲这么一说也觉察出不妙,他当时也是油蒙了心,自以为借刀杀人是招妙棋。实在是他对佳人求之不得,每晚辗转反侧,以至于昏了头。现在看来缩头乌龟是做定了,只是董家那边会不会将那晚的事说出去?他忐忑道:“那董家那边?”
马强猛然觉得累了,“他们自顾不暇。”
马强没有说错,董平一回家,见到这样的惨状,差点软了下去,又听到董世杰地安排,只觉两眼阵阵发黑,瘫在了椅子上,虚弱道:“快去请孙大人来。”下人急忙飞奔而去。他见到孙达理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能和世杰一起胡闹啊?”
“大人也不必忧虑,事到如今放手一搏,说不定也能有转机也未可知。”孙达理只能如此说道。他也是一肚子憋屈无处发泄,你儿子以董桦的名义指使他这么做,他能不听吗?他劝了很多次都无用。还招来你儿子的怒气,骂他忘恩负义。他本想敷衍时日,等董平回来,却不料董世杰将以往严谦等人令人发指的恶行为要挟,让他们乖乖听命。严谦等人见过湛凞是如何对付恶迹昭著的御林、戍京二军的,生怕皇上知道算老帐,哪里还敢违抗。只是他们一下水肯定是将自己拖进去了。谁叫他是董桦的心腹。他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万一有了不测,董家定会看在他的面子出手相救。可是他的面子在董世杰眼中能有多大?当初严谦要求他大理寺一同会审时,他就知道这一关便是他的命关了,若是过不去,他的身家性命,唉,这些日子他都不敢想这些事。
董世杰还不服气,“这本是大好时机,谁知湛凞竟不顾闵仙柔,竟慢悠悠回到京城,以至于闵煜的杀手无机可觅。我看她就是无情无义之人。”
“你懂什么,”董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早就回来了。中秋之后,她托病几日不出也是情有可原。可依着她处处要收买人心的性子,班师那日能不现身?我和马强心里早明白了,我已经命人悄悄传了信鸽,唉,回来才知,小铜山那里出了事。天意啊。你这逆障,你害惨了孙大人。”
“爹,”董世杰犹自嘴硬,“两个女子孕育?您能信?孩儿不信,天下谁也不能信。正好借此打击了湛凞,除去了妖妇,给闵煜一份大礼,将来我董家又是复国功臣。”
董平差点昏过去,孙达理只得安慰道:“事已至此,董少爷说得也有理,少不得搏上一搏了。我等只是据实办案而已,皇上也不能拿下官怎样。若能除去闵仙柔,也算为皇后娘娘扫清了障碍。若是不能,至少能让天下看清湛凞的面目。”
湛凞要是那么好对付,我董家何至于此啊。董平动了动嘴皮,再没力气说话了。
次日大朝会,光大殿里,湛凞坐着高高在上的龙椅,俯视着大臣们,信心十足地等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开始歌功颂德是必须的,随即情势一变,孙达理等人一齐发难。
湛凞始终面色如常,反而让董平心里打鼓,硬着头皮听完孙达理的“慷慨陈词”,又悄悄偷视了一眼皇上,见龙椅上的那位居然一派风轻云淡,好似无关痛痒一般,不由心里一紧,直觉十分不安。
大殿中静默地落针可闻。湛凞嘴角一翘,淡淡微笑道:“办案最要紧的是什么?”
这几人相视而望,完全摸不着头脑。严谦勉强答道:“回皇上,自然是人证物证了。”
湛凞好似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只要有人证物证,即便没有原告被告,严谦你的刑部也能办案结案?朕没想到,朕的刑部尚书竟是糊涂的?”
孙达理见严谦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急忙接话道:“皇上,此案证据确凿,臣等也是照章办案”
湛凞似笑非笑,“证据?一只刻着‘永平’两字的簪子?孙大人和别人私相授受时会在物品上刻上‘大理寺卿’的官号吗?至于信,笔迹一对便能分辨真假。朕的臣工们居然就是没有想到啊。朕也是奇怪,朕怎么会养一帮废物呢?”
孙达理咬牙硬撑道:“皇上,关乎江山社稷,臣等不敢冒险上报,万一证据被毁,臣等岂不成了大端的罪人?‘永平’本是前晋的封号,可知簪子上也是正常。笔迹稍加变动便完全不同,臣等如何敢向皇贵妃质问?那名私下挖掘铜匣的贼子已经供认了,他本在前晋驸马府当差,亲眼看见韩亮节将这铜匣埋下,后来此处成为废墟,他是想发点小财才来挖掘的。臣等已核实过,此人确实在前朝驸马府当差。皇上,如此还不算证据确凿吗?混淆皇室血脉等同谋逆,此等十恶不赦之罪,还请皇上务必严惩。”
湛凞好似颇为赞同般点点头,“孙大人好心思啊。你话里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们是怕朕的爱妃位高权重,毁灭证据,打压你们?十恶不赦?可是要诛九族的,仅凭模糊证据,万一诬陷了朕的爱妃,朕岂不悔之晚矣。孙大人还有旁的证据吗?”
“这——”孙达理一时语塞。
湛凞淡然笑道:“你没有,朕有。朕养了一帮废物,自然要亲自示范如何审案了。”她朝站在一旁的章固做了个手势。
章固立刻高声道:“皇上有旨,宣赵福全上殿。”群臣多半愣住。多日不见,赵福全依然红光满面,朝着皇上规规矩矩叩头施礼。
湛凞道:“赵福全,你是晋末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当初末帝让公主下嫁所为何因啊?”
“回皇上,那时末帝恐怕北狄以借口公主和亲来侵犯中原,故而急于做出公主大婚的样子。末帝说,大婚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韩亮节算个什么东西,岂能匹配公主。将来还是要给公主寻个好去处的。草民这话可不是乱说,全京城的百姓都可以作证。当日大婚,下嫁到废驸马府的根本不是公主,而是一名替代的宫女。还是董府的少爷董世杰的无心之失,让这闹剧现了形。更何况公主是前晋皇室中人,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在册的。”赵福全多精明,真真假假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严谦等人都快瘫倒了,只有孙达理还僵直地跪着。
湛凞眯着眼睛,好似听书。章固又高声道:“皇上有旨,宣耿三上殿。”
群臣面面相觑,耿三是谁?只见进殿的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他倒也识得些礼仪,跪下叩头道:“草民是前晋废驸马府的管事,晋末帝极不喜欢韩亮节。自名义上的大婚后,草民从没见过公主来过,也没见过韩氏和公主相见。后韩氏被圈禁,也只有草民在旁服侍,再无别人。”
章固问:“圈禁是何时?圈禁后再没人进去?”
耿三道:“圈禁韩氏是前晋长寿五十年八月十五。圈禁后废驸马府除了晋末帝的人,还有闵炫的人,废驸马府犹如铁桶一般,出不去也进不来。”严谦等已经如烂泥般失了力气,傻子都能算出,三年前被圈禁,一年前又如何私相授受。
章固还是高声道:“皇上有旨,宣魏明上殿。”郭桢等大臣完全放下心,等着看好戏。
那个叫魏明的男子跪下道:“草民魏明本是闵炫的护卫,前晋长寿五十年八月十五,奉命看守废驸马府。闵炫素来怨恨韩氏,绝不可放任何人进出的。”
章固仍高声道:“皇上有旨,宣董姝晴上殿。”董平惊骇不已。
董姝晴娉婷而来,不愧是董家女子。脸上没有任何慌张,落落大方道:“前晋长寿五十年冬至,闵炫府中姬妾闹事被斩,起因便是为了前公主的清白。妾身当时在场,亲耳听闻府中姬妾柳氏言道,公主臂上守宫砂犹在。世人皆知柳氏与前公主交好。”
严谦等早已面如土灰,抖如筛糠。只有孙达理死命咬牙抗衡,“皇上找的这些人证不也是一面之词,如今能证明他们所言不虚?”
湛凞微微一笑,“孙大人勿急,朕还有人证。”章固立即高声道:“皇上有旨,宣韩亮节上殿。”孙达理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可这时一认输便是诬陷皇室,满门抄斩是肯定的,他怎么着也得硬挺。
众人一见韩亮节不由都心生感慨,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流尔雅的翩翩才子。双目无神,眼窝深凹,面色苍白,身形虚浮,真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想想也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加上皇帝赐婚,这家伙能不昏头?说来说去,还是这人没有眼力,看不清朝局,自找的。
韩亮节面上木然,心里却悲愤的要死,四周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怎么瞧不出?而且他还跪在仇人的面前毫无反抗。他不想死,所以他要忍,忍上加忍,忍到能报仇之日。
这是闵仙柔安排的后招,她可是一直派人盯着韩亮节呢。不过湛凞瞧见这人就厌恶,当下摆手示意。立即从殿外进来十名拿着一卷帛布的御前侍卫 ,其中八人将帛布展开把韩亮节围住,另有两人如狼似虎地扑进去,瞬间将韩亮节扒了个精光,强制他站了起来。众人眼中的怜悯之色让他的心,他的每寸肌肤如凌迟般剧痛,他死命咬牙坚持,绝不让自己昏过去。
湛凞瞧见群臣的神态,冷笑道:“朕以招来的御医,众位臣工中也有略懂医术的,都可以进去一观。”这语调简直就不拿韩亮节当人。
群臣刚起的同情心被皇上的冷笑打散了,赶紧一个挨着一个,随着好几位御医进去“参观”。御医中有人回禀道:“回皇上,臣等仔细瞧了,这人隐疾该是有多年,绝不能人道。”
湛凞哈哈大笑,看些那些已经失了神,吓得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董党,心情大好道:“严谦,你等可看明白了,有了当事人,这样才叫办案。朕的大殿本是议论国事的威严之地,却要陪你们演这样一出闹剧。你等可知罪?”
严谦等人哪里还能说出话,只有孙达理咬破了舌尖,努力让自己镇定,闭眼拼死道:“无风不起浪。皇上圣贤德义,辉功越古,虽女子之身登基亘古未有,但四海合心,万民欢腾。只是自然万物无不阴阳和合承继血脉,女子相孕,飘渺无依,实在不能令人信服。那皇贵妃是前晋公主,居心难测,皇上切不可误听妖言,而致使皇家血脉绝断。头悬三尺有神明,皇上的列祖列宗可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您呐。”
湛凞笑得更加爽朗,“汝等必知,我湛氏在潜邸时,每代晋帝必会派人来滴血验亲,验明真身。每代湛氏都是身背金凤而生,其血只能与双亲相溶,皇史宬内记载详细。不过朕知道,孙大人的疑心也是有理,天下间不信朕神命眷顾者多了。不如这样,朕和你打个赌,若是皇贵妃诞下的不是龙嗣,朕绝不姑息。若确是龙嗣,那你诬陷皇妃,朕也会按律法行事。”她不待孙达理说话,阴笑道:“满朝文武作证。传朕旨意,三品及其以上官员夫人即日起全部入住宫中,等待皇妃临盆,以便共同验证皇嗣血统。皇妃诞下龙嗣后,即刻滴血验亲,验明真身。”她缓缓扫视了众人,目光落在王功名身上,“你替朕拟份诏书,昭告天下。寻常百姓家诞下麟儿都是鞭炮齐贺欢喜异常。而朕的龙嗣本是天潢贵胄,身份何其尊贵,却饱受居心不良者质疑。究其原因,根本在于他们对朕是个女子而心怀不满。前晋历代皇帝视我湛氏为眼中钉,总想借着子嗣来亡我湛氏。天下皆知,只有鲜廉寡耻之人才需用滴血验亲来验证子嗣,朕贵为天下主,居然还被朕的臣子逼到如此地步,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但朕不在乎,朕要让天下人共同见证皇室的清白。退朝!”说罢,再不给孙达理等任何开口的机会,拂袖而去。戏演到现在刚好。
恭送了圣上,郭桢等人面色轻松地走了。严谦等人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韩亮节被胡乱地套上衣服,推了出去,只是在见到耿三时,眼神猛地喷出怒火,这人不就是永平派来监视自己的细作?他永远记得那天他被挨打圈禁时,这人幸灾乐祸在他耳边说的话。
董平等人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湛凞会如此决绝,宁可让天下人议论皇室作为,都不肯将此大事化了。董世杰见父亲回来,忙问了事情的原由,末了还高兴地说道:“看湛凞如何遮掩?”
“糊涂。不管龙嗣是真是假,进了宫,一切都由着她说得算了。”董平没有力气再解释,一个皇帝想让假变真再容易不过。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妇人,到时看出破绽,闹将起来,事情也就有转机了。孙达理、严谦等人一定会好好嘱咐他们的夫人,看来他也要和夫人多叮嘱一番。可是万一龙嗣是真的?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这一番闹腾,闵仙柔的肚子便成了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到着龙嗣的降临,偏偏这小家伙就是没了动静。九月初,连湛凞都急了起来,一日几次地招来周医官替闵仙柔把脉,俱是无恙。直到初八晚,闵仙柔开始阵痛,宫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所有的太医都跪在殿外候着。那些官员夫人早候在清漪宫中忐忑不安。一部分人忐忑是因为皇上。随着皇贵妃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皇上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阴郁。还有一部分人不安则是为了龙嗣的真假,她们当然是祈祷能有破绽露出,不过现在有些令她们失望,都是生过孩子的过来人,当然能听出殿内撕心裂肺的喊声是真的,而且前几天皇贵妃接见她们,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籁之音,她们终身难忘,自然也能听出这声音确是皇贵妃的。现下肯定了生孩子的是正是闵仙柔,这更让她们心灰。有一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湛凞才没心思理会这些人,焦躁地在殿门前来回踱步,她的仙仙一向优雅冷静,如此不顾形象的呼喊,可见是疼狠了。她本是一定要在仙仙身旁守着的,奈何她一在场,所有人都束手束脚,不敢有大动作,连稳婆也不敢大声说话,这如何还能生孩子?在周医官的建议下,她只好悻悻出来了。可她哪能呆得住,几次三番进去看看,又被劝了出来。
众位夫人见皇上如此牵挂,均想到自己生产时丈夫的嘴脸,不由十分羡慕。习俗是产房不吉利,男人们根本不会进来看一眼,疼得要死要活,也只能听天由命。反正她们的命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她们自己又有几人来关心。不过羡慕也就一瞬间,现在她们的心情更多的是害怕。随着临盆的时辰越来越长,皇帝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黑。周医官已经派人三番四次出来说明近况,内容只有一点,胎儿太大,生产艰难。
湛凞哪能听进去这番解释,急得六神无主。一夜过去,天边已显出霞光,殿内嘶叫的声音明显弱了,只有稳婆焦急地大喊,“娘娘,继续,继续用劲,再用下劲就好。”
湛凞赤红了眼,抬脚将殿门踹开,这动作让一旁的章诚直咋舌,简直和十八年前太上皇的动作一模一样。有些官夫人装着胆子透过殿门偷眼瞧去,屏风内里隐约见皇上竟跪在床边,心中又是惊奇又是感动。这女子之间的爱恋竟也如此令人唏嘘。
湛凞满目心疼,紧握住仙仙的手,几欲泪下,“仙仙,你要是太疼,你就咬我,你使劲咬,我不怕疼。”
闵仙柔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都被汗水浸湿,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虚弱地仿佛立即就要消散了。周医官急了,顾上不言语失礼,冲着闵仙柔竭力大喊,“娘娘,看到头了,娘娘,你为了皇嗣再用一把劲,否则您怎么对得起皇上啊。”
闵仙柔像是被什么刺激到,死命地嘶叫起来。湛凞感觉到自己的手猛地被抓住,几乎要被捏碎。她也不在乎了,直盯着仙仙,吼道:“我在你身边,别怕,我陪着你用劲,用劲啊。”
“哇——”那一声清脆的啼哭好似天籁,所有人心头的大石都卸了下来。湛凞吻了吻闵仙柔的额头,见周医官正要剪脐带,立刻道:“朕来。”她也不避讳血污,亲手剪去她的婴儿和娘亲的联系,抱起孩子轻声对闵仙柔道:“仙仙你先休息一下,朕这将那些让你吃苦的人统统除去。”她大步流星走出殿门,迎着朝阳将婴儿高高举起,说来也奇,这婴儿竟不再啼哭,安静地熟睡。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举动惊呆了。满身血污的婴儿,背上天生的金凤显得妖艳诡异,众人心如擂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湛凞眼神显出狰狞,“你们瞧仔细了,这金凤是天生胎记,唯我湛氏独有。拿碗来。”
早有宫人将准备好的三只玉盏呈上,湛凞轻柔地将婴儿抱在臂弯中,伸出了空出了一只手。章诚拿着银针巍巍颤颤过来,不忍道:“皇上身系天下,如何能让龙体损伤,您——”
湛凞阴沉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让那些阴险小人闭嘴。”
章诚只能暗自长叹,拿针刺破皇上手指,滴了一点血入了一只水盏中,随后又刺破婴儿的手指,分别滴入了三只水盏,小婴儿这下可不干了,哇哇大哭。
湛凞忙去哄孩子,神情百般柔软。章诚暗急,虽说现在倒是不冷,但这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洗净,也不包裹,就这么光溜溜的示人,皇上也不怕冻着孩子,他赶紧地指着董平和马强的夫人道:“你二人出来。”随即将她二人指尖刺破滴入另外两只水盏,然后命人将三只玉盏端着给众人观看。神奇的事情出现了,真是只有皇帝的血能和婴儿的血相溶。这下子,孙达理等人的家眷纷纷瘫倒在地。
湛凞冷冷地扫视众人,“玉盏的清洗,水的汲取,你们都是亲眼所见,别说朕冤枉了他人。孙达理等人诬陷皇妃,蔑视皇室,实乃大不敬,将尔等满门押监候审。”她眼神又转而柔和,瞧着女儿,“公主赐名为滢,传朕旨意,公主诞辰,普天同庆。”看见孙达理等人的家眷被拖走,她心中的恨意才稍许减轻。
众人齐齐跪下伏地,庆贺皇上。湛凞这才将女儿递李嬷嬷,刚想让众人退下,身后一个宫女连滚带爬地出来,害怕地直哆嗦,“皇上,皇上,大事不妙,娘娘血崩了。”
湛凞只觉心处突突乱跳,好像不是自己的,她疯了一般冲进去,见闵仙柔已是紧闭双眼、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竟恐慌到不敢靠近她的仙仙,只能不断地重复道:“治,给朕治,治不好,朕要所有人陪葬。”这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女子不是她的仙仙,她的仙仙只会对她撒娇、只会对她媚笑,只会对她柔情,只会对她展现所有的一切。这个一动不动、好像随时要飘散的女人,是谁?不会是我的仙仙!
谁都感觉到皇帝身上的魔煞气越来越重,殿外的众人死命地将身子贴服在地,恨不得和大地融为一体,直叫皇帝忽略了自己才好。太医们更是恐惧异常,怎么治?那位周医官虽说是挂名在太医院,但她是皇上和皇贵妃贴身御医,医术甚是高明,太医院无人能出其右,他们这些人早见识过。周医官已经在里面了,他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周医官“扑通”跪在皇帝面前,面如死灰,“臣该死,臣会立即自戕谢罪。”此话一出便意味着没救了。所有人死气沉沉地趴跪在地上,等着无情的命运降临。娘娘一去,皇上定是会疯,这里要血流成河了。
湛凞已经魔怔了,她现在脑袋完全空白,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能见到床上大片的血红,那充满刺激的血腥味猛然塞进了她的鼻中,让她已然不能呼吸。她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仙仙,心中却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她,别碰,你是仙仙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你一碰,仙仙就了无心愿,魂魄就要飞了。让仙仙牵挂你,她就不会离开。
湛凞像是傻了般一直说:“我不碰你,不碰你。”众人听见皇上疯言疯语,已然绝望地等死了。
忽然,殿外有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凞儿,别急。仙柔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