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是野兽》丸子君

17、第十七章

　　孙婉婉突然觉得，自己被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附体了。
　　眼泪已经在那一年流尽，作为交换，她有底气和成熟，字字精准，娓娓道来。
　　啊，孙婉婉想，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如外人，或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的好脾气或者温婉。她也会怨恨，恼怒，责怪张若冲的自以为是，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
　　当初克制隐忍，初看都以为是大气，现在想来还是过于幼稚了。
　　“如果不是现在，而是再早一些，你对我说了这些话，或许会感激涕零地重归于好也说不定。只是现在看来，未免太迟了些。”孙婉婉单手扶住额头，像是在思索如何整理脑内语句，也好原原本本地道来，“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我着想的样子，其实不过都是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罢了。
　　“张若冲，和你分手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么艰难的日子我们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力量能让彼此分开？后来我想明白了，和旁人没有关系，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问题。很多人都觉得情侣分手是因为外在诱惑太多，其实在一方质疑起这段感情有没有继续的价值的时候，它其实就已经结束了。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想过，哪怕一丝一毫，便就是了。
　　“然后你出现在图书馆，对，就是那一天，看见我慌里慌张的样子，内心一定很高心吧。想着：‘还不错，你看我的初恋小女友对我旧情难忘’。如今的你顺风顺水，名表好车美酒都揽在怀中，唯一得不到的，应该就是记忆了，所以才会将这块美度表戴在手上，再度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垂青于我，等着感恩戴德三呼万岁。”
　　孙婉婉靠在座椅里，很疲倦的样子。她想起斯嘉丽，塔拉庄园的女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终于确定自己爱上瑞特，而对方的爱则早已消磨殆尽。
　　她原本是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以为瑞特依旧爱着斯嘉丽，所表现出的种种行为只不过实在惩罚她之前让自己所受的苦。
　　因为看过太多，误会重重破镜重圆的故事，孙婉婉觉得世间事大多应该如此了。可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却觉得并非如此。
　　过去的，果然就已经过去了。
　　一旁的张若冲没有说话。他有冲动抽出一根烟来安抚情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
　　“出乎意料。”
　　“让你失望了，实在抱歉。”
　　“婉婉，我并不是说做了那么多就让你能感动，只是你有没有可能去思考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就是，我们还会相爱的可能性。”
　　“没可能的。”她回答的很干脆，“假如可以，早就不是现在这番局面。”
　　张若冲不放弃，虽然孙婉婉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
　　这远比上次分手来得惊心动魄。因为情怀更改，仅仅是几年前的笃定已经不复存在。
　　他重新把手表取出，坚持地要戴在孙婉婉手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块表吗？”自顾自说道，“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开始想象戴在你手腕上会有怎么样的风情。你不要看表盘这么素净简介，但是他的机芯是全手工打造，镶嵌而成。上面繁复的花纹吸引了我。你还记得送我这块表的时候所说话？我其实也一样，希望可与你共同镌刻之后的时光。”
　　“很可惜，在时光旅行被发明出来之前，我们没有办法追溯时光。”
　　“婉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真的很伤人。”
　　“突如其来的分手，和先下的坦白，你觉得哪一种更伤人？”孙婉婉解开保险带，准备下车。她低着头，“张若冲，你要明白，我和你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所以，给我一句明白话吧，是不是有了新的情人。”他开始纠结。
　　“不要把自己的小小失败，归结到子虚乌有的事情上去。”孙婉婉嫣然一笑，“而且就算是我有了情人，也不是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张若冲，我说过了，错过便是错过，就好像你没有办法让这块做工精致的手表逆时针旋转一样。”
　　说完，她下车。
　　已经恢复心平气和的模样，朝张若冲挥挥手。
　　但都心知肚明，或许此后，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孙婉婉相信他应该可以很快地从这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再无失意与愧疚地去和新的人交往。而自己呢？则是沉浸在迟到的解脱感里。
　　或许命运流转，某一日他们都会结婚并且安定下来，依旧保持着这段记忆，可年少青春而鲜妍的身影终究越行越远，越来越淡漠。
　　即便会如此啊，孙婉婉却还是在夜色之中，微笑了起来。

　　只是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扭开广播来听。
　　这台收音机还是高考那时候为了英语听力特别买的，后来又陪伴孙婉婉度过了大学四六级，平时就这么放着，调频也没有变化。
　　戴上耳机，是一把好听的女子声音，给人以温柔的感觉。
　　“大家好，我是姜抱月，欢迎收听子夜读书节目。今天还是由我，搭档阿植以及近阶段的嘉宾叶明勋老师一起，围绕书籍的话题展开讨论。”
　　孙婉婉心中“咯噔”了一下——那家伙，居然也会被称为老师啊，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
　　话题自然是围绕叶明勋的新书展开。
　　他们聊推理，各种流派和本格变格，时而扯开去说道阿加莎和《牙买加客栈》。
　　三人之中只有姜抱月是女性，于是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她研究事情的角度和另外两人有很大区别。
　　“同备受瞩目的犯案手法以及凶手到底是谁相比，我关注的角度可能比较奇怪呢，叶老师。我也拜读过您的处女作《轮回之日》，通篇给人的感觉是肃杀而压抑的，或者说绝望，没有救赎。而《图书馆杀人事件》作为续作，给人的感觉则大为不同，感觉虽然也是持续的杀人事件，但本质上更为轻盈一些。”
　　阿植适时插话：“本人也有相同的感觉，似乎是因为新的角色，X小姐的加入，所以才让文章变得柔软起来。”
　　言下之意，是要叶明勋揭露X小姐的身份。
　　对此，作家本人的反应是冷幽默。他问主持人：“能不能插播广告或者音乐，然后让你们和观众都忘记这个问题？”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叶明勋也不可置否地表示：“的确是因为生活中的经历，所以才会写这样一位谜般的X小姐。”
　　“哦，愿闻其详！”主持人兴趣大增，“想来读者们也很想知道。”
　　“一开始只是设定了一位美艳大盗，后来觉得这种故事反而很无趣很老套。恰好那时候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想，能不能写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没有名字的X小姐，让她登场，使我和读者的精神都能为之振奋。”
　　“也就是说，X小姐确有其人。”
　　“是，她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孙婉婉的心好像突然被抓了一下。如果可以，她不愿意往那方面去引导，因为叶明勋实在是太狡猾了。
　　可是为什么要把简单的话说得那样郑重其事。
　　“看得出来，叶明勋先生很喜欢X小姐。”
　　“虽然可以这么说，但也并不希望因为这样而模糊的焦点，因为不管怎么说，新书还是一本推理小说。”
　　“说到这个，叶明勋先生作为本土很有希望的推理作家，有没有想过凭借小说问鼎金文学奖呢？”
　　“要说这件事，真的很难说……”
　　不知不觉，孙婉婉就这么听着广播睡着了。叶明勋的声音在这一晚有种神奇的安抚力量，比热牛奶和安眠药片都有作用。
　　明明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她却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那天晚上，孙婉婉做了很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人在丛林中旅行。突然看见一直比一人还要高的玫瑰花。
　　紧紧地闭合着花瓣，任凭园丁叶明勋如何照顾，都不愿意开花。
　　“你试着呼唤X小姐的名字。”她站在他身后，提议道。
　　于是叶明勋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继而玫瑰花开放，却又浓稠的鲜血滴淌蔓延……
　　可能是因为这个梦的预兆关系，隔天孙婉婉去上班的时候，就接到相关通知，由于年轻力壮的缘故，她被安排去献血了。
　　这件事她没有和家里人说，因为大学的时候曾经献过一次血，那之后孙妈就一直念叨着得好好休养，五年之内不能再去了。如今图书馆那头推脱不掉，家里也不能说，颇有些两难。
　　和孙婉婉一起的还有桑如涅，境遇倒是差很多。
　　一旦名单定下来后，傅庄明就不送零食送补药，天天拎着一个保温桶进出图书馆，什么阿胶红枣，党参炖鸡地换着花样伺候，深怕一点不周到。
　　人比人气死人，孙婉婉偶尔看见不免酸溜溜：“这图书馆里知道的以为小桑进补，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桑嗯……安胎。”
　　桑如涅自是羞红脸，傅庄明倒是一脸自如神情。第二天的十全大补汤也有了孙婉婉一份，意思是承你吉言，让我早日抱得美人归。
　　于是在孙婉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图书馆之外，也就只有朱晓晓知道这件事了。
　　她本意是让孙婉婉在自己家休息一下，后来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啊，自己怎么能做电灯泡呢！就立刻推脱说那天要出差，没办法照顾收留加包养。转身就很没有义气地给叶明勋打电话，又把血液中心的地址抄给他，令他务必出席，闪亮登场。要知道这病中温馨共处，可是平时求也求不到的好一个机会。
　　叶明勋的稿子其实已经写完最后的结局，倒是剩下情感最为浓烈的倒数三个章节没有修改好，可朱晓晓已经觉得很满足，认为他可以放松地去追孙婉婉了。
　　于是等真的到了献血那天，孙婉婉和桑如涅一块儿坐着傅庄明的黑色君威到了现场，一个是孤零零，另一个则是男朋友在身边呵护，怎么看差别就怎么大。
　　填完表格，坐在走廊里等体检的时候，桑如涅说：“小孙，等等献完血一起回去吧，还让傅庄明送你。”
　　又说：“这也不是一桩小事情，怎么都没有人陪在身边呢？”
　　孙婉婉笑，“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么好运气，有个二十四孝男朋友，鞍前马后地伺候？”
　　“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叫到号码，两人一起进了体检房间。
　　把体重秤后，又抽血化验。孙婉婉同桑如涅推门而出，准备心肺功能检查。
　　蓦一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有光的那儿站着两个人，朦朦胧胧两道英挺身影。
　　傅庄明自然是认得的，另一个却是叶明勋。
　　他听见响动，一边朝这边看，一边走了过来。
　　“怎么会是你？”孙婉婉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就不是我了，也来献血不行吗？”叶明勋在孙婉婉面前站定，也不动作，“孙老师啊，我们这可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