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白云边

1、第 1 章

　　他满脸脸愁容的坐在黄昏的风里，面部的表情像被尘封了千年的雕塑。
　　结婚二十多年了，他觉得没有一天是过得值得的。尤其是今天，帮她上街买了海带，她偏又说这海带买得这不是，那不是，一会儿太烂了，一会儿又价钱太贵了。他恨恨地想：我就没有一件事情做得让你满意的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个臭女人。
　　这么些年来，一双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倒也算争气。只是，他和她从来就没有和和气气过上超过三天的安神日子。每日大吵小吵不断，烽烟四起，他压抑了二十几年，起初盼着儿女成人，自己好了无牵挂的云游四方；现如今真这样了，他却又因为在梦想里被禁锢了太久，突然要成行，反倒没有了力量。迟暮的理想，如天边的云霞，灿烂得悲凉，最后喷博的光彩转瞬即逝。他所剩的只有不甘心，和与现实最无奈的挣扎，统统都放在了那几十年来一直梦想着却从未认真实施的理想上。
　　天意弄人，那个二十几个前英俊有才华的小伙子，曾受到班上多少女同学的青睐，现如今却被这样一个他以为的粗鄙的村妇呼来喝去。□□结束不久，也正是他雄心壮志摔下尘埃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的优异成绩非北大清华莫属，谁知竟以六分之差落榜。作为一个刚被摘了帽子的黑五类子弟，他看不到自己的前程，心灰意冷到极点。父母还无法回城，他更是只能老死在这缺乏文明与激情的乡村，死寂的地方，让他厌恶的地方，一个再也找不到优点的地方。“直挂云帆济沧海”，正当他卯足了劲要冲的时候，帆已折，只有漂泊。父母为让他恢复生气，到处找人与他说媒，十有八九都是不愿意的，剩下的一二个是因为还没有开始。乡村的人们，在那个年代，要的是贫下中农的出身，要的是能卖力气干活的好把式，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没人肯要。直到第十三家，这家的女孩子竟同意了这门亲事。
　　“我还是有人肯要我的。”感动之余，他奉父母之命草草结婚了。
　　她是个赌徒的女儿，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市井习气。这些缺点在婚后不断放大，直到他厌恶自己当年的决定，痛恨当年她鬼使神差的同意和他结婚。
　　现在回城了，那些让他鄙夷不已的乡下姻亲总来家里定时打扰。每次他只能表面君子，心中腹诽，倒也从不表现得很过分。
　　这些不算什么，最关健的是，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几年的人竟不知道他先前的辉煌，不知道他曾是个多么能干又有前途的人物，对他所做的从来没有一句肯定的话，尽管他会很不屑她的赞美之词，可是没有跟不屑相差太远，他总是心里如煮粥般的愤愤不平。
　　看电视三国时，她总会指着曹操问是不是董卓，而董卓早在前十几集里就死了。这样的一个人却无时不刻的在他身边对着他指手画脚，命令他做这做那，指导他做人不应该如何如何之类。他意志消沉到不愿意翻天覆地的改变，就一直将就着消极反抗，郁积着，然后慢慢的爆发，心中一面念着自己的恨、自己理想国里的未来生活，然后再从头来过。这么些年，他都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和自己，也和她斗争着。
　　就像今天，为那么点小事，她就在耳边唠叨了整一天，他实在觉得有点恨得牙痒痒，嘴里小声诅咒着，怕大声换回来她更大嗓音的反击。
　　终于，他不耐烦了，把她送到女儿那里，不幸发生了，她坐的计程车在路上出了事故。他没有很伤心，但也高兴不起来，只有突如其来的空虚，让他不知所措。
　　他每天要做饭，要打扫卫生，要交各种费用单子，要做各种生活的琐事，体验着她从前做过的一切。而每天闲下来后坐着，他渐渐的会想到从前她因为没有文化而闹出来的可亲又温暖的笑话，他曾很无情的嘲笑与捉弄她，可她只有傻笑，却从没有真正记恨过什么，很快忘了又会笑脸相对。先前的恨，随人逝而去，来的只有那些可亲的回忆，还有他心中无尽的懊悔。
　　他孤寂的坐在风里，他做了几十年的关于未来的梦早已灰飞烟灭，只是梦醒时分已近黄昏。爱恨一念间，生死一线间，他是真的知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