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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彦青 ...
我叫顾彦青。
1972年,我14岁,随着父母工作调动去了三线建设前线——水城。
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说要“去”,也只是父亲某一天下班和母亲在饭桌上淡淡的说了句厂里号召大家去贵州,母亲点了点头这么简单。我无法体会我母亲当时为什么脸色凝重,我也无须去考虑这些,因为对于一个14岁的正值青春骚动期的男孩子来说,这无疑比过春节还要过瘾。
我早早的收拾好了我的行李,包括从邻居小胖那里抢来的木枪,我无不骄傲的对着那些平时听我吆五喝六的小伙伴们说,我要去干革命了。当时我并不理解干革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三个字迸发出的是一种英雄气节,而我,就是那种电影里浑身上下充满红色光辉的英雄少年。我每天几乎都再搬着手指头算日子,而母亲和父亲似乎忘了他们之前的谈话似地再也只字未提。我很着急,牛已经是吹出去了。听说去那个地方很远要坐很长时间的车,这让我更加蠢蠢欲动,我从未出过远门,如果说远门,那就是去我乡下的姥姥家。我每天放学就迫不及待的赶回家去,期望一踏进门就看到母亲收拾好东西说要走的画面。可惜一直都没有,这让一直就从未上过心学习的我更加心不在焉,导致母亲每天见到我就要做三件事,皱眉——抬手——叹气。
终于,我期待的那天到了。
一大早我就从睡梦中被母亲扯起来,她嘱咐我收拾东西,下午就要启程,我当时睡糊涂了不知道她说的启程是要干嘛,所以胡乱的洗了一把脸就打算冲出去找朋友玩,我母亲一把拉住我,“小祖宗你长点儿心,别和你爸似地,赶快收拾东西,一天瞎跑什么啊。”我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于是假装乖乖的回到我的房间,跳上床一阵欢愉,我想象着自己奔驰在大山之间,想象着自己好像革命工作者一般打地道战,总之我的脑海里有无数驰聘着的画面,当然,我也没有忘了要把那把小木枪装好。
就这样我和父母踏上了去贵州水城的路。那时我们坐的是油罐车,车里有闷又热,这并不影响我的热情,我浑身像是生了跳蚤一样,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像我妹妹那般老实听话。奥,对了,忘了介绍,我有个妹妹,比我小2岁,叫顾彦鸿,我们都叫她妮子。妮子老实的靠在我妈身上,不像我一般蠢蠢欲动。我讨厌我的妹妹,她总是像个小大人一般教育我,那神情和我妈一般。我的旁边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看起来很瘦弱,梳着电影里面汉奸的那种发型,我不屑与他交谈,倒是他,嘴边带了一丝笑意的问我,“小弟弟,你几岁?”我当时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弟弟,于是昂起脑袋,“14岁,我不小了,她才小。”我指指身边的妮子,“你这个小孩儿挺有意思,怎么,也是和父母去三线建设的?”我顿时骄傲起来,“那当然,我也是去干革命的!”他哈哈大笑,我不以为然的看着他,打量起来,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能干什么呢,不过我并没有思考太多的时间,因为随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我的注意力早就被转移到了那些人身上。
我的热情随着火车不断缓缓的向前移动而一点点的被磨灭了,那车如同一个奔驰在铁路上的巨大怪物,带着我们去向一个红色的未知世界。我们在车上足足呆了7天7夜,才终于到了目的地,水城。
我并没有顾虑到身后的母亲的喊叫,直冲冲的下了车。这里和我所想的不太一样,我被眼前的事物吸引住所有的注意,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被四面山包围起来的一个小小的城市,我的父亲站在我的旁边,他匆忙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便拉着我又上了车,对于到这里来,我从未听到过他发表任何看法,但是据我当时对我父亲的了解,他也是很向往的,我母亲却不同,这具体表现在她一路上絮絮叨叨的,一直紧紧的拉着妹妹的手,到后来她不说话了,包括后来坐上去汪家寨的汽车上,我们的车走的路属于那种乡间小路,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随时都能把我巅起来,我趴在车窗上贪婪的不愿放过进入我眼睛里的每一处风景,妈妈拉扯着让我坐好,父亲坐在我的前面,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平时我不听话的时候他总是要训斥我几句,可这几天他都没有,也让我放大了胆子。我挣脱开母亲扯着我袖子的手,大声叫到,“妈,你看,这么多山,多好看哪!”妮子撅起嘴巴说“哥哥你真傻,这哪有家里好看。”这肯定都是我妈教的,妇人之见,我不屑的撇了她一眼,继续观赏眼前的美景。
车带着我们大约走了1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汪家寨。
这里和我们那不一样。我一下车就能感觉到,一股湿漉漉的带着杂草的味道扑鼻而来,有些老乡模样的人停下脚步,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而我也在看他们,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这里和乡下的姥姥家也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有几家农户零零星星的散落在远处,尽管这里其实也就是个贫困凋敝的僻壤,也让我觉得充满新意,我想象着如果小胖,马大哈他们如果知道我来了这种地方见识过这般美景,肯定羡慕死了。
因为父亲是带着家属过来的,所以我们一家人给了个单独的房间,其他人都被分配了宿舍,其实我也想随着那帮男青年去宿舍住,因为他们其中有个叫李建的人我总觉得他和我差不多大,那会儿上学的时候他还带着我的“敌人”和我们这帮小孩儿打过架,我央求母亲让我去和他们一起住,立马就被拒绝了,母亲让我领着妮子,她则是和父亲一头扎进了那个黑压压的小破屋里收拾了起来,那个屋子很小,我只看了几秒钟就对里面的样子有了了解,也没什么意思,妈妈忙进忙出的,又开始了她一贯的唠叨,我妈一直有点洁癖,哪怕是我根本没摸过脏东西,她也不允许我不洗手就吃饭,我和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拘小节的,她则是一巴掌打在我身上结束了和我的辩论。她一会儿将被子褥子什么的拿出来拍打,和旁边屋住的女家属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变得熟络了起来,两个人好像都在抱怨什么。我拉着妮子站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一会就厌烦了起来,我松开她的手。
“诶。你在这儿站着,我去勘查一下敌情。”
“什么敌情啊,妈说了就让你和我在这站着,你是不是又要去做坏事儿。”
“什么做坏事儿啊,你没看过电影儿啊,我军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都是要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和敌情才能制定出新的作战方向。”
妮子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这种精神层面的同志是根本无法理解我的,也就放弃了与她的谈话,自己跑开了。
那些男青年们有些在空地上抽烟,住的屋子也是破破烂烂,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游荡,却没有发现更加新奇的事物了,这让我很失望。回到宿舍里,父亲和母亲被叫去开什么大会,母亲走之前从包里掏出了点儿枣子分给我和妹妹,我是男孩子,吃的比较快,就趁妹妹不注意的时候又从母亲的大包里掏出了几颗,后来我想想,这些可以用来“招兵买马”,于是迅速的多抓了几把藏在了裤子口袋里,这当然不能让我妹妹知道,她铁定是会去告状的,女人就是这么麻烦,我的妹妹和母亲让我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这个真理。
接下来这几天是我过的最舒坦的日子,我不用上学,每天一大早母亲就起来了,父亲他们则是吃罢早饭就去干活,我也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也是随着父母过来的,年龄和我也都差不多大,我们几个由相识到打得火热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每个人回到自己家的宿舍里拿出从老家带来的玩意儿——小木枪,陀螺,自制的小子弹,弹弓等等,而我,也用偷来的那把大枣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听起我的指挥。我们一共4个人,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在老家和我读一个初中的,我并不认识他,只是打过几次照面,好像是叫费林海,那个时候我在学校的铁拳头是出了名的,所以他自然怕我,到了这个地方,不用上学,父母也每天都忙于搬运石料,盖房子之类的事情而更无暇顾及我们这群孩子的玩乐,所以我得到了空前的自由,相对的,他也没有了以前那种保护,我记得以前在学校他学习好像很好,戴个眼镜很少出来和我们玩耍,他不像我们这帮混小子成天脏兮兮的,所以他在父母们的面前口碑是极好的,费林海刚到这的前几天还是装作体面的,每天拿本书坐在院子里看,后来他实在被我们打扰的不行,只得加入到我们的中间来。我们几个走过更远一些的地方,那里人更是稀少,不过这样才更加刺激,这是我们的世界,大人们和稍微比我们年龄大点的人都忙于盖房子,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也觉得这片静谧的空间是属于我的。在这当中我认识了个老乡的孩子,他和我这几天见到的农村孩子都差不多,老实巴交的,他叫大壮,估计和我差不多大,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稍微体现出自卑的神情,而那时的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所以并不懂得什么叫察言观色,只是一直在给他描述我看过的电影和我生活的那个城市。不过我还是对他的生活着了迷,他每天都要帮助他妈妈处理一些农活,那些农活我不曾试过,这让我跃跃欲试,不过做了几下我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觉得那对我的英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倒是费林海,他总是在空闲的时候扶着他的眼镜儿对大壮说要给他补习功课,我听见这个就很烦,大壮倒是表现出来了兴趣。熟起来之后大壮会给我们带他家的玉米棒子,我甚至觉得那是最好吃的东西,我们几个人就并排坐在山坡上,面朝此起彼伏的山和凹凸不平的山路边吃玉米棒边聊天。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要帮我爸做点事情。比如说背石头,起初我妈是不同意我去的,后来她拗不过我还是妥协了,妹妹还是和妈妈在一起,而我每天和爸爸走20多里的山路背石头,我一个人还不够,便号召那些小伙伴们一起,当然,我们不能背的太多,其实对于我们来说也只是玩耍性质,我很喜欢这样,首先脱离了我妈的视野,其次走山路让我看到更多不一样的景观。当时我充满了一股英雄气节在背石头的,还会和他们一起演抗战打小日本之类的戏码,总之怎么欢乐怎么来。有时候我也会在工地上帮忙盖房子,说是盖房子,其实我也就是帮忙递个东西什么的,后来我就后悔了,因为他们盖完厂房,宿舍,开始挖煤矿后,整个形势就有了很大的改观。
当时我毕竟只有十几岁,还是要上学的,汪矿盖好后,领导们就开始想方设法的盖学校,学校一直是我的噩梦,我讨厌上学,但是凭着我这点薄弱的力量那明显是不够的,随着来三线建设的人越来越多,这本来没什么人的小地方突然热闹了起来。而煤矿子弟上学的问题也就迫在眉睫。我曾经想过很多种方案阻止他们盖学校,后来费林海举了很多的例子告诉我这都是徒然,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等待着上学的日子。我也做过努力,甚至向父亲提起我想要参加工作的愿望,其实我并不用着急,因为我们这批孩子在毕业以后的路都是设定好的,我总归是要在这个煤矿里上班的,所以那时我们对前途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只是我实在不想上学,所以提出想要参加工作,我父亲当然了解我的想法,所以断然拒绝了,我只有老老实实的像是等待被屠宰的动物一般等待着去学校的降临。
学校建的也十分简陋,只有2层楼,学生也就那么几个,相互都认识,炎夏,我们终于都被带进了课堂。
费林海很高兴,他每天都期待能去上学,我对他是嗤之以鼻的,他这个人总是很另类,和我们不太相符。因为这里学生太少,导致我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逃课,这里大多是男孩子,我妹妹则是在我旁边的班上读书,她长得和我妈妈很像,我听说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不可否认我妹妹长得也很漂亮,她和我妈妈一般,都很爱干净,她以前没和我在一个学校读过书,而现在和我在一起读书,麻烦也就接踵而来。
妮子是个比较寡言的女孩子,她心高气傲,包括对我。那个时候我们以班为划分,一个班的男孩子就是一个帮派,我们的任务是不能让别的班的人欺负我们班的弱小,而我们则是要去欺负别的班的弱小。男孩子在一起的世界就像动物世界,尤其是年轻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那股不知哪里来的匪气和所谓的正义感总是每天都笼罩在我们的心头,费林海这种铁定会被欺负的人也就刚好成了我们总是和别的班打架的理由。当然,我们自己在班里也会偶尔欺负欺负他,可是如果别的班的男生欺负他,那我们必须是不同意的。那时的我们总是不可思议的霸道蛮狠。
我们打架的地点定在学校后面的一个山头上,我们的父母基本都是在同一个时间点下班,所以打完架冲回家去时间都会刚好来得及。在这个物质平乏的时代,又在这个根本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的小山村,我们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就只能用来打架。我们打架都是由班里的“联络员”互相通知的,美其名曰下战帖,我们班的“联络员”是个小瘦子,他又矮又黑,叫什么虎,我也忘了,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瘦虎,通常是由我们几个“领导人物”指定打架的方案,然后派瘦虎去通知隔壁班。于是上课的时候再让几个人轮流起来去上厕所,在外面捡几块石头,树枝之类的东西,包在衣服里面,攒的多一点,作为打架利器。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什么武器,有时候能从父亲他们工作的工地上捡几块木头棒子,不过大多时候是不让捡的。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我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只想着怎么打。当时打架挑起的端倪就是费林海,他中午哭着鼻子跑到我家说被人打了,说是中午隔壁班的几个男孩子围着他,那抽陀螺的鞭子抽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大哥的说你放心,兄弟不会让你白受气。
我们的信儿传到隔壁班之后,很快的就给了答复,他们同意了。下了课,我拿着书包就冲出了班门,却被我妹妹拦住了,她看见我裤子口袋里放着的石头,我一把推开她,“今天你们班和我们班的事儿还没解决,我不能和你交谈,不然会被当成奸细。”我不等她多说,拎着书包就冲了出去。从我们学校到那边山头只有一条路,所以难免会碰到对手,两边的老大什么也不会说,就一股脑的带着同班兄弟像山顶冲去,后来听说这成了规矩,仿佛比的是谁先到山头而不是谁的拳头硬。来打架的人也并不是多数,有些孩子属于比较听话的,还是要早早的回家,这其中就包括女生,还有些是怕事儿的,这种人就要多提防,以免告密。那次为费林海打架就是,我们还没开始打,就被老师给抓住了。原因是这样,费林海后来越想越怕,所以就去找了我爸我妈,还去找了老师,最后的结果就是我被罚抄课文外加我爸的一顿暴打。
其实我到了这里真正打过一次架不是为了费林海,而是为了我妹妹。那个时候我除了大家基本没有别的嗜好,这里到了晚上就是一片漆黑,没有电视没有什么娱乐,偶尔有几家男人闲在屋里热的慌,会出来透透气打打牌什么的。房子建好之后我家就搬了家,从原来的油毡房搬到了新盖的房子里,像是个小阁楼,2层,家家户户都挨着,离的很近。我隔壁住着一个小姑娘,和我妹妹是同班同学。那时我对女人还没什么特别多的概念,只觉得她们都一个样。我很喜欢在晚上独自一个人瞎溜达,多数时候我会趁着天黑去里我家不远的大壮家玩。他妈妈爸爸不会催着我们学习,他妈妈也不像我妈一样天天念叨,我去大壮家基本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跟着他干点农活,或者是坐在他家那个很小的院子里看星星。那个时候我还有个爱好,就是听门儿。从大壮家回来,我要走一段不短的路,因为我们这边由矿场员工自己修建的房子围起来的算是矿里的“家属院”,有些人住在独门独户里,那个时候天气很热,因为没有风扇什么的,人们晚上会打开窗户,而我就会猫着腰,悄悄的从他们的窗户下面走过去,其实也听不到什么,有时候在人家窗户底下呆很久,也只能听见翻书声,最有意思的还是夫妻俩打架,他们咆哮着,用家乡口音相互谩骂,我就在底下偷听,有时候拉着大壮一起,大壮说他父母是会打起来的,通常是他爸追赶着打他妈,不过这种情形在矿区我还没遇到过,我通常会自己表演,就是里面男的在骂人,我则是假装对面是我的敌人,然后对着空气扇俩下,嘴里重复着刚才屋里的男人用家乡话骂人的腔调。
我曾经偷看过一个小姑娘写作业。其实也不算是偷看,那个小姑娘我没见过,那次不知怎么的我就晃到了她家窗户下面,她写作业的时候嘴里总是要边写边念,我偷偷躲在窗户旁边看她,借着橙黄的灯光看她写的很认真,我觉得她学习的样子很好看,反正比我妹妹好看,她散着头发,不像平时在学校里看到的扎起来的样子,我能保证她从未发现过我,一连几日我都会偷看她写作业,只要她妈妈进屋我就立马逃走。
那个时候我妈妈在洗煤厂上班,而我的爸爸就在汪矿,我父亲的工作是要下井的,他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随着我慢慢长大,父亲打我的次数也就逐渐减少,而母亲的唠叨却日益增多了起来。我妈妈总的来说就是不喜欢这里,伴随着单调的日子让她衰老的速度更加快了起来,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我就是我妈的调和剂,因为我总是三天两头的闹点什么事儿出来,惹的她追着我满屋子的打,打累了她就坐在那开始骂我,而我就舒舒服服的回房间躺在床上假装听不到,这个时候我妹妹会乖乖的走到妈妈身边给她递杯水,我妈就开始数落我有多不好,妹妹有多听话。那时矿里的情况已经慢慢变好了,我妈喜欢打发我妹去买点老乡的菜,那时老乡喜欢在矿里的小道上卖点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他们自己种的菜之类的,我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有时候从老乡家买点用稻草编成串儿的鸡蛋,老乡还会送她几个苞米,我妈一高兴就会把我和妹妹还有她自己的旧衣服送给老乡,有很多人家的妇女都会这么做,所以也渐渐的和老乡的关系好起来。爸爸也总会在饭桌上安慰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好起来,其实一切都很好,真的很好,至少我看来是这样的,我并不懂得当时爸爸他们体会的艰苦,因为当时所有的房子,还有矿,都是靠他们用双手建造起来的,这并不容易。我爸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我瞎转悠,我们的矿区的房子是围绕着汪矿的,站在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就能看见矿厂,父亲会站在高出告诉我他们当时刚开的时候是怎么一步步做成的,只有这个时候我爸爸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骄傲的表情。
母亲有时候工作很忙,一般是由妹妹给她送饭的。我很少去妈妈工作的地方,有一次妹妹不知怎么的和我发起了脾气,而我只好拿着母亲的午饭懒洋洋的去了洗煤厂。我对父母的工作内容都不算是太了解,我一路边玩边走,比平时给母亲送饭的点晚了一些,所以妈妈的表情不太好看,我自知理亏,催着妈妈赶紧吃饭。
那个小姑娘就拿着饭盒好像突然从我的面前出现,就是那个我偷看她写作业的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出现在我面前,面对目瞪口呆的我不禁笑了起来,我就像个傻小子一样站在那里,我幻想着拉住她,就像平时那样放荡不羁的问她叫什么名字,可是最终我并没有,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到了她妈妈的面前,将饭盒递给她。
那以后这个小姑娘的样子时常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也许我记混淆了,也许她并没有出现过那么多次,才会引起我那么多的联想,那个小姑娘的梳着和我妹妹同样的小辫儿,那时女孩子发育总要比我们早一点,所以她看起来要比我成熟一点,而我,也是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希望明天就长大的想法,也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露了怯,这更加增多了我去她家窗户下面,有时候一坐就很久,甚至一不小心就睡在她家窗户下面。
我的父亲并不是个暴力的父亲,这也是让我更皮的一个原因之一,记忆里他打我特别狠只有那么一次。
事情是这样的。吃过饭爸爸和妈妈在里屋谈论着什么,鉴于我很喜欢偷听,所以我就站在门口听起来,反正大抵的意思就是要搞爆破,很危险之类的。之前我听我爸说过,这里的岩石叫白沙岩,非常坚硬,搞起爆破很困难,这让我起了极大的好奇心。父亲之前在山东是中国煤矿70处的,那个时候我没有亲眼看过父亲工作,不,应该说我根本就不太关心他的工作,所以我根本没见过爆破。男孩子总是对这类的事情很有兴趣的,于是我第二天联系了我们班上几个哥儿们,我已经悄悄的听见父亲他们要搞爆破具体是在哪里,哪天。而刚好那天我是不需要上课的,于是我们几个商量,打算那天偷偷地去看看。我并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还要约了大壮,让他和我一起去。大壮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我堂而皇之的认为这件事情也是我成为英雄的必经之路,根本没有想过有没有危险。
那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鉴于我一般的表现我妈问都没问我要干什么去,所以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来到了爆破现场。我们几个人躲在爆破不远的一处隐蔽之处,看着大人们开始在那坚硬的白沙岩上钻孔,放炸药,插□□。我很紧张,好像去搞爆破的人是我,我当然也看见了爸爸,还是有点心虚。我脑子里想起了董存瑞炸碉堡的情形,我幻想起我自己就是董存瑞,而现在就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眯着眼睛,看他们一切准备就绪,离我们大概6米开外站着一群领导模样的人,我把他们幻想成等待着胜利曙光的司令。我看见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非常谨慎的走过去,点燃了炸药吗,然后迅速跑开,大约几秒钟过去后,就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声,顿时灰尘烟雾弥漫。而我鬼使神差一般的突然站起来,意气奋发的喊了句,“同志们,冲啊!”小伙伴们立刻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迅速分散跑开,只有大壮留下惊呆的看着我。
我自己也吓傻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领导,我爸,还有爆破队的同志们转头看着我,安静了那么几秒钟后,我爸立马怒气冲冲的奔跑过来,“你小子他妈的在这干什么!”我被爸爸的气势所淹没,下意识的向后躲,我爸一巴掌就这么扇过来。
之后我也就不多说了,我被爸爸领回家,很肯定的是,我挨了顿揍,我爸边打边骂骂咧咧的,总归就是什么我不学好,他戳着我的脑袋,“你这个混小子,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危险,啊,这么大了干什么事情都不动脑子,我非打死你不可!”我妈在一边哭嚷着,本来还拦了我爸两下,之后干脆不管了,坐在一边抹眼泪。而我那个可恨的妹妹,我发誓我看到了她眼里闪过的那丝轻蔑和幸灾乐祸,然后转过身去安慰妈妈。这件事情过后我爸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叮嘱我每天放学必须马上回家,还告诉我妈好好管教我。这就意味着我的业余时间缩短了很多,也少了很多乐趣,不过我还是能从中找到些乐子。我们上学的路是个下坡,也在我们矿区的家属院里。这个家属院是很大很大的,有很多很窄又崎岖的小街道。街道上总有泼出的水渍,而我从来不按正常套路走那算是路的街道,我很喜欢走那些边缘的小石阶,这很有乐趣,因为石阶的旁边是农户种的菜地,并且有大概1米左右的高度,这就要讲究平衡,我们几个男孩子总喜欢在这很窄的石阶上打闹,看谁最后能保持平衡不被推下去。妹妹放学喜欢和三两个女同学走,她遇见我从来都不打招呼,总是用鼻子轻轻的哼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我也不理她,她们女生玩的东西我也不大理解,我也从未和我妹妹有过什么深层次的交流。从她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我们都没有正眼认真的瞧过对方,她小时候我还能欺负她两下,自从她学会告状和故意尖叫,我只能停罢这项娱乐,我从未想过要保护她,我想她也没想过需要我来保护。
就这样,我们到了新年。
我们第一次在他乡过年,贵州不下雪,不像我们家乡,天气虽然没有我们那边到零下,却也异常的寒冷,那种冷是透过衣服直接冻到骨头里的。过大年就要有个过大年的样子,我妈是这样说的,她让爸爸一大早去了县城里,买年货,其实县城里也买不到什么。我并没有和父亲一起去,而是留在了家里和妈妈收拾屋子,我意兴阑珊的干着家务,等待着小伙伴到家门口喊我出去玩。大壮果然不负我所望的到我家里,拿了一篮子苞米还有他妈准备的一些土货给我妈,我妈高兴的收下,给大壮了一些老家寄来的大枣。我立马放下笤帚和大壮飞奔了出去,妈妈在后面喊了声早点回来,也被我抛之脑后。那些单身的男青年们自己制作了一些简易的炮竹,并且送给了我们一些。这些男青年里我最佩服一个叫赵勇的人,他20多岁,很健壮,是个矿工。他有空的时候总喜欢自己制造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有时候还会教我打架的诀窍。这个炮竹也就是他制作的,赵勇领着我和大壮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然后摸出炮竹点燃,你别小看那些炮竹,声音很大很有劲儿。他递给我两个,示意让我点燃,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么有意思的活动,我让大壮离我远一点,然后煞有样式的点燃那颗炮竹。我们玩了没多久,便被各家飘散出来的香味儿所吸引,我带着大壮到各家去说点儿吉利话,讨点好吃的,阿姨们也会对我笑脸相迎,其中也包括我打过的那些孩子家,不过大过年的阿姨们也不会说什么,只说带向你妈问好,我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穿梭与各家各户中间,乐此不疲。
晚上矿上搞了个联欢会,算是庆祝大家第一次到外地过年。那天我爸喝多了,脸红彤彤的,妈妈则是坐一边和别的妇女聊天嗑瓜子,我和同班上的同学还有隔壁班的“敌军”们欢聚一堂,学着父亲他们大人的样子用水代酒,假装自己喝的醉醺醺的胡闹,赵勇站在长条桌上给大家唱歌,他唱喀秋莎,一时让大家安静了下来,有些女同志的眼睛里甚至起了雾,我并不思念家乡,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和小伙伴们疯着,闹着,没心没肺的开心。我心里想着改天我也要赵勇给我教会那首喀秋莎,这件事我一直惦记着,我告诉大壮等我学会了我就教给他,他很高兴的一口答应。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看这晚会现场,还是让我失望了,我并没有看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我只好假装肚子痛,抓了一把吃的,和妈妈说了声借机逃跑。
因为矿里大多的人都去参加这个联欢会,所以略显清冷,我跑了很远还能听见那个屋子里的欢歌笑语。我加快了脚步,脑子里一遍遍的演练怎么讲这些东西给小姑娘,对于她家的路我早已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写作业的那个窗户外面。听见动静有人走了进来,我立刻蹲下,我听见有细细的哭声,隐约还能听见别的房间里传来的吵架的声音。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半蹲直起腰来,终于看见了她,她很委屈,脸上却很倔强的表情,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我壮了壮胆子,轻轻吹了声口哨。她转过头看见了趴在窗台上的我,楞一愣,我招呼她过来,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我这边一步步的挪过来。我拉将两个口袋装好的吃的一股脑儿的全部掏出来,放在窗台上,一边抓一边说,给你的,拿去吃吧。其实也就是一些瓜子儿之类的东西,现在看没什么,那时候这就是我们孩子的零食。姑娘宛然一笑,很大方的拿过一颗糖果放进嘴里,我像个傻子一样嘿嘿一笑。
“诶,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静。”
“安静?安静。。。”我重复着她的名字,找不出下一个话题,我们就那么隔着一扇窗户,却让我觉得离的很近很近。我有些尴尬和不安,只好又扯着话题和她聊,“诶,我刚,听见你在哭呢,没,没事儿吧。”如果旁边有人,肯定能察觉到我故作平静的语调和做作。“我爸和我妈又吵架呢,他俩经常吵架的,没什么。”“哦,嗨,我爸妈也经常吵架,然后我妈就不理我爸了,不给我爸做饭吃,反正,几天就又好起来了。”安静的表情很淡然,那是一种小孩子很少能做出来的表情,她淡淡的说,“我都习惯了。诶,我要睡了,你快回去吧。”安静笑了一下匆匆的关上窗户准备拉窗帘,我急忙敲敲窗户,“我,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我叫顾彦青!”她点点头,随即拉上了窗帘。
后来我再回到联欢会就已经进入了尾声,我妈妈责备了我两声然后又投入到了和旁边妇女的谈话当中,我并没有准备打算把今天晚上的奇遇告诉任何人,它像我心里的宝贝一般,只希望独自回味它的芳香。
我并没想到这一年过的并不顺利。
首先是我妹,我发现她开始发育了,其实我并不理解发育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她好像变了个样子,和我原先意识里的小娃娃不一样了,她像一颗熟了的桃子,越发可爱起来。这也有很多的麻烦。放学的路上我路过总是发现有些男生对着她吹口哨,起初我并未在意,她的事情我并不想管。后来有一天费林海突然跑到我面前,说隔壁班的大老粗宣布我妹是他的女人了,这让我很气愤,虽然我讨厌妮子,但是我更不能忍受这种人渣成为我妹的男人,我气势凶猛的冲到隔壁班,叫嚣着狠狠的推了大老粗一把,“告诉你啊,少打我妹的主意,不然他妈的有你好受的!”这句他妈的是我听门学来的,我爸和我妈在家不说脏话,而我觉得在气势上加上这个词更显得出我的霸气,大老粗什么都没说,流里流气的看着我,看哪个意思是表示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这个时候他们班的班主任走进来了,我只好作罢,速度离开这里。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谁知道有一天我妹突然哭着回来,那天是周末,父母都去别家串门子,只有我百无聊赖的在家,妮子突然哭着回家,同行的一个小姑娘也是哭丧着脸,我不耐烦的问她怎么了,同行的那个小姑娘摸了一下眼泪,“刚才,我们从同学家回来的路上,碰见大老粗那帮人了,他们,围着我和彦红,嘴里不干不净的,大老粗,他还。。。”“他怎么了?”我着急地问,“他走过来,搂住彦红,还说,让她回来告诉你,他就要搞,搞彦红,看你能怎么样!”
我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听到这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我第一次为了我妹妹而正儿八经的动怒,“妈的,他是想死了!”我不顾妹妹的劝阻冲了出去,跑到大壮家叫上他,还有我们班平时玩的好的兄弟,我知道大老粗平时会在哪里转悠,所以我们就直奔了那里。大老粗一伙儿正在高兴的聊着什么,看到我们来有些愣住了,当时的我脑子什么也没想,看到旁边有石头,捡起来嘴里喊了句“让你搞我妹!”就冲了上去,对着他的头就是狠狠的一下。这让大老粗身边的人吓傻了,也是,我们都是一群15 6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势,就是平时的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闹,我看见大老粗的脑门上立刻留下一股血,顺着脸淌了下来,大老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他周围的那伙人突然清醒了,冲上来和我们的人干架。我脑子一片空白,粗重的喘着气,我也没想过我有这么大的勇气,现在想想都有后怕,我怕我把大老粗打死了,我甚至想过扔了石头立马就逃跑,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听见大壮喊了声“小心”,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这疼痛感很剧烈,我摸摸后脑勺,一片猩红留在我的手上,我模糊间看见妹妹和那个小女孩儿就站在离我们不远处大声尖叫着,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了。我凭着仅存的意识踢了那个打我的人几脚,然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待我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妈妈焦急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我知道我是闯大祸了,但是这次我妈没骂我,我爸也是很关心的走向前询问我怎么样,我的内心则是由慌乱从而平静下来,仿佛我是个在战场上倒下来的英雄,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诶,大老粗呢,他,他没死吧?”妹妹走上前来,“没有,他就住在你隔壁的病房里,你放心吧。”我终于放下心来,爸爸看我好像没什么事儿了,训了我两句,也被妈妈埋怨的眼神制止住了。之后妮子说,她平生只有我打架的那一刻,觉得她真正有个哥哥。
这件事起了很大的反响,学校老师对同学们进行了教育,不过我的地位也有所提升。以前是没人敢惹大老粗的,我骄傲起来,更加为非作歹。妈妈也拿我没有办法,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忙,他是没空管我的,我想只要我不犯罪,他应该是不怎么担心我。
我心里又开始泛起痒痒,于是照例又在晚上去了安静家的窗户底下,我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安静并没有在屋里,那个屋子很小,门也是半开的,我听见男人的谩骂声,紧接不知道是谁挨打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安静皱着小脸回到屋里,也就看见了我。她眼角还挂着泪,看到我背过身去倔强的抹去眼泪,什么都不说的走过来,搬过椅子坐下。
我妹妹从未挨过打,我总认为这很不公平,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子挨打,我太小,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就这样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
安静许久才转过脸,她看了看我的头,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前几天,和别人打架,挂了点彩。” “疼么?”我摇摇头,英雄气节不允许我说实话,“不疼,那个家伙才疼呢,他,他到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安静终于是笑了,我问她,“诶,你是几班的?”“3班。”“哦,我是1班的,怪不得没见过你。”“我放学就回家了,哪像你们这些野小子。”“你怎么和我妹说的一样啊!”“你还有个妹妹?”我点点头,“顾彦红,她是2班的。”安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爸妈,打你妹妹么?”我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才不呢,他们就光大我,可疼我妹妹了,总说我不听话,要多向妹妹学习。”我并没有想过这番话会让安静难过,她低下头,玩弄着衣角。“我妹那个人可烦了,一天像个大人一样就会教育我,她就没你可爱。”安静愣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来,“真羡慕你妹妹。”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羡慕,也就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和她聊过去,我示意她刚才被打的地方,“疼么?”她摇摇头,“没什么的,都习惯了。”
我所能聊天的界限也就仅此那么几句废话,安静也再找不出什么话题和我聊天,我只好道了别回家去了。
在打架之后我就很少见过大壮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没人告诉我,大壮一般总是三天两头的到我家来找我玩,他是不上学的,在他那个年龄,农村差不多是快要娶媳妇了,我还和别人打趣道,这小子别是找媳妇找的快把我们忘了。我趁着没事干的时候找了赵勇大哥,和他学会了那首喀秋莎,我还记得答应大壮的事情,等着哪天他来找我,学给他听。
可是我再没见到大壮。
待我再有大壮的消息,已经是他死后的第二天。
我知道大壮总是说他肚子疼,也并没有在意过,这么个壮小子,怎么会担心他呢,那天我爸回来,照例在吃饭的时候和我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今天矿医院死了个孩子,”妈妈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啊?”“是个老乡家的孩子。”爸爸叹口气,“那孩子啊,肚子里有蛔虫,长期没有治疗,那蛔虫钻到了别的地方,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妈妈摇了摇头,“这种地方啊,连个蛔虫都能要人的命,这孩子真是可怜。”我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我知道的,这里老乡的孩子一般是不会去卫生所看病的,父母弄点当地的草药,和和吃了就差不多了,爸爸想起了什么,“奥对,彦青啊,那个孩子你也认识的,叫什么壮。”我猛然站起来,“是不是叫大壮!”“诶,对,对。”不等父亲在说什么我冲出门去,像是失了魂一样。
我就这么跑了一路,眼泪就这么不自觉的流下来,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哭,就连我爸打我我都没掉过眼泪,我狂奔向大壮家,停在门口,我盼望大壮会从屋子里出来憨厚的笑着和我打招呼,然后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吃苞米,看星星。我看见大壮妈满脸憔悴的走出来,眼角还挂着泪,我木讷的走过去,“姨,大壮呢?”大壮妈摇摇头,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没了,大壮,没了……”这一消息得到了证实,我也无法相信我要好的小伙伴突然就这么没了。后来大壮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大体就是大壮爸不让他妈从医院把大壮带回来,所以就这么留在医院了,大壮爹妈是从医院逃回来的,可怜的大壮现在还留在医院,我听罢,恍恍惚惚的离开了大壮家。
我到底没见到大壮最后一面,也只能领了一干伙伴们,在学校后面的山头悄悄给大壮建了个墓碑,后来我让他们都走了,一个人坐在大壮的坟前,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想起那首喀秋莎还没有唱给他听,心里默默的说,大壮,那首歌我学会了,我唱给你听。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这之后我有好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也让我一夜之间好像成长了不少。我甚至发誓要将大壮的那份革命遗愿一并完成,我慢慢开始不那么爱找茬了,打架的次数开始慢慢变少,我想念大壮。
1974年,我终于到了快要毕业的时刻。
那时的我仿佛想要拼命的抓住这自由的尾巴,每天无度挥霍着大把的自由带来的快感,我害怕这种感觉的稍纵即逝,我和那帮小伙伴们更加的捣蛋,有时候根本不去上课,在那些不知名的山头度过百无聊赖的一天。我的心里还是想着那些对于以后的宏伟蓝图,只是并不知道怎么去实施。几个来时单身的小伙子也成了家。我的妹妹正式拒绝家人叫她的小名,我也别别扭扭的开始叫她“顾彦红”,顾彦红也算是个大姑娘了,我并没有发现她开始和班里的一个小伙儿走的很近,自从大老粗事件以后,顾彦红对我比较尊敬了起来,起码开始叫我“哥”。顾彦红的追随者开始多了起来,很多人都私下和我说你妹妹真好看,我倒没这么觉得。
很多次我很想带安静去那个山头。在我和她稍微熟络起来之后,我了解到她爸爸是个失意的矿工,很喜欢喝酒,每次喝了酒都会折腾她们母女俩,安静从小到大挨打的次数不计其数,我同情起来她,也时常会从家里偷出来妈妈做的好吃的,悄悄给她送过去。
我还是在学校无法和安静打上照面,正如她所说的,一放学她就要赶回去帮她妈做饭,然后做作业。我要约安静和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山头,安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一次我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从山地跑上去,而是和安静慢慢的走上去,安静采了一朵儿野花抓在手上,我带着安静去看了大壮的墓碑。我向安静描述大壮的英雄事迹,不遗余力的胡编乱造,将大壮说成一个真正的英雄,这个小姑娘心肠很软,她将手里的那朵儿花放在大壮的坟前,我让安静和我并排站在一起,我们共同向大壮的墓碑敬了个礼。
安静和一般的小女孩儿不一样,这体现在她很倔强,甚至比我妹还要倔强,她坚持要一个人走上去而不借助于我的帮助,我兴趣盎然的跑在前面,挥手让安静快点,这一举动让安静感觉到了一种屈辱,她加快脚步赶上我。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站在山顶上给安静描述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安静撇了我一眼,“这些我也知道。”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诶,你,你渴不渴。”安静点点头,我掏出书包里的水壶递给她,安静接过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抹了抹嘴还给我。我从小到大都未曾和我的妹妹共用过一个水杯,我们互相嫌弃着,可是我并不嫌弃安静,我将水壶放好,和安静并排坐在山头上。
安静挽起袖子,她的手臂上有些紫色的痕迹,那肯定是她爸爸的杰作,安静也并不尴尬,向我介绍起来这些痕迹的由来,他父亲比我爸狠多了,安静好像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只要他喝了酒,那安静肯定没有好日子过。“有一次,我爸要打我,他打我总是随便从旁边操起个什么东西就往我身上甩,幸好我妈妈冲过来替我挡住了,那么粗的擀面杖,一下就把我妈打趴下了,到现在,我妈背上还有伤呢。”我想了想,“诶,那你为什么不报复你爸啊。”“怎么报复,他是个大人,我还是个孩子。”“恩,你爸抽烟么?”安静点点头,“我爸喜欢自己卷烟叶儿抽。”我把我平生所有捣蛋的伎俩全部都搜刮出来,一个个讲给安静听,安静摇摇头,毕竟是个女孩儿,我拍拍胸脯,“你交给我啊,我帮你。”
我所想的办法是让安静把她爸卷好的烟给我偷偷拿出来,我负责给他“加点儿料”。安静照做了,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我早已经收集好的细沙土,我一点点的往里面放沙土,安静则是帮我盯梢,弄好了之后再由安静放回去。我想不出什么高级的方法来帮助他,也只能想出这般孩童的恶作剧。
我父亲的工作又开始变得繁琐起来,他们要开始修一条从这里直通到国家铁路的野马寨的铁路,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父亲每次回到家都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就躺到床上,等待母亲把饭做好后再叫他起床,顾彦红每天嘴里哼着我不知名的小调儿,我突然不想工作,我努力逃课,考试不及格,期望着能退一级,母亲面对着我的不争气,开始和父亲商量着我工作的事情,我似乎成了一个大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开始要为这个家分担了。
后来情形开始有了改观,父母决定让我继续读高中,我不知道我这个学习的程度是否能上得了高中,但是父母却信心满满。我告诉安静我父母的决定,安静很羡慕,他爸是不打算让她继续上学了,他说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反正也读过书了,差不多就行了。我觉得当着安静的面儿批判她的爸爸真是个迂腐的旧社会资本主义家,我想不出别的词,我义正言辞的说安静你爸不能剥夺你的权利,她问我什么权利,我想了半天,“就是,妇女,也顶半边天的权利。
”
组织上也有了新的政策,那就是大家可以回家了,但是每家每户必须留一个人在这里。这让父母很犯难,我还在读高中,而妹妹也即将初中毕业。我妈还是极力主张要回去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想念起故土,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对那里没什么留念。经过几个夜晚的商讨,父亲最后决定由他带着我留下,让妹妹和妈妈回家去。这一决定并没让顾彦红高兴,她有些失落起来,我隐隐约约的好像知道答案,顾彦红极力劝阻妈妈让她留下来,妹妹第一次如此倔强,最后我妈败阵来,只得让她也留下来。
安静并没有走,她和他随着她爸留了下来,他妈妈一个人回了山东。我读了新的高中,安静则是参加了工作,接了她妈妈的工作,在洗煤厂上班。
随后的几年妈妈也很总是来信让爸爸早点调回去,父亲则是采用了迂回政策,不和妈妈起正面冲突,而我随着年龄的增长,也稍微变的有了一些担当。
顾彦红18岁那年,我已经20岁了。
我按照之前设定好的计划,参加了工作,顾彦红则是继续上学。那是1978年,母亲无数次的写信来说家乡建设的很好,她信中的口吻更加急切起来,父亲最后还是妥协了,随着调动调回了山东,我则是留在了这里,和顾彦红一起。
从上高中开始我就很少能见到安静了,偶尔能碰到一起,我就给她说说学校什么之类的杂事儿,安静长成了大姑娘。不过20岁的我站在安静的旁边更像个勇者,我的个子在高中突然有了突飞猛进的高度变化,这让站在我旁边安静变的娇小。
安静的爸爸还是那么喜欢酗酒,不过他打安静的次数慢慢变少,而安静,也终于不是以前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她的皮肤由之前的白皙慢慢变成了古铜色,我也说不上,总之是很健康的肤色。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彼此也有了一些生疏感,直到后来我工作,才和安静多了一些交流和碰面。
当然我也很少能见到妹妹,她去了贵阳上了大学,而我继续留在了这里,开始像之前父亲那样工作。那些曾经的伙伴们有的继续上了学,有的和我成了工友,也有和父母回了山东的,我们开始避开不谈曾经的往事,像个大人一样生活工作。我接过了父亲的工作,继续在矿工的岗位坚持了下来。那个时候我也算是个高材生,毕竟读过了高中,是个文化人。组织上看我的文笔还不错,随即也给我调动到了宣传部,工作还算轻松,写写黑板报,写写文章什么的。这和我之前设想的很不一样,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应该冲在三线建设的最前线,用我的汗水和鲜血报效国家,不过这个却被别人实现了,这个人就是李勇。
我后来并没有和他怎么接触过,只知道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是个毫无征兆的一天,他就死了。他所在的岗位是扳道工,听说就是在工作的时候牺牲的。我怀揣着复杂的感情参加了他的葬礼,这又让我想起了大壮的离去,好像所有人都会离开,只是时间的问题。我很想对李勇还年少的孩子说你的父亲是英雄,后来我看了看他的脸,我明白他都知道。我好像明白了父亲他们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份无怨无悔是为了什么,这趋势我更快的成熟并且努力工作,这和我小时候是截然相反的。
我又有了惊奇的发现。
安静变得开朗了起来,她不像从前那般羞涩了,我并不喜欢她的变化,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安静,她的朋友多了起来,甚至多次让我碰见她和那些不着四六的人一起玩耍。我开始抗拒安静,抗拒和安静交谈或者肢体上的接触。
从前那些班里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姑娘一个个成熟了起来,她们不再像从前那样青涩,矿场里的娱乐设施随着我们这代人的成长而稍稍有了起色,我们这些年轻人甚至有了可以跳舞的地方。其实说是跳舞的地方,也就是很早之前的那个职工食堂,现在盖了新的,所以老了的那个没了用处,也忘了具体是谁提议起来可以在这里跳舞,总之这个食堂里突然有了个半旧的录音机,大家没事儿的时候听着录音机里伴随着嘈杂声的音乐尽情的扭摆着年轻的身躯,不遗余力的展现青春的盎然。我不算那里的常客,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去看看。在我许久不打架之后,这里又有了个小恶棍,他的真名大家估计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大个儿,他的个子比较高,人也很壮,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只是听说他打架非常狠。我去那舞厅的时候通常都能看见他百无聊赖的坐在长椅上,身旁坐了一个姑娘,就是安静。我走进来坐在一边,看了安静很久,她娇笑着吃着东西,偶尔和大个儿说两句耳语,大个儿逗得安静哈哈大笑,让我很不舒服。这时突然就有个姑娘冲进来,我们大家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大个儿的身上就已经被淋上了水,他就像个落汤鸡一般坐在那里,目瞪口呆的。那姑娘指着大个儿的鼻子,很有气势的说,“大个儿,我告诉你,再让我知道你欺负我的小姐妹,有你好受的。”我知道大个儿经常欺负一些小女孩儿,可是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大个儿懵了,停顿了一会儿站起来,他看起来非常生气,“臭娘们儿,你他妈找死啊!”大个儿说罢就举起手,那姑娘也有些畏缩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我冲过去抓住了大个儿的手。我并不是想要逞英雄主义,只是我见不得打女人,尤其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放下大个儿的手,“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打女人算什么东西。”我这一番话让大个儿更加生气,他推了我一把,“诶哟,哪来你这么个多管闲事儿的东西,怎么的,不打她,难道我打你?”大个儿狠狠的又推了一把我的肩膀,如果说小时候的我是惹是生非,那么现在我要是打他就不算我的错了,我是慢慢开始不打架了,但是我也不允许别人能欺负我。
我就这么和大个儿打了起来,期间我挨了不少拳头,刚开始我是真的占优势的,可是后来大个儿的那帮手下都上来了,他们几个围着我就是又打又踹,我听见那个姑娘和安静大叫起来,我终是败下阵来,当时我心里想可真是丢人,正在这时,那姑娘突然大喊一声,“你们要是再不住手,我就去找警察了!”这么一声让他们停下手来,大个儿对着趴在地下的我唾了一口,“他娘的,真他妈败兴。”然后领着那帮手下气喘吁吁的离开了,安静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然后随着大个儿离开。我内心一阵失落。那姑娘跑过来扶起我,帮我拍打了身上的尘土,十分关心的问我怎么样。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儿,她看了看我,突然乐了起来,“顾彦青?你是顾彦青吧!”我翻遍脑海所有认识的姑娘,也想不起来我认识过这么个漂亮的姑娘,我有些疑惑,“你是?”“嗨,我是林红啊!还记得么,那次你妹妹被欺负,就是我和她一起回家找你的!”我的脑海里有些模糊的影子,闪过那个哭丧着脸的小姑娘,那时我真的没有仔细的看过她,要不我肯定不会不认识她,我点点头,嘴角疼的要命,林红高兴地拉起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真的是太巧了!”
之后我向她解释了我妹妹去贵阳上大学以及我的父母都调回了山东的事情,她则是感慨日子过得太快。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姑娘的长相,我喜欢漂亮姑娘,可是太漂亮的我从来都不会招惹,而林红就属于太漂亮的那一类。这大概也是因为我时常看见那种非常漂亮的姑娘总是跟在类似大个儿这种人的身后得到的结论,再加上我们这次相遇我表现的太窝囊了,所以我并没有对这个姑娘有太多别的想法。林红也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她和我一样,读了高中之后就再没读下去,所以我还是能在和她的交谈中找到一点点的共同话题,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安静,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是希望安静和她一样,从我的记忆里一下长大,然后变成一个好姑娘。
顾彦红在课余时间会回矿区来看看我,她也不做太多的停留,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一个叫汪海洋的小伙子,我并不认识他,我问她为什么这么上心,她总是不回答。我知道顾彦红是个死心眼儿的姑娘,从前我妈要是交给她个什么任务,她总是拼了命的也要完成,顾彦红偶尔会和我说起大学的生活,然后劝我继续深造,可是我刚工作没几年,所以我并不想继续上学。顾彦红会帮我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家什么的。我还住在从前的那个老房子里,而汪矿小学和初中也一批批的有了新的血脉。
我抛弃了那时喜欢听门儿的习惯,却找不到新的习惯替代,或者说没什么人能再引起我的兴趣去每天听门儿了。因为要写大字报和黑板报的关系,我这个曾经的小土匪身上也带了一点点的文学色彩。
我和那些同事们的谈论话题从工作,玩耍也慢慢转移到了女人身上。他们会偷偷的讨论哪个女人更漂亮。我也总是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林红和安静的名字。
林红会在上班的时候来找我,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几句,然后匆匆忙忙的就走掉,那个时候我身边有很多同龄人都开始处对象了,像我这样没有对象的人就落了单,我也曾经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考虑过林红,却忘了安静。
我们这群人里有个叫廖晨的人,此人深得大家的追捧。他和我一般大,却不和我一般沉默寡言,廖晨之前回过山东,后来又回到汪矿,大家都一致认为他见多识广,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我总是为自己的幼稚而懊恼,廖晨的身上总有一股男人的阳刚之气,这让大家都很佩服他。我们在这里呆的太久了,偶尔能去趟水城看一看,总归还是小家子气了点。我20岁却还如同16岁时一样像个无知的儿童,我喜欢听廖晨说外面的世界,却也恋恋不舍这里。
廖晨迅速的和这里的年轻人打的火热,听说后来他甚至超过了当时的大个儿,从而成为这里新一代的霸王,我和他的交际很少,廖晨曾经表示过对我的赞赏,不过那时的我,好像已经不需要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表扬。我的交际圈逐渐变小,偶尔林红回来找我,这个姑娘很大方,和她相处过后我慢慢发现了她的可爱,她像是一颗璞玉,需要细心的雕琢才能展现光彩。
廖晨组织我们这帮人一起上山去玩,听说他要向我们介绍他的女朋友。我不想在这方面矮了一截,于是叫上了林红。
我看见廖晨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的是安静,廖晨耍酷一般的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大家笑而不语,廖晨倒是很自然的示意安静下车,并且向我们大家介绍说这是安静。我又开始犯傻,像第一次见安静那样,木讷的伸出手,“你好,我叫顾彦青。”安静笑着不答话,廖晨招呼我们一起上山。这期间林红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一句也不记得,脑子里一直是刚才安静笑的那个画面,他们走在前面,安静表现的落落大方,我许久没有和安静再像小时候那样独处过,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从大个儿变成廖晨中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廖晨拉着安静的手,那个时候你所能看见情侣拉手并不是一件平常事,林红悄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是希望这个时候安静一把推开他,然后大叫一声流氓转身跑开的,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也许我会冲上去和廖晨打一架。可是安静没有,她的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开心的表情,我仔细打量安静,她不在梳着小时候那种麻花辫,而是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我们几个在山顶上并排站好,廖晨忽然大喊了一声“去你妈的。”大家也都随着他叫起来,安静和林红他们几个女同志都站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这让我突然不好意思了。
直到廖晨上了自行车,驮安静回家,我都是沉默的,安静朝我们挥了挥手,和廖晨一起消失在夜色中。林红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起来我还是要把这个姑娘送回家,林红一路上都在说安静,她说安静是洗煤厂最好看的姑娘,“不过啊,”林红突然神秘起来,“那姑娘,可乱着呢,我听说过好多她的事儿了。你知道安静为什么和廖晨一起么,听说廖晨帮安静揍过她爸,安静她爸老动手打她,廖晨就帮了安静,安静这才跟着他的。”我又想起我儿时和安静的恶作剧,和廖晨比起来,确实太小儿科并且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天色太暗,林红没有看清我的表情,走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林红站定突然问我,“你喜欢我不。”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林红,她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林红突然上来亲了亲我的脸颊,我顿时慌乱。后来我忘了我是怎么逃脱的,总之我是把林红一个人落下了。从此林红再没出现在我的眼前。
后来我发现文化工作很适合我,也许放到小时候我肯定觉得不可思议,我了解到了更多那些曾经在这里贡献出青春甚至生命的人们,并且由心的更加尊敬起来。林红和安静都突然从我的生活里蒸发了,我更加的寂寞起来,廖晨那帮人的活动我从从前的很少参加而变的根本就不去参加了。
值得一提的我的那个发小费林海,这几年他混的不错,甚至成了我的领导,他很适合做组织工作,老人们也常说他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我不知道费林海是怎么和林红搞到一起的,总之他们要结婚了,他们结婚那天我也去了,带着不知名的忧伤感,我知道我这样有些做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了那般。
那天我喝醉了,眯着眼,费林海和林红站在人群中央敬酒,他们的脸突然变成了小时候那个样子,那个戴着眼镜的小书呆子和哭着跑到我家的小女孩的形象越发清晰起来。总之我最后失态了,好像是拉着他俩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一定要好好的,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这些年汪矿的改变很大,我们由原先的老式运输机转变为了胶带运输机,而我父亲那辈修建的铁路也无一不发挥着它强大的功效,80年代后甚至有人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机。我也会和同事下了班去有电视机的人家吃饭聊天,目的是看电视。那个时候的电视内容很无聊,我也记不得具体是演什么了,总归是有钱的人家才能有这么洋气的东西。我们的汪矿“家属区”也得到了很大的改观,也有了小卖部之类的东西,奥对,我在18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幸好我的父母没在这里,所以我肆无忌惮,这里能买到当时的贵烟,很便宜。我们几个坐在小卖部的门口边抽烟边聊天,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这里那些曾经年轻的叔叔阿姨也日益的苍老,他们曾经是父亲的同事,有些选择留在这里,一晃就是几十年。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平和和安乐,我相信如果我的父亲留在这里脸上也会是和他们一样的表情。我越发的开始感受到父亲走的时候那份不舍。
我从未向顾彦红说过安静或者是林红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情,姑娘大了,自然也不会像我表明心迹,顾彦红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些瘦弱,她也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站在门口大半天,不知道一个人想些什么。我打趣她是想嫁人了,顾彦红撇了我一眼,回屋去拒绝和我交谈。
父亲总是给我来信,他希望我能回去,这已经是1983年了。我知道他劝不动顾彦红,所以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其实我说不上,我很想回去,也舍不得这里。这里仿佛有我所有的回忆,而我生活在这里,也仿佛每一天都活在曾经的回忆里。我还是能记得当时刚来这里的一切情景,从那时只有几户老乡家到现在人逐渐多了起来,从荒地到现在错落有致的屋子还有厂房,我都能如数家珍,父亲的来信肯定是母亲敦促的,他也舍不得这里,我相信在曾经在这里奋斗的情景也会是父亲和他们那一辈人的骄傲和情怀。
这些年我的那些朋友们一个一个的都相继离开,矿里充斥了很多新鲜的面孔,我的心也焦躁了起来。顾彦红大学一毕业就留在了这里,她坚持着不打算走,而我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下。我们兄妹也是在慢慢长大后开始有了一定的交流和该有的亲昵,其实在我心里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多嘴,正经,死心眼,也很可爱。我并不知道她非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估计和她之前向我打听的那个汪海洋有关系。
这中间安静来找过我几次,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在安静的面前总是和拘谨和不自然,我想如果我小时候也帮安静打了她爸,会不会我们现在会不太一样,后来我总结出来答案是不会,因为我太小,打不过她爸爸。我对安静说“你以后少去舞厅那种地方,”安静问我“为什么,”我咕哝着答不上来,“那种地方,不太好,你一个女孩。。。”安静哈哈大笑,“你怎么还和小孩儿一样啊。”我执拗的转过头,心里第一次对安静起了厌烦感,安静命令我转过去,我当没听见,安静终于生气了,把我的脸硬是掰了过来,我第一次如此静距离的看着安静,看她那双不算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安静闭上眼,她这么做让我不知所措起来,我有些颤抖的慢慢靠近,终于还是推开了她。
安静生气了,问我为什么,我想也不想的说,“还是留给廖晨和大个儿那种人吧。”安静垂下眼睛,冷冷的笑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顾彦青,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是,我不在乎。”
从那之后我又很久没见到安静,我就这么忙忙碌碌的工作,回到家看到忙忙碌碌的顾彦红,她总是沉默,吃饭的时候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父母的聊天和我的喧闹,我试图想和她聊天,顾彦红也仅仅是回答两句然后起身去洗碗。
顾彦红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人要不要遵守诺言。我不知道诺言是什么,我也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诺言,我摇头表示不知道,顾彦红惨惨淡淡的笑了笑,“也是,我太傻。”
安静再找我,便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了。
她直愣愣的出现在我家门口,让我和她走一走。
我们绕着矿区的路慢慢慢慢晃悠,安静提议再上一次那个山头,我点点头表示答应。那天的安静很反常,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其实我现在再回忆起安静,已经记不得她长大是什么样子。安静和我随意的坐在山顶上,安静看着远处,而我看着她。
“我小的时候,希望也有哥哥,就我爸打我的时候,特希望我哥哥能出来帮我。”安静自顾自的说着,“后来你就出现了,可是你知道么,你出现的总不是对的时间。你总能看见我挨打,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反正你见过我那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有一些难过,脑子里又想起安静挨打的画面,和她那个面部狰狞的父亲。“顾彦青,你喜欢这儿么?”我点点头,“可是我不喜欢这儿,总是黑压压的,要不是到了这儿,我爸也不会老打我。”我不明白安静的意思,看着她,安静突然站起来,背对着我面朝矿区,“所以我要走了,离开这,我妈让我回去,廖晨说他也走,”安静转过身来,“顾彦青,我终于要走了!”安静笑的很灿烂,我却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晶晶亮亮的水气,我见过安静哭过很多次,这次却不一样,她要走,也让我震惊,我知道很多人都要走或者已经走了,我发现我不了解安静,我以为她和我一样,眷恋这片土地,却不知道这片土地带给她如此不堪的人生和回忆。
安静走了。她没告诉我她具体是哪天走,她就像当初我突然发现她一样,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我再未见过她,我想象着安静会开始新的生活,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安静走没多久,她爸就死了,听说是喝酒喝得太多,要了命。安静和她妈都没有来,这老头带着一生的颓败失意,到死,都没得到家人的原谅。
我的朋友们越走越多,矿上的人我也开始有很多都不认识了,父亲的信一封又一封的催促我和顾彦红回家,他说母亲生病了,他由于工作的关系照顾不过来,希望我们能回家帮他分担一点。我和顾彦红商讨了很多次,她始终不愿意走。虽然我小时候总是惹我母亲生气,可是我现在长大了,是个男人,我必须担负起照顾她和父亲的重任,所以我只能离开。
临走前的一天,我和顾彦红去了学校里面看了看从前的老师还有我们上课的课堂,因为是星期天所以学生们都没上课。我看了看儿时的朋友——大壮的墓碑,大壮走了之后他父母又生了个孩子,我并不知道详细,还是有点感慨,我已经很久没来看看他了,顾彦红对大壮还是有些记忆的,她默默的把大壮墓前的野草除干净。我和妹妹随意的行走,我看见顾彦红的眼睛湿湿的,她抿着嘴,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总之我很伤感。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这种体会——你随着一个地方共同成长,它和你互相见证着时代的改变和自己的改变,我为我即将要走而感到惭愧,可是父亲说的对,父母的年龄慢慢大了,也需要孩子们的照顾。我从未想过我的小妹妹如此的倔强,任凭父母怎么劝她都不愿回去。那天顾彦红给我讲了关于汪海洋的故事。那个小伙子是她的同班同学,他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顾彦红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和他约定好以后都会回到这里,现在顾彦红做到了,那个小伙子则是未知。我问顾彦红,除了这个理由,还有没有别的让她如此固执的留下,她想了想回答我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牵绊着我,告诉我不能走。我走的那天妹妹站在火车站,她摆了摆手。我唯一的妹妹,终是一辈子没有嫁人,在这里过完了她倔强的一生。
这么多年后我又站在这里想起我妹妹的话,真的是很多年以后了。我在山东继续上了学,父亲安排我去了一家国有企业上班,我又开始了工人的生活,我过上了让母亲满意的生活,从儿时那个让她担心的孩子变成了诚实可靠的男人。九几年开始了下海的热潮,我也不例外,离开了国企开始自己创事业,我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也自然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家庭。
2012年我带着父亲回到了汪矿。
这里和我们刚来的时候自然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我记忆力和蔼可亲的人们逐渐苍老,在这里过着安详静谧的生活,我照着儿时的梦想将自己的公司发展到水城,这里现在已经不叫水城——它改名为六盘水,是将水城盘县和六枝合起来,建设成了一个颇具现代化的城市。顾彦红还住在汪矿我们曾经住的小屋子里,在汪矿工作。始终不愿意听从我的搬到市里来住,一如既往的固执。
我们回到这里,我的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还是这个灰蒙蒙的地方,崎岖的山路,还有刚开这里坐在汽车上的场景。我带着父亲一起回来的,他由我和顾彦红搀扶着走上这个山头,父亲花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指着现在已经现代化汪矿,最终什么都没说,后来父亲说他一点都不后悔来到这里,唯一后悔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挥洒了青春。这里的一切都镌刻在父亲的生命里,从未离去。不过我想这是顾彦红自己的选择,她肯定是不后悔的。
我闭上眼睛轻轻的唱起喀秋莎这首歌,脑海里如同电影一般想起来儿时朋友们的脸庞。那歌声随着风飘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从离开这里的那一刻,好像就再未遇见过如此美好的风景。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驻守边疆的年轻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这是去贵州的时候写的文,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很好创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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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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