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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木的午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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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独自一人跑去了姥姥家附近的林子里,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照亮了那一片园地。阿木在茂密的树荫下翩翩起舞,她轻声地哼着什么,也许是昨天课堂上老师教的某一首曲子。林子里有好多漂亮的蝴蝶,在明媚的阳光下,扑动着五颜六色的翅膀,美丽得动人心魄。阿木总梦想着她有一天能成为花仙子,穿着漂亮的外衣,在阳光下舞动着晶莹的翅膀,那样无忧无虑。
阿木终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跌坐在草地上,就在她恍惚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只耀眼夺目的蝴蝶从地上翩然地飞上去了,成了蝴蝶群里的一枝独秀。
阿木奇怪地看着地上的那小小的丑陋的蛹,那分明是毛毛虫的轮廓,那样丑怪恶心。
阿木没有想到蝴蝶脱变的艰辛,也没有想到丑小鸭变白天鹅的荣幸,她只是在想:原来总有些丑陋要显露人前的,即使她知道漂亮的蝴蝶有多么不情愿承认它的前身是只丑陋的毛毛虫。
阿木有些失望,但当她听到姥姥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阿木,阿木……”时,她就又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了。她抛下了那些蝴蝶和失望。
有些失望转瞬即逝,吹散无从留下。
阿木又蹦又跳的向屋子跑去,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姥姥“姥姥,我在这儿呢,姥姥,我在这儿呢……”清脆的嗓音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直直回荡在整个林子。
可当阿木回到屋子前,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看到姥姥站在门前,慈祥地看着她笑。阿木的嘴很快就扁起来,脸蛋拉得老长老长,刚才的兴高采烈转眼就消失殆尽了。她想起了姥姥在不久前沉沉地睡着了,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阿木在屋前一回一回叫着姥姥,可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却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总有些失望,跳不过疼痛,只能一直疼,然后成为习惯。
阿木慢慢地回到了里屋,看到窗台上的那盆兰花,已然枯萎。瘦小的枯枝,落败的枯叶,凋零的花瓣。从前姥姥总爱给它浇水,阳光明媚时放在窗台上,狂风骤雨时收回里屋,那时的它那样粗壮翠绿,生机盎然。于是,阿木马上跑到厨房,用木勺舀起了水,由于走得太急,水都溅出来了,弄得阿木前襟都湿透了,但阿木不管不顾,她折回去重新舀了一勺子水,这一次她小心翼翼的,深怕水再溅出来。她心里惴惴不安,彷徨无助,她怕,怕失去那些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和物。
阿木就这样一来一回了无数遍。可装着兰花的盆子里水都溢出来了,兰花却丝毫不见起色。阿木终于都累得气喘吁吁了,她把木勺扔了,趴在窗台上,巴望着兰花,她心里挤满了失望。但她终究明白,兰花再也无法活过来,不管她如何如何地努力。
于是,阿木明白,有些失望,可以直接跳过疼痛,成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也没有多久。阿木走出了姥姥的屋子,它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却发现,蓝蓝的天空中飘着一只小小的风筝。风筝远得只依稀能看得见大概的轮廓,应该是只蜻蜓。
阿木不明白这里安静无风的,风筝怎么会飞起来。于是阿木四处寻找放风筝的人,她在林子里边走边东张西望,她寻遍了林子内外,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只遥远的风筝,广阔的蓝天下,明媚的阳光里,它是这样的优哉游哉,无所顾忌。但阿木还是悲哀地意识到了,风筝再自由,也逃不出宿命的牵扯。
阿木失望地回过来头,她在回头时,发现不远处有个男孩,他的手正在摇着风筝线。他就是那风筝的宿命,阿木想着的同时喜出望外。
有些失望一闪即逝后,会有意外之喜取而代之。
阿木奋力向男孩跑去,她边跑边摇手,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喂,喂……”。
男孩对阿木不理不睬,继续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他的风筝。等阿木跑到男孩身边时,男孩已经不胜其烦了,他满脸厌恶地对阿木说“你喂什么喂呀?我有名字的。”
然后阿木就扬起脸蛋,满眼的好奇,她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皱了皱眉头。阿木看到那皱起的眉头,她突然想起了那丑陋恶心的毛毛虫,于是,阿木用手掩着嘴“咯咯”地笑了。
男孩刚开始还莫名其妙,慢慢的就恼羞成怒了,他恶狠狠地说“你再笑,我就捉毛毛虫放在你的头顶上,哼!”男孩原想着这会儿这小丫头会应该知道厉害了。只是他不知道,当阿木听到毛毛虫时,居然笑得更猖狂。
这下,男孩愤恨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然后他就决定不理睬阿木了,他一边拉扯着风筝线,一边径直往前走。阿木马上停止了笑,她紧追着他,还不忘问他“这边都没什么风的,你是怎么让风筝飞起来的呀?”
男孩还是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阿木急了,她上前拽着他的小衬衫的袖子,嘴里还在碎碎问“求求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男孩再次厌恶地看着她,手用力地一甩,想摆脱阿木的纠缠。想不到这一甩,不仅把阿木像八爪鱼的手甩掉,还把手里的风筝线也甩断了。
“叮”,线断了。风筝在断线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飞,一直飞,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男孩毫不犹豫的跑了起来,阿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起来。于是,两个成了追风筝的傻瓜。
在辽阔的林子里,平坡上,斜坡下,两人不停歇地跑啊跑,只是为了追那只远去的风筝。
风筝还是越飞越远,终于消失在蔚蓝的天空里。
他们曾经那样靠近风筝,甚至手里还拥有牵制它的绳索,然而终免不了沦落到走失,离远,最终失去的境地。
断了线的风筝,在哪里落地生根?
男孩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呆呆地望着风筝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男孩停得猝不及防,阿木一个趋趔,就摔在了地上。她吃痛地爬起来,拍拍腿上的泥土,看着男孩看着的方向,她终于明白男孩为什么跑,她心里也涌出了丝丝的失望。但她马上又开心起来了,她想,风筝终于自由了,在她不经意的成全下。
有那么些失望,无可名状,不置可否,犹如得失,不能衡量祸福悲喜。
男孩终于回过头来,他看着阿木满身狼狈,白色的裙子沾满了泥土,还满脸傻笑。他终于原谅了阿木。他拉过阿木的手,朝林子里走去。
路上,阿木问男孩“这里明明没什么风,风筝怎么会飞起来呢?”
男孩说“因为我带着风筝一直跑,一直跑啊,然后风就来了。等它终于离开了地面,空中就有风了。笨蛋!”
哦,原来是一直跑,一直跑,不能停下。
阿木还沉浸在“一直跑一直跑”的思绪里,突然被“笨蛋”这个称呼打乱了思维。她的脸蛋立马成了熟透的苹果,她急急地争辩着“你才是笨蛋呢,我不叫笨蛋,我叫阿木,阿木听到没有?”
这次轮到男孩“哈哈”地笑了,他说“阿木,阿木,阿木……”,似乎无休无止。
阿木听着男孩一遍一遍地叫着“阿木,阿木……”,声音回响在整个安静的林子里,她又想起了姥姥,仿佛是姥姥的呼唤那般。
男孩见阿木缄默,就又说“阿木,你真像根木头,哈哈……”
这下好了,轮到阿木不理睬他了。阿木彻底埋下头来,盯着地上的花草,不知在想什么。
男孩觉得逗她玩索然无味,就不再吱声。只顾拉着阿木的手向前走。但是过了一会,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对阿木说“阿木,我叫阿笠哦,斗笠的笠。”
阿木仿佛没听到一般,并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回应阿笠。阿笠立马就不高兴了,他脚步停下来,脸崩得紧紧地。阿木感觉到拉她手的人停下来了。她也停住脚步,慢慢抬起头来。阿笠就看到了阿木满脸的泪水。阿笠一时间不知所措。过了会儿,阿笠回过神来,他以为阿木是因为刚才摔跤的疼而哭鼻子,于是阿笠就挖苦她说“傻阿木,笨阿木,摔了一跤,就哭成这样,真没用。”
阿木一甩手,就甩开了阿笠拉着的手。阿木生气了,她掉头就走,边走边用手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水。阿笠心里就急了,他追上她,细声细语地说“好了,好了。阿木,要不,我背你,好不好?”
阿木看着阿笠,终于破涕为笑了。
其实阿木和阿笠几乎同样的个头,十岁的阿木,和不知几岁的阿笠,他们一起在这园地里傻傻地追风筝,一起手牵手走在林子里,园地里蝴蝶成群起舞,花团锦簇,草木茂盛。
总有些时候,生活里可以没有失望,只剩美好。
于是,阿木爬上了阿笠的背。阿笠就这样背着阿木在林子里走着。阿木没想到阿笠有这样的气力,他看起来和她一样瘦小无力。
但是阿木好高兴,好高兴,她在阿笠的背上用手抓蝴蝶,和蜜蜂打情骂俏。快乐把她那颗小小的心挤得满满的,似乎快要喷涌而出,整个地把她淹没。
阿木那时真快乐。
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姥姥家门前的大树下,阿笠蹲下来,让阿木下来,阿木一脸的不情愿。
阿笠问阿木“这是你家吗?”
阿木低声地说“这是我姥姥家。”
阿笠原本还想问,那你姥姥呢?可是他没有问,因为阿木的小脸又垂下来了。
于是,阿笠马上又问“阿木,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阿木一听好玩的,她马上就两眼发光。但又随即暗淡了下来。因为姥姥不在了,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阿笠大概心里也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说“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阿木高兴地点头,终于又笑起来了。阿木笑起来,脸上的酒窝就出来挤眉弄眼的,真可爱。
阿笠带着阿木去附近的池塘里抓鱼虾,结果鱼虾没有抓到,阿木还吃了好几口池塘的脏水,再接着他们去了林子里采花,阿笠把采到的花编成花环戴在阿木的头上,阿木就没再为之前的脏水嘟起嘴了。她兴致盎然地在花丛中转圈,一圈又一圈,她脸上挂满了笑,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花仙子了,在天堂里起舞。
妈妈说在天堂里可以看见姥姥。所有人都会去天堂,有一天他们会重聚。
后来他们又去了地里挖泥鳅,那泥鳅滑溜溜的,长相怪异,惹得阿木全身鸡皮疙瘩的,她一直藏在阿笠身后不跟轻举妄动。当阿笠恶作剧地拿着泥鳅在阿木眼前显摆时,阿木吓得拔腿就跑,结果脚底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阿笠就笑得前俯后仰。
他走过来扶起阿木说“傻阿木,笨阿木,总是大头虾……”
阿木一脸委屈无辜地站在那里任凭阿笠帮她擦拭衣裤手脚,男孩短短的头发,长长的睫毛,还有挺直的鼻梁近在咫尺。阿木怦然心动,她不知不觉就伸手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阿笠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憋着气,说“阿木,你在干什么呢?”
阿木倒是没有脸红,她傻傻地笑了,她说“我试试你的头发能不能打结啊?嘿嘿……”
阿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即停了手上的动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阿木的脸颊上留了一吻。那个午后,阳光如此的明媚。
等到阿木反应过来,阿笠已经走开了。阿笠想一定不能再让阿木看到他脸红,他的脸肯定很红很红,所以他走得好快好快,只是他不知道阿木的脸已如晚霞般,绚烂如花。
阿木追在阿笠后面喊“阿笠,阿笠……等我,等我”一如他之前喊她那样,从不肯间断。
后来,其实没有什么后来。
后来,那个午后后,傍晚就来临。阿木的妈妈就来接阿木,然后阿木就走了。
那时,阿木平静如常。她看着阿笠的影子越来越小,犹如那只风筝。她不知道那只风筝断了线后,到底在哪里停留栖息,但她知道有些失望早已注定要用快乐来抵消,不能据理力争,也从来都无缘无由。
而有些人注定要在时光的拐角处失散,然后不再回来,一如那个属于阿木的午后,也如那个灰飞烟灭的初吻。但至少,阿木想,至少她快乐过,至少有个人当日那样牵着她的手,那样背着她,那样对她笑。
也许很多很多年后,阿木偶尔会想起那个午后,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成群飞舞的蝴蝶,往日慈祥的姥姥,还有那个男孩,对,那个趁她不备,偷吻她的腼腆的男孩。
如果阿木长大以后不再相信爱情童话,她肯定还能记得那个男孩说“阿木,阿木……”,从不肯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