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欢乐极兮哀情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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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回到了最初呆的地方，伤口已经有人包扎过了。
杜周坐在我旁边，神色复杂，目光空洞。
“子长，你醒了。”语气温和，他是文官，皮肤白皙，乍一看，在天牢暗淡的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本就长得极为俊朗，有种病态的美感。
“杜周，皇上怎么说。”
他定是向皇帝复命去了，瞧他的神色怕是有了结果。
“子长，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忍不住。”他没有回答我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我能知道，你为何如此待我吗？”
他起身，长身挺立，听到我的话，眼神悠远，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然后笑了笑，笑得虚弱而无力，开口说话却无声，看着他的嘴型吐出的人名，我终于知道了结果。
他冲我扬扬眉，笑的单纯，离开，亲自落锁。
“杜周，罔诬罪是死罪，我必死无疑，你莫再负了她。”他僵住，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若迁不死，你欠那个孩子的，我会讨回来。”
他在思索，是哪个孩子，“你是说那个狱卒，何至于呢？”
我摇头，不去看他，闭上眼去休息，他走了，我一个人不禁喃喃“杜周，看你的能耐了，我死了我可以解脱，你们也可以皆大欢喜。”
一个人在天牢，终是未能成眠，不知怎的，心神不宁。
清娱终于能得到幸福了吧，没有想到，杜周就是那个人。不过也好，看得出，杜周对她情根深种。我能理解杜周恨我的原因，如果可以，我也想恨的，可是后宫美人万千，男宠无数，我就连恨都怕是找不到对象，又舍不得恨他，原来深爱到一种程度，可以爱到就连恨他都舍不得。
好久没有见过他了，真的好久。
罔诬罪是死罪，我离开之后，他怕是会忘记我吧，不过忘记也好，忘记了就不会难过，只要他不难过，我也会走的安宁。
我是嫉妒清娱的，毕竟她有了爱人的血脉，而我们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这世上，我们是没有羁绊的。
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爱到了极致，就觉不到幸福。太久太久了，从他大婚开始，那样的痛苦，那样的身不由己，我死了，我们就解脱了。
如果有来生，我只愿从没有遇见；若定要相遇，我便做他的贴身铠甲，护他周全，伴他入土；若定要成人，我便做他的儿子，继承他的梦想，完成他想要成就的霸业。若一定要是爱人，那就请求让我成为一个女人，为他孕育子嗣，那孩子一定是与他一样的轮廓。
一夜无眠。清晨看到了杜周，他的脸色极差，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他眼神发直，打开牢门，陪我坐下来。
“跟我聊聊你和皇上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居然知道我和刘彻的关系，一时沉默。
“皇上亲口告诉我，你是长年殿的主人。”
长年殿，可是长年殿明明是他修给李延年的，怎么会，心脏又有不该有的律动，抑制不住的狂喜。
“你会恨他吗？”
突兀的问话，我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我。”他的语气强烈，有着歇斯底里的味道。
我仔细的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那他要是做错事呢,很错很错呢”
“我不会恨他，但绝不会原谅他。”
他像受了极大的打击，头垂下，“果然，都不会原谅吗，司马迁，你保重吧。”
保重?“死刑在什么时候？”
他看向我，眼神有着明显的可怜和悲悯，摇头不语。
那种不安再次刺痛我，脊背阵阵发凉。
“圣旨到…司马迁接旨”
跪拜，听完后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刘彻，为什么，为什么啊，只是因为我爱上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待我。终于明白杜周问的那个问题。长年殿，上一刻有着的悸动就像一个笑柄，腐刑，你倒不如杀了我干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然撞向墙壁，却被一个公公挡住了。
很快，为首的公公提了几卷书简，是《史记》。
阴阳怪气的开口，“哎呦，司马大人，您要是寻死，您写的这些可就都没有了，皇上交代了，若您有什么不测，那么整个司马府陪葬，您就是舍得了自己，还能舍得那两位公子吗，您好好想想。本来今儿就要行刑了，皇上又考虑您的心情，您平静下来在行刑。”
很快四周都没有人了。
刘彻，你真了解我，即使我可以不顾你，不顾自己，甚至不顾《史记》，我不能不顾忌司马府的众人性命。
以后活着还能干些什么，绝望了，成为他的男宠，发泄欲望的工具，除此之外还能干些什么呢。
对了，《史记》，还有《史记》，记得答应过父亲的，写下一部史，名垂千古，流芳百世。既然今后只能苟且活着，倒不如好好写完《史记》，自今日起，再不辜负自己，再不辜负父亲；从今以后，那些所有的过往就当浮生一梦，放空自己，甚至不用再记得刘彻这个人。
杜周带来了任安的问候。
“任安真是待你不薄，甚至不惜顶撞皇上，请求他收回成命。”
任安，任安性子耿直，“他怎么样了。”
“贬出京城了。你有空写封信给他，他很担心你。”
杜周帮我弄到了纸笔。
“少卿：
今定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勿念。
子长”
想想又写了首诗，少卿最喜欢舞文弄墨的了。“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别路云起，离亭叶稀；圆魄寒空，四海相同。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今与君别，莫恨归来迟。”
杜周小心地收好，准备送与任安。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帮我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他想了想，笑得质朴又有些惨淡，“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总让我想到多年前清的痛苦。”我怔住。他冲我笑笑，“我恨你，抢走了清，恨你，若不是你，至少我寻得她，可以再重新来过。若你不是深得皇上倚重，我也可以借着权势抢她来我身边。可是我又无法不感谢你，让她这些年看起来很幸福。可是我想她也是不那么幸福的，你已经是有夫人的了，她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她要的是倾心以对。”
那一刻，我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清娱这么些年是真的值了，他确实值得一个女人为他付出的那些深情挚爱。记得清娱很喜欢一个词，叫做“情深不寿”，太深刻的感情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很难长久。
若真能长久，我便不会深陷。
准备行刑了，很快很快。
为首的一个公公对我很是恭敬，眼底里是隐忍的同情和悲悯。
“司马大人，请随奴才去蚕室吧，廷尉大人已经候在宫中了。”
坐在车上，心变得异常平静。在去蚕室的路上，奇怪的，我的脑海闪过了多年前的画面，干净少年，遇到了如玉公子。
“哪里来的翩翩少年郎啊。”戏谑的声音响起。
少年羞怯地红了脸颊，摇头不语。
“怎么称呼你啊，小少年。”公子轻摇折扇，长发飘起，那股风流的姿态醉了他的心扉
转身离开，听到他的声音从后面袭来，“你可以唤我，彻。”
那时年少单纯的自己牢牢的记住了一个字“彻”，生平第一次的彻夜未眠，想着，是“彻”还是“澈”还是“偖”，一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莫名其妙的欢喜。
“司马大人，到了。”
一生轻唤打扰了我的思绪，扬唇笑笑。
下车，平静。
杜周已经等在了蚕室外，旁边站着的是苏文。
苏文看见我，神色复杂，向我屈膝跪下，“司马大人，奴才斗胆，请大人可怜皇上一片痴心，莫要怪罪怨怼皇上。“苏文待我极好，我掺起他，却说不出话来。没法面对他，转头对杜周说，“该是时候了。”
杜周也凝重，冲我点点头，进了蚕室。
我跟进去，关门的刹那，苏文急迫，“司马大人，奴才等您出来。”
我不知怎么去回应，原来进来之后看见那些刑具还是会感觉到恐慌。那一刻，我想要逃，想要见到他，求他救我，不要这么残忍，脚步却动不了一动，逃不出去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真的恐惧了。
杜周是监刑官，真正行刑的是一个为宫里人净身过多年的老管事。
他笑得和蔼，却让我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凉，“司马大人，您莫害怕，老奴有经验，疼一下子就过去了。”
杜周仰着头，不看我也不催促。我站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
管事见我不动，倒也没为难，只是仔细分辨着，“司马大人，您想想，怎么着命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者说了，听说皇上极其器重你，苏公公，那也算是个阉人，可是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司马大人，您听老奴一句劝，这人啊，都是造化，想开点吧。”
那句皇上触动了我，明明知道不可能，我却还自欺欺人地等待着他收回成命的旨意。耗了不知有多久，杜周和管事都静默着候着。
“开始吧。”终于死心了，不难为他们了。
走向管事，他已经准备了刀具，正在淬火，边上已经放好了纱布和药材。躺在了床上，那其实也只是一块木板铺了被褥罢了，躺上去有些硌。
“请您褪下长衫。”
按照吩咐，我躺下来。
管事递给我一块布子，示意我咬在嘴里，然后用拷链铐住了我的四肢和腰部。
冲我点点头，管事低唤一声，“司马大人，得罪了”
狠狠地咬住了布料，疼，真的很疼，身体缺了一部分，心里有了再也不能愈合的伤口。疼到极致，竟产生了幻觉，我好像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俊朗的公子吹着长笛，紧紧握着我的手，手虚虚一抓，却只有空气没有他，那一刻，心已成灰。
管事的手法娴熟，很利落的帮我包好伤口，盖上被褥，去通知苏文。
苏文进来的时候，带着一张明晃晃的圣旨。
“奉天成谕，皇帝诏曰：太史令司马迁发奋著史，才敢颇优，朕念起忠心为国，即日起命司马迁任中书令，太子太傅，赐居长年殿。钦此。”
跪了一地的人，我躺着，看着墙面，苏文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却不成文。
呆呆的躺着，苏文将圣旨递到我手里，“司马大人，谢旨吧。”
恍惚之间我茫然到无以复加，接旨，接旨，是不是他后悔了赦免我的旨意啊，可是太晚了。彻，你知不知道，太晚了，终于不可收拾了。
“臣…”谢主隆恩…失去了意识，模糊中听到了他的声音，和一群嘈杂的人声。
“皇上，稍安勿躁…”
皇上吗，皇上是谁啊，我只记得那晚明媚的月光和那个唤作“彻”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欢乐极兮哀情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