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一局棋》林秋

1、-

　　一

　　烛火明灭跳动，如这乱世烽火，摇摆不定。前一刻还是海晏清明，歌舞升平，下一瞬，便是城池浴血，红颜白骨。司马错专注于眼前的棋局，厮杀正激，黑白分明的棋子，纵横交错的局势，步步杀机，不留余地，让人联想起铁马金戈，甚至能感觉到凛冽的朔风扑面而来。烛火忽盛，有灰烬无声落下，他抬眼，正好看见华美的帛在烛焰的吞噬下一点一点变为冷灰，他忽然就觉得王室的丝帛落得如此归宿，实在有些可惜。

　　他知道，今日这棋是下不了了，窗外夜空阴沉，正适合做一些暗地的勾当，比如：流言，蜚语。再比如：临阵，换将。

　　听得盔甲的声音，司马错看似专注于棋局的说了句：“弈者无心，棋子如何？”白棋清冷的声音，在阴沉如斯的夜传来，更多了几分寒意。

　　棋若有心，定当抗拒。

　　司马错无声的笑了，原来如今的武安君还是一如初见，军事上绝艳惊才，于政治人心上，却是一窍不通么？

　　二

　　长平之战，秦军胜，赵卒降者数万。

　　白起神色平静的扫过这些降卒，降卒数万，只有百余人被放了回去，至于这些么……白起薄唇开启闭合，吐字清晰：杀！

　　并非是人命轻贱，而是，他身为封王拜将者，怎能不为秦国计？

　　七国之中赵国本非强国，但赵武灵王即位后，赵国实力大增，尤其军队能力，更是不容小窥。赵国国力已与秦国相当，而今，更有廉颇在朝。岂能掉以轻心？长平一役，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尚将秦军损伤不小，若是赵国不换主将，仍是廉颇领军……白起闭眼，终归难料，就算能胜，怕也是惨胜，与败无异。

　　这些人放回去，下次，便又是一只虎狼之师。改编更是痴人说梦。

　　为秦国计，为江山计，这数万降卒留不得，唯有——杀！

　　乱世生死如浮云，河山万里一局棋。

　　生此四面烽烟的绝世，在就该知道什么是成王败寇。怨不得他人轻视生死，怪就怪弈者不够强大，枉送了如此多子连带弈者自己也命归黄泉。

　　三

　　白起病了。

　　司马错冷眼看着华贵马车上的范雎，冷颜道：“武安君尚在病中，不便见客，应侯还是请回罢。”

　　范雎看着司马错，慢悠悠的开口：“哦？莫不是武安君真如外界所盛传的那样，杀孽太重，以至于报应至自己身上吧？”

　　司马错冷笑：“按应侯之说，白起就更不应该出征了，否则岂不是又要平添杀孽？”

　　范雎有些恼，司马错为三朝元老，又伐蜀有功，自己自是开罪不起。如今他如此维护白起，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我们走。”

　　司马错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帮了白起还是害了他。

　　同为将者，司马错懂，白起生的，是心病。

　　眼见得赵都在望，不日便可攻下，一举破赵，这时却要议和，任谁都不会甘心，更何况是白起？再次伐赵，他和白起都将眼下局势看得分明。此举无益于秦国。是真真正正的枉送将士性命，令生灵涂炭。

　　白起一旦认定的事，绝不更改。长平之战如此，这次亦是如此。

　　只是……司马错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终会为他招致杀祸啊。

　　四

　　赵都邯郸久攻不下，秦王怒，将武安君白起贬为士卒，责令即日迁出咸阳。因病故，白起三个月后方才迁出咸阳。

　　看着眼前的剑，白起倦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伍子胥的下场终是落在自己身上。原来此前种种，早就触了帝王逆鳞。

　　白起一寸一寸抚过剑身。若论战事，他自信无人能与他比肩，不是谁都下得起山河棋，只是多么可惜，他却在政治人心上输得一塌糊涂，赔了性命。白起仰天长笑，终至癫狂。他说：“我白起自觉一生未负秦国，不知何罪于天而至此。不过，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万，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反手一转，剑直刺胸膛。他是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自然知道哪里最致命。
　　所谓的驰骋疆场，所谓的叱咤风云，所谓的掌管天下生杀，到头来，也不过是血染三尺青锋。

　　山河万里，任你翻云覆雨，生死搏杀，终不过一局寂寞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