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芷沂惊澜

1、第 1 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温脉，如丝丝溺雨，暗藏悬疑……
　　青瓷色的雨有如伊人弱泪，徉徜在石板路上……
　　他说：我们到江南了。帐中的人轻轻回应了一声。
　　江南的路有一种滋润的愁怅，令人消魂，让人心碎，一条一条交错回肠，剪碎路人的心，压抑得透不气，尤其在这个7月的潮湿季节……
　　青稀在布满青苔的石上铺了一块白色的绢，让雨水积攒成永恒。然后扶着那人轻轻走出篷帐，展现在眼帘的是那青山与绿水，细雨同湿愁…...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一起就不会再寂寞了吧……相依相偎的两人，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彼此慰藉着……
　　江南在这一刹那凝结在两人的心中。永远没有分开过……

　　风到这里就成了思念，雨在这里缠成线。这是儿时的江南，在杨柳剪过的溪边，在蒲苇游荡的湖旁，有嬉戏的孩子；风筝飞翔在万丈青空，街头叫卖着菖蒲与茉莉，还飘散着粽子和糖糕的香甜；吴浓软语滋润心田，莺歌燕语畅快鸣啼……
　　怜燕喜欢在母亲的怀里听南方的歌谣，母亲唱着：
　　江南的水碧如蓝，燕子快活地鸣唱；
　　采莲去的姑娘们，溪边洗衣的妇女：
　　在剥糖吃的孩子，辛劳的男子进城去……
　　多年以后，怜燕已经记不得全部歌词，但他仍能一遍又一遍地哼着曲儿……
　　在他儿时的心中，江南是最美丽的，也是最温柔的，就像是母亲怀抱自己时的感觉……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南的人们陶醉在和风细雨的暧昧中，享受上天赐予他们的详和与安宁。人们安居乐业，不奢求权贵与金钱。
　　江南的天有如少女般婉约，江南的记忆就是小巷，木楼，河流，篷船……
　　依稀记得那年的七月，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一切都像烟雨过后的幻境一般，打破江南的宁静，打破梦中的镜花水月，然后断然地撕碎涟漪，碾断安详的命运……
　　一个万人之上的人，来到了江南，带走了睡梦中的甜美，只因太过美丽，却不想惹来万千灾难，谁又知那命运的羁绊，如此捉弄世人，掀起心中隐隐的爱与痛……

　　然后没有了江南的烟雨，没有了蒙蒙的瓷青瓦绿，取而代之的是黄瓦红墙，和无止境的束缚，没有了自由，更没有了母亲的温暖。这是人间的炼狱，名叫“皇宫”。那个威武英俊的人，在京城的光茫下，统治着他要统治的国民，他要世人屈服于他，怜燕知道，这个男人不是江南的人，他所熟悉的江南有细雨的滋润，有细腻的感情，可在帝王的身上只有桀骜不逊的尊严，与雄狮般的野心。

　　北方的雨来得特别猛烈，没有预兆，能下两三天，却如此水天一色，浇透人心。落下
　　的泪水不懂人心所承受的痛，不像江南烟雨般抚慰受伤的灵魂，而是那如此凶狠……
　　“江南美，落尽路人千行泪；忆江南，风情万种最故乡；
　　彩云可摘星辰，落雨可慰大地，朝晖可柒碧波……
　　我惹为君君意何？但愿君心似我心！……”
　　你又吟诵些无聊的诗了。冷冷的声音，浸透夏天的沉淀。
　　怜燕收了收衣摆，走回了里屋。外面是宰相们碎碎的叨念，拼凑在北方的雨中，苍凉而又悲壮……
　　觉得沉闷，急雨过后只是无尽哀愁……
　　最苦是无人能体会自己的感受，没人会理解江南的雨，江南的温暖……直到那人的出现，那个能体味江南的温情的那个人――为国英勇争战的将军。

　　在一个夏末的庭院，当叶片渐渐被染成浅浅的金黄，浓郁的北方色彩突显了出来，即将到来的秋天更适合皇宫的庄严。宫庭的人们开始陶醉在金色中。
　　江南的人适合水性，怜燕坐在湖旁，远离人群，望着湖中枯萎的莲……
　　然后，那个叫青稀的人静静走来，他的腰间束着一朵莲，在那件将军铠甲披风印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耀眼，明丽的莲红。
　　他说：我是江南的人，一个在水乡篷船里长大的孩子。
　　怜燕向他微笑，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然后两人在一起时，一同剥菱品粽，唱江南的歌。湿润的江南的气息又重现，不再畏惧秋的瑟瑟与北方的寒冷。
　　两个江南的人儿，在北方的土地上彼此慰藉着，等待四季的更叠，茫然得憧憬未来，任由命运的捉弄与嘲讽。

　　鞭策宇内，并吞八方之心的男人，在皇宫中最威严的男人，扇动着他的怒火：
　　凭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狠狠的一扇，嘴角溢出鲜血，怜燕知道那是天子的逆鳞，是他的惩罚。
　　我不许你们再见面！
　　天子像北方的骄阳，浇灌处一片荒凉，如同上天的遗弃，沿途尽弃……
　　将军被派往更远的大漠，临走前，他告诉怜燕：我会将天山雪莲采回赠你。
　　怜燕的泪如江南的雨，默默流下，汇成晶莹的水滴，聚拢在青稀的掌心。

　　国家的昌盛离不开为国捐躯的战士，秋天就这么在金色中流去，毫不顾恤赞美的人们，属于皇宫的季节过去，冬日的白雪渲染着战士的血红……
　　宫中只有大臣的进谏或是诽谤，是忠言或是谗语，迷惑着皇帝；明君昏君在一线牵之中，朝廷的倾轧与争端是非，又有谁能看懂弄清，一切似幻似虚，镜花水月。
　　顾影自怜的伊人睡在冬的寒气中，没有江南的温情，没有青稀的温度……
　　冬日，庭院枝头纠缠雪堆，偶尔有些宫女带着小太子堆雪人，打雪仗，院里传出嬉戏的声音，怜燕轻咳一声，彷如重回梦境般温馨地笑了笑。
　　他该回来了吧……
　　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潮红，皇上轻轻倚过身：你病了？
　　怜燕只是笑笑，我是江南的人，天性本不适应。北方的冬日只有寒冷与空虚……
　　在寒冷的夜晚，怜燕会想起母亲的温暖，想起江南的温暖，然后逼迫自己进入梦乡，置身桃源。然后他想到了青稀，那个，因为自己而争战大漠的男人，那儿究竟离这有多远，一定很冷吧…不要受伤，请你平安回来…
　　无力抵御寒的威力，怜燕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皇上也察觉到，那朵本应盛放在江南的莲花，本应穿梭在青田碧柳间的燕子，天性本不适合皇宫…...
　　这个冬天，青稀没有回来……

　　春天如同母亲般温柔，好似爱怜着自己的孩子，抚过江畔柳条，吹起团团柳絮，包围着华丽的皇宫，像满天纷飞的扬花，盛开繁华。只有在这个季节才是整个大地最美的时节，无论北方还是江南。
　　怜燕用柳条编织起母亲曾做过的事，把细长的柳条环绕，用蓝色的野花点缀，母亲说，戴着它可以让你幸福。怜燕想了想，调皮地将它支在了头上，黑发纠缠起青丝，串出长长的祈祷。
　　大漠战斗噩耗传来的那天，整个宫庭很喧闹，战争一触即发，没人会相信明天。
　　怜燕的反应异常冷静，他只是默然地望着庭院中纷纷扰扰的柳絮，看它们被撕碎在春的暖风中……
　　宰相和大臣们的不安都倾注在那个倾城倾国的男子身上：
　　皇上，那是祸水啊！
　　皇上，此人不可留，他是我千秋万代基业的祸水啊!皇上！
　　忍受一个春天的流言蜚语，这位高傲的帝皇屈服了，
　　怜燕，朕放你…走…！

　　一个宫庭的恶梦结束了，江南，终于可以回到江南，回到梦中的故乡！尽管早以物是人非，可毕竟那是童年的江南，那永远没有寒冷的江南……
　　只要顺着长江，就能回到江南。
　　京城被抛在脑后越来越远的位置，湿暖的气息更近了，一切恍如梦境般模糊，渐渐随记忆远去……
　　马车行在路途上，忽然，有人挡住了它的方向，车上唯一的一个人＿＿车夫从架座上站起，那拦车的人丢给他一些钱，道声，走吧。
　　怜燕掀开篷帐，高大英俊的人递出手里的红莲：
　　我们回江南吧…..
　　青稀……？你没有死？……
　　我不再是将军了，所以能带你远走高飞。我曾说要赠你一支雪莲，我确时采到，可它却在我回程的途中凋谢得毫无保留……
　　不，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这朵雪莲就会永永远远盛放在我心中…..
　　互相依偎着走入车中，手起挥鞭之后，马车驶向南方。和着夏天温情的雨，前面是碎碎的溪塘，等候的石巷，墨绿的瓦房，青磁色的雨，以及江南的温度和红莲般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