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飞花》苍雁

1、第一章：江上杀机

　　时正七月，灼日炎炎，长江两岸山峰绵延，陡峭巍峨，山腰之上苍松错列，绿意森森，鸟儿飞经此处，皆是停栖枝头，高声蹄歌，那歌声悦耳动听，婉转悠扬，如此美景，犹如画中仙境一般。

　　又过些光景，遥见一艘大趸船顺着浩瀚的江水缓缓往下游驶去，趸船船舱外，左右各列着二十名汉子，他们穿着不一，兵刃各异，彼此怒目而视，虽弓步曲膝，戒备万分，但谁也不肯轻举妄动。

　　趸船舱内，四周围了共二十四人，左右各一十二，与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分明是两路人马，正中两张案桌前，也各坐着一个人，左面案桌的那人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一袭白衣的少年，他双鬓垂肩，马尾高悬，样貌英俊，一柄长剑立在桌岸边，举手投足之间，半点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却是尽透着一股温雅的书生之气。

　　右面那案桌前坐着的是个女子，年纪与姓岳的男子相仿，她一身蓝衣，斗笠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唇鼻，谁也瞧不清楚她真面目，穿着打扮极是诡异，让人看得心中发毛。此刻这名女子呵呵一笑间朝舱外摆了摆手，几名大汉便抬着三四只木箱躬身踏进舱来，掀开盖子，那里面盛的，足有万两黄金。女子微微抬头，伸手礼让道：“岳盟主远道前来，这点小礼不成敬意，务请贵盟收下。”

　　姓岳的男子目光一闪，便已清楚女子用意，端起茶碗咽了一口茶，再将茶碗缓缓放回桌案，望着对面的一群人短笑几声道：“段总舵主太过客气，但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今日相邀岳某前来，莫不是只为了平白无故赠这万两金银与我武林盟？”

　　“岳盟主，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何必挑明，贵盟收下这万两金银，折路返回，全当什麽都不曾发生，如此岂不是很好？”女子咽了一口茶道：“这些金银在我十二连环坞中那是不足一提的，但若是在武林盟，这可绝不是笔小数目了，只要岳盟主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十二连环坞愿再如数奉上双倍，这样的买卖有多划算？”

　　女子一语分明是讥讽之言，武林盟众人个个气怒万分，却只有姓岳的男子泰然自若，不惊不急道：“总舵主既是聪明人，便应当清楚岳某的为人，素闻十二连环坞的一十二位首领个个武功高强，岳某对这是万分钦佩的，只是长江一线乃武林中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十二连环坞却肆意截杀往来船只，这未免有些太过霸道，也太过凶残，段姑娘既然身为连环坞的总舵主，这件事总要给武林同道一个合理交代。”

　　女子纤手一扬，将茶碗摆回桌上，嘴角一动，冷哼一声，继而似笑非笑道：“岳盟主，我十二连环坞数十年来靠的便是在这长江沿岸打家劫舍为生，你若让我金盆洗手，那便是断了我十二连环坞的财路。况且，别说是他人，就是你武林盟的船途经此处，那我们也照样截杀，一个不留。”

　　“你口气倒是不小呢，竟敢在盟主面前讲出这样的话来？你这狗屁十二连环坞算个什麽东西，如此猖狂，却在我武林盟头上出言挑衅。”姓岳的男子身旁一人厉声喝道。

　　“哦？十二连环坞算什麽东西？”女子声声冷笑：“今日我段姬便来告诉你们我十二连环坞是什麽东西。”忽而嘴唇闭紧，右掌拍案，啪啦一声响，那茶碗应声震动，杯中茶水溅射而出，如万千钢针一般，直往武林盟众人心口戳去。众人相距不足两丈，如此近距，姓岳的男子却不动声色，只聚目凝神，手腕一翻，掌心在面前划了半圈，那射过来的水滴力道减了九成，原路折回，竟往十二连环坞各首领的面门上袭去，除了女子侧头闪过，其余十一人面上皆是一道水痕，不禁愕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家均为江湖同道中人，彼此总要给得几分薄面，可段姬段总舵主只因话不投机便出手伤人，这却有些太过违背江湖道义。”

　　“我本就不是什麽君子，不过是一介女流，江湖道义对我而言有什麽用，却都还不如放屁！”段姬一句道罢，忽而语调高扬，目泛杀光道：“你岳残天算个什麽东西，武林盟又算什麽东西，咱们一南一北百里之遥，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却偏要来多管这桩闲事，那便是自己找死！”

　　岳残天起身，一板脸道：“段总舵主连沿岸的平民百姓也不放过，这般欺害苍生，却不觉羞耻？常言道志不同道不合者不足以共谋，再谈下去也是无用，岳某这便率众离去，失陪。”

　　“站住！长江一带向来是我十二连环坞说了算，便是那李世民小儿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岳残天，今日你既然在我十二连环坞的地盘儿上撒野，却还想着能够活着从我十二连环坞的地盘儿踏出半步？”段姬腾地蹦起身子来，语调似怒似娇道：“早听闻江湖中人皆道岳盟主武功盖世，技惊天人，今日在这长江之上，我倒要好好儿领教领教你的功夫是不是像江湖中传闻那样神乎其神。”

　　末字未落，击掌三声，随即一道白光直射云霄，武林盟中一人暗觉不妙，便掀开帐帘往江面望去，见那趸船停在江心，此处乃是长江最为狭长地带，偏偏那十二连环坞在江岸两侧埋了数万弓弩手，只要情势不对，登时万箭齐发。

　　“这小娘们儿可极为阴险，邀咱们武林盟前来，和谈是假，要将咱们一网打尽这才是真。”

　　岳残天侧目左右睨了一眼，将江岸两侧的情形看在眼中，又听得船底传来声声响动，便知那水下更藏有许多水鬼，北方人多不善水战，而长江一带的水贼却水性了得，多可在水下待上五六个时辰，如此一来，他们只要将船凿沉，武林盟众人落入水中，在他们眼里便如蝼蚁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任你一身绝世武功，也是废然无用。想到此处，岳残天不禁微微一笑道：“既然段姑娘想要领教在下的功夫，不如咱们就来打个赌如何？你若是败了，自今而后再不可为难过往船只。”

　　“听岳盟主说得如此自负，似乎我是必败无疑了？”段姬高声道：“好，我依你，但你若是败了，武林盟在中原的一切，日后也皆由我十二连环坞接管，怎么样？”

　　“段总舵主且说说看，咱们如何比法。”岳残天并不应她，发问道。

　　段姬眼珠儿转了转，随即轻咳两声道：“咱们舱中比镖，甲板比棋，江面比武，三局两胜。”

　　武林盟众人一听之下，大惊失色，这十二连环坞长江两岸弓弩手无数，水下又藏有水鬼，段姬要与岳残天比试这三样，这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却是样样儿暗藏着杀机，岳残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给了那弓弩手跟水下的水鬼可乘之机。其中一人连忙劝阻道：“盟主，这其中杀机四伏，你万万不能中了她的奸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岳残天却并不惊慌，只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叫他不必担忧，转头应了段姬一声。

　　段姬仰天大笑，甚为得意，命人取来一只靶盘，她手握把盘，贯力一推，那把盘便嵌进墙中，将一支铁镖掷在岳残天手中，道：“武林盟远道前来长江一带，我十二连环坞自是要奉为上客，因此应当要礼让七分，岳盟主，请吧。”

　　岳残天观睨十二连环坞众人的神色，暗想这靶盘之中定然藏有玄机，只要此刻一出手，那是正中她下怀，便要先输一局，极为被动。掌心之镖迟不出手，忽而心念疾转，双拳一拱道：“段总舵主，如此雕虫小技，连那三岁孩童尚且能够百发百中，咱们习武之人若以此比试总有些不妥，岳某倒是有一比法，不知总舵主可有兴致听听？”

　　“常言道客随主便，我十二连环坞如今已定下比法，岳盟主若擅自更改，也未免太不给段某面子，太不将十二连环坞瞧在眼里了吧。”段姬回驳道。

　　“怎么？总舵主莫不是怕了？”自打登上趸船，经方才那一番对话，岳残天早已看出那十二连环坞一行人皆是争强好胜之辈，绝不会向武林盟示弱妥协，因此这时计上心来，道出这句，用的乃是激将法。

　　“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口气可真不小，总舵主，咱们还怕了他不成，便是由着他那又如何？”一虬髯大汉极不服气道，其余十人也个个面带怒色，段姬见众人与她想到一处，双臂交在胸前，傲慢无比道：“诸位首领所言不错，我十二连环坞拥长江百里之地，又金银无数，兵士数十万，连朝廷大军都不怕，会怕他个小小武林盟？今日咱们不妨破了先例，主由客便，岳盟主，请吧。”

　　见段姬与众人果然上了钩，岳残天心中暗暗一笑：“那便多谢总舵主与各位首领给岳某这分薄面。”将飞镖丢进武林盟一人手心中，又随手从桌上抓过茶碗摆在头顶，站到另外一面舱壁前，道：“我的比法就是你我分别站于现在这里，让手下人掷出镖来，咱们不许闪更不许躲，若是躲闪，那便是认输，凌大哥，出镖吧！”

　　“是！”那姓凌的男子答应一声，似乎成竹在胸，一甩手间，只听当啷一声，岳残天头顶的茶碗被射来的镖击落。这名男子叫做凌天枭，年长岳残天三岁，独门儿绝技便是飞镖，百步内外，从不落空，他若要杀一个人，只要掷出飞镖，那人便是跑得再快，轻功再好，定然也是活不成了，如今相距不足五十步，若说击落岳残天头顶的茶碗，那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岳残天浅笑之时，已坐回桌案，行出一礼道：“段总舵主，请吧！”

　　段姬不禁哑然，其实那靶盘中藏有一大块磁石，段姬掷给岳残天的那枚镖，磁性与盘中磁石相斥，自己的那枚却是与盘中磁石相吸，因此适才岳残天若按照段姬所言的比法，任他武功再高，铁镖也必定是脱靶而出，段姬便是不懂武功，也能够将铁镖掷在靶心上，如此一来，自是岳残天输了。她心中如意算盘本已打定，料想岳残天耍不出什麽花招，这第一局自己是必胜无疑，这才答应岳残天更改比法，但却不曾想到岳残天一出手竟使出这样反客为主的一招。

　　十二连环坞首领之中，除了段姬，其余一十一位分寨首领，武功套路均是以蛮力著称的硬功夫，倘若说到这种投镖巧技，却是一窍不通，段姬懂得这门功夫，但按照岳残天所言的比法，她是不能够出手的，因此这时，她早已是额间见汗，十二连环坞其余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相顾骇然，纷纷推辞，谁也不敢掷镖，段姬见此一番状，颇为无奈，双目微闭，将手中铁镖狠狠掷在了桌上，万般不甘地冷哼一声，道：“岳盟主果真是名不虚传，好一招反客为主，这一局，是我输了。”

　　岳残天摇了摇头，手腕一翻，将段姬桌上铁镖吸入左掌掌心，自己的铁镖则摊在右掌，将两支铁镖交给凌天枭，凌天枭再将两只铁镖掷向靶盘，唰的一声，右面那支铁镖中路折飞，左面那支铁镖却越霎然射进靶盘正中，岳残天瞥了段姬一眼，道：“凌大哥的镖技适才咱们全是亲眼所见，而今掷向这靶盘时，我的那支却中途变了方向，脱靶而出，这却是为何？诸位皆是聪明人，便是我不说，也应当清楚了。”

　　武林盟众人面色再怒，纷纷交声低语，指骂那十二连环坞忒不讲江湖道义，为求得胜，竟在靶盘与铁镖上大做手脚，一阵低骂，对面十二连环坞的人煞觉尴尬。段姬见自己弄巧成拙，却反给岳残天算计，先输了一局，心下虽怒，却也是不好言语，便故作镇定道：“其实适才不过是与岳盟主开个玩笑罢了，真正要与岳盟主比试的是后面的两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