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年》腐木林桉

1、壹

　　三叔是在吴邪从长白山回来后不久出现的，他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只是瘦了些。这段时间尽管吴邪好歹将三叔的铺子镇住了，但那个人的离开却使吴邪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切。他不止一次抚摸着人皮面具的纹路，觉得自己早前做了场大梦，只是梦境过于真实，以至于醒来之后他分不清那梦究竟是他的劫数还是净土。他把三叔的生意还给了三叔，回到西泠印社守着自己的小铺子。他不怕别的，只怕那个人十年后找不到家，尽管他心里已经了然，那个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十年就这样一点一滴溜走，悄无声息的在脸上留下痕迹。吴邪并非那种奢求青春永驻的人，他只希望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小哥能像往常一样认出他来，即使他注视自己时仍旧面无表情，吴邪也认了。

　　这十年里见过几次胖子，他还守在巴乃过他的小日子，气色倒恢复的与以前并无二致，见到吴邪吵吵着要他请吃饭，难得来杭州一趟可不能委屈了这身肥膘。吴邪也乐意他来，两人酣畅淋漓地大侃一通。饭桌上的胖子喝得高兴还不忘吹几段他风流的前尘往事。其间吴邪也问过他是否真的完全放下了，胖子答放下放不下又能咋地，地球不还是照样转，他不还得照样活，阿贵那家伙都看开了，更何况他这个连半个姑爷都算不上的人。

　　“你在北京的铺子就都不管了？”
　　胖子呷了一口酒，“懒得管了。天真，我他娘的算是想开了，过日子还得平平稳稳。”
　　“你还好意思谈过日子，没个婆娘过个屁日子！”吴邪笑着揶揄他。
　　“没有老娘们，你胖爷的日子照样儿风生水起。再说了，那你呢？三十好几了也不找个姑娘把事办了，你胖爷我还等着给你家孩子做干爸呢。”

　　吴邪叹了口气低头扒菜，不敢接胖子的话茬。这些年逢年过节爸一有空都拼命给吴邪安排相亲，吴邪不想去，心说爸你别费心了，兴许我和三叔同命，命里注定得为一个没可能的人搭上这辈子。可他拗不过他爸，还得硬着头皮迎接不同的姑娘几乎一致的问题，有房子吗有车吗存款多少工作稳定吗为人专一吗，吴邪心想我对人专一，您对钱专一，我们终究人鬼殊途，您还是省省力气吧。也不是没有例外，有几个姑娘人很好，也很符合吴邪的性格，可还是被他拒绝了，吴邪不希望白白耽误了人家。刚开始他爸很着急，后来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也就由他去了。

　　酒过三巡，吴邪问胖子，“你那么爱折腾，巴乃冷冷清清，你就不怕孤单？”
　　“老子才不孤单呢，老子他、他娘的是……是怕潘子那家伙孤单。”胖子醉得坐都坐不直了，大着舌头说完，举起刚满上的酒，扬脖一饮而尽。抓着空空的酒杯手臂乱晃“你不也是一样，怕那小哥孤、孤单……”
　　吴邪知道，心细如胖子不可能不清楚他对张起灵的感情，只是平时他没说破，胖子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直至今日吴邪依然记得十年前小哥的样子，深蓝色连帽衫，墨一样的头发和瞳孔，瘦削又决绝的背影。这十年里他不止一次去过长白山，但只是在山脚走走，从未进山，他说不清到底是怕惊了那人的梦还是怕惊了自己的。张起灵已经死了，他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