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ADOLESCENT1-04(修) ...
-
初二期末考之前,于父出院了。
晓良这几日全用来读书了,剩余的时间则用来陪着父亲,张姨也有帮忙,一直去医院做着额外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眼下,晓良只剩父亲了,他经过这么些事情,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些改变了。他很害怕,害怕自己一个转身,连父亲都离他而去。
只是这些惊恐都被他压在了平日里温和的微笑中,用佯装出来的坚韧面对一切。
然而知子莫若父,于父在出院那天对身后推轮椅的晓良说,“晓良,日后就剩咱爷俩过日子了,你现在专心读书准备中考,什么都别想,等你考好了先给你妈妈去报个消息。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晓良浅浅一笑,心中暖暖,很久都不曾有的安心包围了他。
“好,我一定不会让妈妈失望。”
于父转过头,看着笑得眉毛弯弯的晓良心中既是苦楚又是安慰——或许,能有这样的儿子,是上天给他最后的一点幸福。
于父温和的目光落于晓良心底,他静静矗立在父亲身后,暗暗发誓要为父亲撑起一片天。
*
重新回到家中,父子俩便开始着手整理于母遗物。
在清点了几遍之后,于父终于皱起眉头,问道,“晓良,你有没有看见一对白玉?”
晓良一愣,自然知道父亲说的是母亲临终托付的那对羊脂白玉,他转念一想,觉得父亲定会要回了去,他......不想这样。
于是低下头,轻轻撒了个谎,“没有。”
“那还真奇了怪了......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于父边自言自语着,边埋头继续找了起来。
“爸爸,那东西很重要吗?”晓良假装随口问问。
“嗯,是啊。那个啊......是你外婆外公送给你妈的东西,你妈这辈子就宝贝这俩东西。”
“哦,”晓良随口应了一声,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依然开口欺瞒了父亲,“呃......其实,有一次我看到妈妈把两块白颜色的东西给哥哥了......”
于父楞了一下,动作停了下来,沉默了一阵。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大概......我想,是去年暑假吧。”
随口胡扯了个时间,晓良怕父亲看出自己慌乱的眼神,于是低下了头,尽量将眼眸藏了下去,不与父亲对视。
于父“哦”了一声,显然是还在思考吧?因为整间屋子里宁静如死。
从小,只有父亲在极度愤怒或者伤心的时候,他才会感受到这种格外的沉静。他想,父亲终究是不肯原谅哥哥的吧?
父亲甚至都不愿提起这个哥哥,仿佛他要在他的生命中强行抽空了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果然在这之后,于父不再追问白玉之事了。于是晓良将这两块白玉放进了自己的保险盒锁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他定要保护好这白玉!他想,而且也要找到哥哥,然后把他带回家。
因为,这是母亲最后的嘱托。也是自己答应了的。
*
没过几日,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降临在于家头上——于父被公安局辞退了。
那是一个暑假的下午,晓良结束了中考集训,从学校回家中,刚开门就发现玄关门口多了几双鞋。
他竖起耳朵,听到客厅传来男人谈话的声音,但嘀嘀咕咕地听不真切。
好奇之下他没有急着进屋,而是躲在一个客厅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几个身穿警察服的人坐在沙发上,而于父则坐在轮椅中,面如土色地看着他们,茶几上还放着几倍冒着热气的白色陶瓷茶杯。
“老于,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而是上面这么决定的。其实吧,我觉得这也挺好,你也劳累了很久了,这时候借个机会下来不也挺好的吗?”
“是呀于局长,干咱这一行的整天担惊受怕,现在吧,您卸了这任务,提前退休拿着养老钱和补贴在家享享福,真挺好啊......”
原来,是市里的人来劝父亲离开公安局......
他躲在角落看到父亲坐在那里,双腿盖著毛毯,听着那两个表情夸张的男人用无限惋惜和羡慕的口吻和他说话,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苦闷——其实,这才是父亲最委屈的事情吧。
于父在公安局做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个安排都预料不到?
他早就知道了,并且一直等待着审判降临的那天。
他因为事故而双腿残废,成为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这样的人如何继续日理万机,如何维持公安局威武高大的人民警察形象?
想到这里,于父终是痛苦得低下了头,让张华美送走那些人。
等到客人都走了,于父这才抬头,发现晓良已经回家。
他很想振作一个,笑一个给儿子看,但那勉强的微笑让晓良更加难过——眼前的男人老气横秋,仿佛灵魂已被人抽走,去了很远的远方。
在晓良印象中,于父是非常热爱警察这个职业的,并且干得相当出色。这些都能从书房堆满整橱的奖杯奖状和市民送来的锦旗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却因这一劫,要让他成为要靠轮椅度过余生的人,这教人怎么受得了。
晓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给父亲哪怕些许的慰借。
他不想这么残忍,一遍遍强调令他最痛苦的事情。
想了想,他低头看着父亲,声音柔和地说道,“爸爸,今天学校做了模拟测试,老师说按照我的分数,市一没问题,说不定还能进那儿的特色班。”
Z市第一中学,简称市一,是Z市排名第一的高中。那个学校的特色班,其实就是前几年别人口中的尖子班。只是现在提倡人人平等,没有尖子不尖子之分。于是学校变着来了个特色班,其本质还是考入学校前四十名学生所组成的集体,三年后高考的十大录取率,就是靠这些学生精英来拉的。
显然,儿子的优秀没有令于父走出方才的阴影,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又眼神空洞地靠在轮椅背上,呆望着电视机旁矗立的大花瓶。
这样的于父令晓良也跟着情绪低落,现在看看整间屋子都是灰蒙蒙的,缺少生机,更缺少笑容和阳光。
他只十五岁,原本属于他年龄的东西,似乎都遗失在了十四岁的那个转角。
唯有两块白玉,殷殷寄托了他对曾经那个家的记忆和对未来的联系。
*
出乎意料地,那天晚上,雷一宁就拿着礼物来于家登门拜访。
雷鸣天倒是个直接的人,他一见于父就直接开口道,“大卫,我听说了市里对你的安排。我觉得吧,辞职蛮好,你坐那个职位太累了,成天把你当牛一样使,什么事情都得你经手。”
于父没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雷鸣天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大卫啊,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想让你来我这儿做了,你看怎么样?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回,闻言的于父终于抬起眼看了看坐在沙发对面的雷鸣天,出乎意料得冷笑一声,“你也不怕我进了你公司,直接让你船翻大海?”
雷鸣天不愧是老江湖,听了这话还是面不改色地挂着随和的笑容,转念一想,又道“你是我兄弟啊,被兄弟翻了至少比被外人踹了要值,反正这些都是你给的。”
“大卫啊......更何况你现在双腿残疾,我倒真不信你那劲道真足到把我这万人大船踹沉了。”
晓良背脊一冷,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觉得雷鸣天说话令人这么冷汗直冒。
于父倒是一脸平静,对着来者了然一笑,“哦?那这样吧,鸣天,你让我考虑考虑。”
这话一说,雷鸣天笑着点点头,闭了嘴,不再多话。
*
人有时也不得不向所谓的宿命低头。
于父几天后正式卸任了公安局局长一职,让张华美推着自己亲自跑了趟雷氏集团的总部,找到雷鸣天和他商量正式入职一事。
雷鸣天显然很是高兴,直接让他挂个董事会的名,不仅不让于父出资,额外还送了许多股份给他。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额外的补偿。
原先,于父觉得雷鸣天这次的热心有些过头了,但后来大脑里浮现出晓良那总是坚忍的背影和淡淡的笑容,他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大局长转眼之间成了一个商场的风云人物,论说于父适应不了,就连晓良一时之间都无法适应。
但不管如何,晓良的日子还是那样,除了认真读书自己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初三的学习生活无疑是比较紧张的,但说真的,他也不觉得特苦,相较于同学们整天叫苦连天,拍桌大骂教育中考制度,他只是一笑尔尔——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垮下了。
更何况还只是一场升学考试。
*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于父因为工作抽不出空来参加。晓良也只是浅浅一笑,劝于父说没事,他可以问同学借录像带,然后等有空了放给他看。
于父沉默了,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他自知对儿子关心不到位,但另一方面,新进的公司是个复杂的地方,他唯恐别人在背后说他靠关系,不干事,所以更是花了很多心思在工作方面。
毕业典礼那天,晓良很多同窗四年的同学都哭了,为了自己的青春,也为了无处安放的未来,不过,最多的还是为了同学间的友谊和对老师的情谊。
台上代表的发言大多令人潸然泪下,尤其是某个老师的发言,令晓良印象深刻。
“同学们,我一直觉得学校就像是承载着学生的列车,一直在起点和终点之间往返而我们就是售票员,你们就是乘客。我们带领你们走过这一路,指引你们,但是你们终归会有下车的一天我们送走一批批学生,然后再迎接新一批的人上车......”
那个戴眼镜的老师说到一半,也挺心酸。台下的人都安静聆听着,几个女生已经在一旁眼圈发红,调皮的男生虽没哭,但一时之间也是难得的沉默。
是啊,我们终于到了这班车的终点,要下车换乘了。
晓良作为学生代表,当然也上台发言了。
其实这一年多以来,他感觉自己成长了很多,甚至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一种超越同龄人的力量。这种轨迹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如今的他看台下的眼光殷殷而温和,他的声音响亮而清晰。
“同学们,今天,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我们要离开这里,飞向更高的地方......”
那日,晓良站在台上告别了他的初中。
他感觉到胸口那“砰砰”地心跳,眼眸中闪烁着永不放弃的光芒。
WHITE JADE-ADOLESCENT1-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