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冢》殇千笑

2、第一章 戴罪者养大的废柴少女

　　“打死这个怪物！打死她！”
　　圣雅蒂斯大陆上一个不知名村落里，石子夹杂着灰尘击打在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上，数名顽劣的孩童围着地上的女孩，她身着打满各色补丁的白衣，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打啊！打这个怪物！没爹没妈没人要！是不是那个瞎子又让你做什么坏事！”数名孩童将她围在中间，尖利的石子砸中女孩的额角，鲜血顺着额角滑落下来女孩也闷不吭声，细细的胳膊护住怀里的坛子一动不动，当闻言后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忍不住辩解两句：“我只是来打酱油的……”
　　“打她！”
　　见多了她柔顺忍受的模样，此刻女孩的反驳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负，女孩没有逃，她知道只要自己踏出一步周围就会升起一圈土墙，亦或是风系魔法束缚，三百多岁的年纪，同龄人早已能遵循神族血脉中的本能掌握高级魔法，她却还连基本的调动元素都未掌握，魔法天赋着实低的让漫天神佛扼腕叹息。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如果她反抗的话……那就又要搬家了。
　　反抗是行不通的，她只能等，顺便考虑该向哪位主神祈祷祈祷这次的暴力行为不要维持太久，毕竟阿澈还在家里等着开饭呢。
　　幸而这次暴力活动在她的配合下很快结束了，领头的男孩在她身上最后踹一脚扬长而去，其他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她一人时，女孩这才睁开半阖的眼，踉跄着支撑起身，确定怀里的酱油完好无损后悄然松了口气，腾出手拍打身上的灰尘。
　　毕竟，一坛酱油对她而言很金贵，家里的铜币不多了。
　　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洗去额角的鲜血，动作异常熟练，确认身上没有带一丝狼狈后女孩这才敢走近村子边缘的破屋。
　　老旧的门闸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女孩软糯的童音从门后传来：“阿澈，酱油来了。”
　　开门的刹那浓郁的火元素从门缝中溢出扑面而来，二十岁左右的金发少年光着上身粹炼着手里的玄铁，时不时侧耳倾听些什么，阿澈是名铁匠，以为他人打造农具赚取微薄的收入养活来历不明的她，她是阿澈捡来的，全村都知道。
　　金发少年闻声侧首望去，蔚蓝的眼眸内仿佛有潮涨潮落，眼神温柔可惜却没有焦距，苏醒觉得其实相对比于铁匠，他更像一名落魄的剑客，成年男子的身躯说不上单薄，却也不像临村铁匠般肌肉遍布，耀眼的金发过长掩盖住半边脸颊，有些落魄却难掩男子的俊逸，可惜……却是个盲人。
　　“唔，小苏醒回来了，沉不沉？把酱油搁下，烤面包在桌上。”
　　阿澈向她的方向伸出手，苏暖忙上前一步将酱油递给他，望着他温柔的蔚蓝色眼眸出神。
　　如今是创世历3016年，圣雅蒂斯大陆刑罚体制经过三千多年的修整早已完善，挖骨剥皮等能让神人生不如死的不在少数，但罪行最为严重的刑罚却是剥夺视力，据说这是因为诸神尚在孕育中时曾经历过十万年的黑暗时光，深知永陷黑暗的可怖，而神人没有先天残疾一说，所以在大陆人民的眼中，盲眼就是罪恶滔天的戴罪者的独有标志。
　　而神澈，就是这样一名戴罪者。
　　“恩？”神澈笑容一僵，错开酱油坛顺势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准确触到让他嗅到一丝异样气息的地方：“有人欺负你？”
　　“这个……”琉璃般的眼眸四下飘忽，苏暖支支吾吾想解释一下，却突然被拉入一个怀抱，侧脸贴上被火元素灼的通红的肌肤，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连忙露出满不在乎的模样解释：“没什么的，真的，多挨挨打能增防御力，效果很显著的，以前初级魔法就能伤到我，如今……”
　　“小苏醒唉。”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将她接下来的话打断：“你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你啊。”苏醒随手把立在地上的打铁锤扔到一旁，幸好此刻没有外人，要不肯定吓得立刻去和冥神一起喝茶，那柄有数万斤重，就算是高阶骑士拿起也要废些力气，她却轻松的扔到一边，闻言她缩了缩脖子，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遵守神澈必须诚实的教导：“听说天道神方和人道神方要打起来了，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很难有村落愿意收留戴罪者，再被赶出去的话要去哪啊……”
　　紧贴着她侧脸的身躯僵了僵，良久后软化下来，神澈蹲下身，深蓝色的眼眸黯了黯，紧盯着她的眼：“小苏醒，你想当龙骑士，骑高高大大的巨龙么？”
　　琉璃色的眼眸登时闪亮亮了，可苏醒还是别过头闷哼一声：“不能当也没关系……”
　　听她别扭的语气就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模样，神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无声笑了，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小苏醒，相信我，你一定会是最好的龙骑士。”
　　当不当都是其次，重点是……额角跳了跳，苏醒一把拍开他的大手，抓狂了：“我已经三百岁成年了，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
　　“是是……”神澈闷笑着敷衍，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叮嘱：“收拾下东西，明天就出发，争取能赶上学院报名。”
　　“不……不是吧！”苏醒傻眼了，她是想当，可……他是戴罪者啊！神澈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安抚似的揉揉她的头顶，声音飘渺的恍若叹息：“一直以来我以为我能护住你，却还是让你受到了伤害，你总要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苏醒听得似懂非懂，神澈笑笑就要离去，苏醒突然上前拽住他的袖子，声音闷闷的：“阿澈，其实还是魔法师更好……”
　　神澈微微侧首虚望着她，阳光照耀下的金子般耀眼的金发挡住半边脸颊，他沉默了一会，最终只是将她拉进怀里，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
　　神澈没有回答，因为两人都清楚，苏醒当不了魔法师。
　　每一个神族都是天生的魔法师，魔力天赋是融铸在血脉中的，对拥有无尽生命的神族而言时间从来都无法在他们身上留下些什么，只有当魔力增长，容貌身体才会产生变化。
　　而神族三百岁成年，同龄中天赋最差的神人都有二十岁模样，苏醒却还只是七八岁的孩童，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当不了魔法师的神族，是废柴，是怪物。
　　随着陆续有主神觉醒，整个圣雅蒂斯大陆又一次陷入神族内斗中，两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这场战争将整个圣雅蒂斯大陆都卷了进去，全大陆只剩下一处不受战争干扰的净土，那就是亚特兰蒂斯学院。
　　这是一所绝对中立的学院，广收各族各类人员，只要你有天赋就算是戴罪者也照样笑纳，在这里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一律平等，别说你权倾一方，就算是主神到这里也要遵守规矩，否则将受到的是整个修罗道的讨伐。
　　没错，亚特兰蒂斯学院的创建者是在天人两方战争中依旧保持绝对中立的两大势力之一修罗道主神，迦楼罗冕下。
　　这里是绝对中立的，禁止一切因立场而产生的内斗，在战争年代这里就相当于一大神族幼子庇护所，各方势力都将幼子送入这里。这样一个强大的中立势力自然引起天道人道两方关注，本着能拉拢绝不放过的原则，所有势力都给予帮助，部分主神甚至前来任教，比如天道方三大主神之一匠神赫菲斯托斯。
　　因这些支持，不过几百年时间，亚特兰蒂斯学院便发展成全大陆最出名的学院，每年都吸引来众多天赋极佳的学苗。
　　其内的竞争自然不言而喻。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亚特兰蒂斯学院门前已经挤满了各色奢华的马车，数万种香氛交织在一起混成呛鼻的气味，撩开车帘，一双双镂空蕾丝手套包裹的纤手搭在侍卫手上，繁复的裙装上缀满蕾丝蝴蝶结，女孩们蹬着数寸高的高跟鞋，鲸骨束腰勾勒出青涩的曲线，昂首挺胸像一只只骄傲的孔雀，时不时瞥一眼人群中的那只丑小鸭，傲慢地哼一声。
　　今天是招生结束后的第三天，平民子弟报道早已结束，今日来的都是些贵族，而身处这些孔雀中的苏醒可不就像一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么。
　　可惜眼刀虽凌厉，一方是瞎子，而另一方则满眼都是眼前那大门上镀金的大字：亚特兰蒂斯。呆了良久，苏醒悠悠回头，瞪着金发男子蔚蓝色的眼，再看看金棕色暗纹手套包裹的手中捏着的那页报名单，额角跳啊跳：“阿澈，做神要诚实！你怎么能谎报年龄呢……”
　　神澈扬了扬手中的报名单一手摩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上上下下打量她：“这不怪我，我填的是三十岁，估计报名处现在还在调查我是不是多填了几岁……”
　　顺着他的目光飘过自己的干瘪四季豆型身材，苏醒抖了抖眉腹诽：你个瞎子打量的是什么意思！
　　神澈笑笑，金发下俊逸的面孔吸引了无数目光，却又在触及他穷酸的衣着后飘开，苏醒拽紧了他的衣摆，凝视着他蔚蓝色的眼眸发呆，那双眼睛不像普通瞎子那样混浊，简直比正常人还要清澈，要不是那双眼眸里映不出人影怕是谁都不会发现他是瞎子。
　　苏醒正瞪着他发呆，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骄傲的贵公子们默契的让出一条道路，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巨大的龙翼遮天蔽日，白色的巨龙从天空降落，炽热的龙息无声说明它是只成年火龙，而万众瞩目的却不是那头明显在龙族中也地位不低的巨龙，而是双手插兜站在龙背上的红发少年，突然响起的龙吟声把苏醒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神澈身后躲，可这次神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纵容她，金棕色手套包裹下的手轻巧的将她带到面前，轻声商量：“小苏醒，别怕，你总要自己面对的。”
　　金棕色手套手感细腻，也不知是什么魔兽的皮制成的，除非是在铸铁，否则神澈从不会摘下手套，苏醒瘪瘪嘴，认命般的仰头望向伫立在巨龙背上微笑着向人打招呼的红发少年。
　　事后千年，苏醒常感慨这或许就是命运，心有灵犀似的，那身处于人山人海中的红发少年突然回首，目光穿越人海正落到她身上，四目相对间也不知为什么，苏醒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中，亚特兰蒂斯学院大门与那些骄傲的贵族一起扭曲，苏醒突然警觉自己已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蛇类的肚皮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腥臭的蛇毒腐蚀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嘶嘶的响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苏醒只想尖叫，目光所及密密麻麻的毒蛇覆盖下只能隐约辨出那是个人形，那人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只看得清黑暗中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辨不出悲喜，辨不出爱恨。
　　“小苏醒。”神澈的嗓音陡然炸响在耳畔，眼前的黑暗深渊又一次扭曲，令人心寒的嘶嘶声尚未消失，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亚特兰蒂斯学院大门，花枝招展的贵族们依旧以各色目光注视着巨龙上的身影，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视线，不知不觉间苏醒的额头上已一片冷汗，一向对她的情绪波动了如指掌的神澈这次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现般，俯身在她耳畔介绍：“是火系巨龙之首莫伊塔的骑士洛基，九大主神之一，火神洛基。”
　　苏醒木讷的点头，仰头望着碎金般的发丝下似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的俊逸面孔，唇几次张了张，她正在犹豫，神澈突然转过头，嘴角噙着笑揉了揉她的发：“小苏醒，怎么了？都进去了。”

　　环顾四周苏醒这才发现亚特兰蒂斯大门不知何时开了，神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她和神澈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醒抿了抿唇：“没事。”
　　她没有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毕竟他的身份敏感，她觉得还是少给他找麻烦的好。
　　咦？？沉思中的苏醒突然发现不对了：“阿阿阿阿澈！你怎么知道是谁？你看到了？”
　　神澈耸耸肩，一脸嫌弃的鄙视她：“我听到的，那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受女性欢迎，各个年龄阶段夫人小姐们的都有议论他。”
　　苏醒无语中，好吧，是她出神了……神澈状似无意牵起她的手，手掌掩盖下将一枚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小苏醒，快进去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无名指一痛，一道意念从无名指传到脑海化为一个可以让整个圣雅蒂斯大陆疯狂的名字，苏醒的心却全然不在那个名字上，她紧紧拽着神澈的袖子可怜巴巴仰着头撒娇：“阿澈，你要走？你不和我一起上学嘛？”
　　神澈好笑的虚望着她，即使是看不到，他也喜欢说话时用那双蔚蓝色的眸子盯着人的眼睛，据说这样看起来更真诚：“刚是谁和我抱怨总把她当孩子的？”
　　苏醒别过头装哑巴，手还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袂不肯放，刚还无暇的左手小拇指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圈玄黑图腾，神澈笑笑，蔚蓝色的眼眸如烟如澜：“亚特兰蒂斯只收三百岁以下的学生，说你三十岁没人会怀疑，而我……怎么看也不像吧？”
　　的确，神族三百岁成年，成年后虽然可以擅自改变自己的外表年龄，但也仅限于成年和老年模样，无法回到幼年和少年，而神澈的外表完全是成年神族的模样。
　　见她不说话，神澈微笑着挣脱她的小手：“收好它，就当它是个储物戒指，自己照顾好自己，记得要放心大胆的捅篓子。”
　　小气的家伙，现在还在记恨受欺负的事……苏醒腹诽，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苏醒突然意识到有些事如果现在不问怕是再难有机会了：“那你去哪里？还有，阿澈你是谁？”
　　亚特兰蒂斯学院除了神族幼子庇护所这一称呼外还有另一个称号：贵族学院。普通神人想要入学是需要接受试炼的，而贵族则可以凭借家族联名推荐直接入学，所以普通神人比贵族的招生提前三天，而她分明是直接入取……
　　“我？”日光下神澈微微侧首，偏长的金发盖住半边脸颊，蔚蓝的眼眸内有潮汐涨落：“我要去夺回属于我的，夺回可以护住你的身份。”
　　“而我只是个怀璧其罪铁匠。”
　　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苏醒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握紧了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枚看不到的储物戒指，它的名字叫泰雅丝之泪，她想她不该辜负他的苦心。
　　那一日，连块普通铠甲都没有的落魄戴罪者向西，带着只出现在传说中高级神器的未来的龙骑士向东，的各奔东西。
　　那一天，亚特兰蒂斯学院迎来了第一位不会魔法的学生。
　　也迎来了神族兴衰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