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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lass 08 ...

  •   再醒过来时,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周围一片寂静,钟摆有规律地走着,发出哒哒的轻声,如同水滴落下。
      刚恢复意识的大脑一片空白,窗户上窗帘紧密地遮蔽了光线,我无法推知现下的时间。

      我习惯性地就要抬起手,然后发现自己手里好像握着什么,温热的、柔软的、略微粗糙的……这是一只手。我转过头去,看到艾瑞克睡着时安静的脸庞,眉头紧锁着,表情肃穆,棕栗色的头发已剪短没有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少年的轮廓已被苦难磨砺,依稀可见他日后钢铁般的坚毅,然而他眼睛下面淡淡的青黑痕迹 ,看起来非常疲惫。他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睡觉,一只手枕脑袋下面,一只手则被我抓住了手腕。
      艾瑞克温热潮湿的呼吸喷在我的手上,我的肌肤感知到他的生命力,这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我终于触碰到他本人。
      我找到他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难道是因为我一只抓着他的手腕才让他没办法好好休息?我感到羞愧,然后悄悄松开了手。没想到,只是这轻微的动静也将艾瑞克惊醒了。
      光线恰好落入他墨蓝色的眼睛里,色彩也变得透明清澈起来。他坐起身,似乎有些头晕的样子,“对了,”说着他俯下|身捧着我的脸把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我们的鼻尖轻轻撞在一起,我睁着眼睛,墨蓝色的世界近在咫尺,近的仿佛我就要掉入其中。
      “好像烧已经退下去了。口渴吗?我给你倒一杯椴花茶吧。”艾瑞克轻触后分离。
      “谢谢。”这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实在难听,口舌喉咙都如干涸的河床般难当。
      艾瑞克先扶我坐起来,然后去泡茶,他从袋子里取一定量的椴花茶放入玻璃杯中,然后注入开水,干燥的花梗在热水中弯曲起伏,舒展开来,浸透了热水,像是蜂蜜的透明翅膀。
      艾瑞克将茶水端到床边,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有点烫,大概五六十度的样子,但应该不碍事。对了,还加了一点蜂蜜。给你放在这里了。我去叫医生。”
      我叫住艾瑞克,“等等,艾瑞克,我能问一下蕾文在哪里吗?”
      “她受了伤,现在在隔壁房间休息,她很累,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没想到反倒是伤势更严重的你先醒来。”
      我挑了挑眉,“我该说真抱歉我这么早就恢复精力吗?”
      艾瑞克嘴角微扬,“不,我非常高兴。也幸好你这么快就恢复意识,不然我大概还要被你困在床边很久。”
      “什么意思?”
      艾瑞克无奈地说:“你昨晚烧的意识不清,说话也语无伦次,抓住我的手就不肯放。还一个劲儿地说奇怪的话。”
      我心下忐忑,“我说什么什么奇怪的话。”
      “嗯……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说什么别走别离开我,我们还是兄弟,什么让我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要继续杀人了,还有什么我对你很重要什么的。”
      我想把脸埋到枕头里去。
      “对了,医药费和问诊费都是花的你的钱。”
      “嗯,没关系。谢谢你救了我,艾瑞克。”
      艾瑞克看着我,似乎轻轻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艾瑞克忽然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我去给你叫医生过来。”
      他刚才说的好像是“也谢谢你”,我不知道我听到的是否正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艾瑞克为什么要谢我呢。我明明活了那么久,见识了那么多,经历得也不少,居然还能作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最后还差点把自己赔了进去,险些连累了查尔斯。那么一大把岁数真不知道都活哪去了!

      这一段修养时间悠长而静谧,我们在波兰乡下,医生是艾瑞克认识的人,是个波兰地下党。冒险收留了我们,我将一部分钱财赠予他们增添物资。
      这几日除了不能出门一切都很平静,白天要打开窗户,不能拉窗帘以让德军监察,晚上天黑了也不敢开灯。
      蕾文告诉我那日艾瑞克抢了一辆车,载着我们逃出很远,为防追踪又在荒野弃车改为徒步,背着我带着蕾文走了两三个小时才找到医生家。
      我想,我们大概重新成为生死之交了。这就是我来这儿最大的收获。

      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艾瑞克留在波兰,第三天我觉得身体已恢复,还是开口问了他:“艾瑞克,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艾瑞克想了想,“我会尽快再找一个安全地方躲避德军的搜查。”
      我:“不,我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长期的以后。你一个人没法生活的,我来这里就是带你回美国,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他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一起生活?”
      我点点头,“没错,我们一起生活。我家很有钱,多添一副餐具不成问题。然后你也可以重拾学业,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写作业、做游戏,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
      艾瑞克忽然冷哼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幸福快乐?”他笑了起来,“谢谢你查尔斯,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要报仇。我不能忘记我同胞的血仇,我不能忘记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不能忘记那些该死的畜生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连忙插话进去:“艾瑞克!”
      他闭上嘴,低着头,阴影笼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艾瑞克,你不能被仇恨所蒙蔽。这么做的话你会丧失自我的,你的母亲在天上看着这样的你也会痛心的……”
      “你会比我了解我妈妈?如果她要痛心,痛心的也是生出一个只顾自己享乐而忘记民族仇恨的儿子。”
      “艾瑞克你不该这么想,我……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蹲下|身子在他膝前,深深望他墨蓝色的双眸,“艾瑞克,我不是要让你放弃仇恨,善与恶是人的双面,我是不想让你因为溺于仇恨而忘记自己善良的一面。”
      “我知道你恨德军,恨纳粹,你想找史密斯博士报仇,但是你也不该随意杀人。”
      “你是说那个看守我的士兵?我可不是随意杀他的,他本来就该死……他能算是人?”
      “不……艾瑞克,你应该等法律仲裁那些刽子手。苏联军队不日就将打败德国。”
      “查尔斯,你太天真了。我的血债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我实在说不过这个孩子,“听着,艾瑞克。有人尖刻地嘲讽你,你马上尖酸地回敬他;有人毫无理由地蔑视你,你马上轻蔑地鄙视他;有人在你面前大肆炫耀,你马上加倍证明你比他厉害,有人对你冷漠,你马上对他冷淡疏远。你讨厌的人,轻易地就把你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这才是“敌人”对你最大的伤害。①你既然痛恨那些杀人凶手,又为何要把自己变成他们那样?”
      艾瑞克十分受伤地看着我:“查尔斯,你居然用这种词语,我和那些纳粹不一样。”
      “艾瑞克,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冷酷无情。和我一起回美国吧。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艾瑞克沉默了一下,“查尔斯,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给我点时间。”

      午后的阳光呈现柠檬水的颜色,我和艾瑞克坐在一个房间里,但彼此都没说话。各自将自己沉入无声的柔光中。
      我看着墙壁,壁纸是白绿相间的图案,太密了,看了一会儿我就觉得头晕目眩。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开始怀念过去,谴责自己,我当初重生之前就是这样,我其实是变种人失败的领导者,我花了几十年还是没能让人类接受变种人,人老了雄心壮志也就消退了,“野兽”的寿命比我长多了,他还在努力进取,而我只能勉强地保全自己的x学院,我教出来的学生也并不是所有都支持我的理念。若以线轴作比喻,那时我的人生已由原来的紧致落为了寥落的一丝。
      人总是不喜欢被否定,我将自己摆在艾瑞克的角度来想,我和艾瑞克关系再好,也是不同的两个人,他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我不可以代替他决定什么。
      我这样艾瑞克强硬地让他一下子放下仇恨怎么可能,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逼得太紧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吧?
      堵不如疏,我说千百句倒不如他自己想通来的好吧?……等等。
      我忽然有了一个卑鄙的念头——其实我可以用读心术将他关于仇恨的内容通通忘却,替换上其他的记忆,这样的话,艾瑞克的仇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将视线投注到艾瑞克身上,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日影转移,只在他身上投了一半,他另一半身子则陷于阴影,像是海边的礁石,坚硬执拗。
      现在的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做出消除他的记忆的事情,那么,唉,算了,还是先等几年吧,等他自己想通。毕竟我的读心术能做的也不是“消除”而是封印,我只是让那些记忆不被记起,就算将这些记忆关起来,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自己记起来。

      到了傍晚,艾瑞克终于说出了他的决定:“抱歉,查尔斯,我还是决定不跟你一起走。”
      我与他拥抱:“没关系,我能理解。那我就自己回美国了。”
      艾瑞克:“我送你。”
      我:“谢谢,我的朋友。艾瑞克,即使你不和我一起离开,我也希望你能记得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兄弟。”
      艾瑞克笑了起来,又抱了抱我:“是的,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兄弟。”

      不日,我和蕾文就被艾瑞克送上了船,当然是偷渡,临行前我还将我的怀表留给了艾瑞克。我们会再见的,我决定回去就好好复习准备进入牛津的考试。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

      我往后眺望港口,艾瑞克一直站在那儿目送我们离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再也看不清,直至港口也消失在地平线,我还在一直眺望,我知道艾瑞克还在那里,在看着我。
      直到分别了,才明白舍不得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有人尖刻地嘲讽你,你马上尖酸地回敬他;有人毫无理由地蔑视你,你马上轻蔑地鄙视他;有人在你面前大肆炫耀,你马上加倍证明你比他厉害,有人对你冷漠,你马上对他冷淡疏远。你讨厌的人,轻易地就把你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这才是“敌人”对你最大的伤害。”
    这句话是我从读者上看来的,只依稀记得原作者是一位西班牙女作家,具体是谁忘了也没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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