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酒鲸橙汁

2、午夜-楼淑遥 II

　　楼淑遥仿佛一个被抽了丝的玩偶一般，脱力的起身，干巴巴的行了一个礼，道“陛下。”她方才坐着的地方窗户还没有来得及关上。一阵阵寒风吹进，纱织的帘子被吹的老高，轻抚过她薄瘦的身形，散落的青丝也随着风微微盖过她的脸，让人捉摸不透她此刻的表情。冰冷的空气都让人忍不住放缓呼吸的速度。她伸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慢慢抬起有些疲倦的眼皮，英气的剑眉挑衅的上扬了一下，“陛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总不是要在这里站一夜，看着我跪一宿吧。”她好看的凤眼中流着似笑非笑的寒光。
　　子臣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样，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白布上直挺挺躺着的三个人，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伸出手附上其中一人有些溃烂的脸庞。
　　“啪”他的手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打了下去，他寻了过去，看见刚刚还跪在地上的楼淑遥此刻拿着一把泛着血光的剑指着他的手，方才的手便是被她的剑背打了下去。楼淑遥的脸上还是没有丝毫的表情，手中的剑逼着子臣，可眼睛确直勾勾的看着那个面容溃烂的人，良久低沉沙哑的女声带着威胁道“你若是再敢碰一次，下一回打你的就不是刀背了”说着她将手中还挂着血痂的剑锋对着子臣。

　　“呵，楼淑遥，你好大的胆子！”男子轻蔑的看着她，反手压下了她的剑，“你这把剑的高度是要砍了我的手不成？”

　　“陛下是第一天知道我的胆子大吗？”楼淑遥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剑，然后慢慢的收起放入剑鞘。“托您的福，我现在终于变成了楼家，胆子最大的。”她顿了顿，说“陛下来这儿该不是就为了看看我们楼家几位将军烂成了什么德行吧？这样子不好看，您还是请回吧。”说着她走向白布旁边，拿起一旁白布，手一抖，呼啦一声，躺在单子上的几个人儿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大致起伏的身形。她低垂着眼睑旁若无人的伸手整理着单子。

　　子臣站在一旁看着拉扯着白布单的楼淑遥，往后退了几步，透过被轻纱遮掩的窗户，看着外面有着星星点点亮光的夜，“楼将军。”他声音轻飘的唤到。

　　楼淑遥微微侧头，“已经都死了。”
　　“不是还有你么？”子臣略带笑意的转身看着身子僵在那里的楼淑遥。“怎么，我说错了吗？”
　　“陛下，有何吩咐？”楼淑遥直起身来，眼里也同样含笑的看着子臣，她那一身好看的湖蓝色衣裙，将原本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一月后姬国的嫡公主奖嫁于我惘忧国，本王倒是希望楼将军可以前去帮一把姬国，平定它邻疆的战乱，也算是给本王和嫡公主一份大礼了。”子臣轻抚着雕刻着滕蛇图案的甲胄，铠甲泛着凛冽的寒光，咄咄逼人，像是马上就会从冰冷的铜铁上飞出来凶残地啃咬万物生灵。

　　楼淑遥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而子臣此时背对着他，她看不到他脸上此刻的表情。楼淑遥深吸一口冷气，原来这就是凉透心底。
　　子臣良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眼角余光撇了她一眼，轻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过去替你的几位哥哥们报仇呢，怎么，胆大的楼将军这次也有害怕的时候了？”
　　楼淑遥摇摇晃晃的走向他，像是随时都会倒下。边走边喃喃道，“楼家世世代代效忠于你的父亲，忠于澜沧国，现在又惨死在你惘忧国的边疆。子臣，你可是有心，你可是有良心？我楼家鞠躬尽瘁，却落的个这般下场!”她的声音越发的凄厉，带着些哭腔，却又在眼里寻不到泪珠。
　　子臣还是笔直的站在那里，对这番质问无动于衷。
　　淑遥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子臣，你怎会变得如此这番模样？”
　　“本王本就如此。”子臣冷着脸回头看着她，带着王者不近人情的威严，漠然的答到。
　　淑遥低着头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你不是这样子的，你不是的啊，你怎么会看着他们去送死啊？！他们可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他们？”子臣抬眼又看了看那三具冰凉的尸体，盯着楼淑遥因为低着头而露出的白皙的脖颈，说“你不是还跟我一起长大吗？那你...”子臣突然走向她，贴着她的耳朵吐着热气说，“怎么不学学你的兄长们？”

　　外面冰凉的风不再吹刮，房间里那股尸体腐败的臭味开始慢慢的扩散，填满着每一窍灵魂。子臣已经从方才暧昧的姿势慢慢离开了愣在原地的楼淑遥。

　　世间仿佛是消了音般寂静，她能感觉到耳畔还有方才的温热，似乎提醒着她，她没有听错。她怎会不明白，子臣是想用这般方法除掉楼家世世为将的威胁，合情合理却又如此残忍。她的三位兄长接到他的命令后没有分秒的迟疑，提剑便上了沙场，明知道这道指令不可能去完成，却还恪守将领的职责，为惘忧国为澜沧国双手奉上自己的头颅。近二十万忠魂啊，就因为子臣一声令下，楼家一个月之内折损二十多万的精英士兵。就算是不除掉苟延残喘的她，楼府上下加起来也不到十万精兵。更别说去帮着姬国对抗外敌了，就是排成人墙让人一刀刀捅，一个个砍也撑不到他们大婚之时。昔日精忠报国，威武风光的楼府，如今也是只有一个空壳子。子臣手下的百万大兵，这几次却从未派出过一兵一卒去增援。

　　“陛下可收到过我兄长战死前快马加鞭的急件？”淑遥抬头看着子臣。
　　“哦？什么急件？”子臣吃了一惊。
　　“呵，兄长临死前还不忘向你请求支援，还不忘叮嘱你切勿亲自前去恐会有性命之忧，我的大哥，他到死都觉得你会派兵帮他一把，他哪怕到死都担心着你会有危险！他就在那里苦苦的支撑了四日，四日啊！断粮断水，腿被砍的都能看到骨头了，他就是一瘸一拐也要帮你杀着你所为的姬国的敌人。最后死的时候眼睛看着的还是你王宫的方向。最后呢？堂堂将军，硬是叫人给砍成了筛子。你知道吗？那些活下来的士兵说，他还没有咽气的时候，就有十几个人疯狂的拿着长矛在胡乱的穿刺他的身体。”楼淑遥眼睛里带着仇恨的光，透亮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那该有多疼啊，要是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陛下您也可以一享这番殊荣。”
　　楼淑遥又一次拔出剑，剑峰贴着子臣的喉结。
　　“住手！”一声喝斥，房间里瞬间多出了几个子臣的贴身侍卫，“楼将军，把剑放下！”
　　子臣倒是淡定的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侍卫们有些迟疑，一边观察着楼淑遥的动静，一边警惕的放下手中的剑，却依然摆着进攻的姿势。
　　子臣自己向前贴了贴剑峰，脖子上瞬间有一道浅红色的印子。淑遥有些惊慌的睁大了眼睛，握剑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少顷，她颓然的放下剑，眼中的狠毒渐渐转成了空洞，“子臣，桃花酥你还想吃吗？”
　　子臣抖了一下，冷峻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转而平静的说，“吃腻了，别送了。”
　　咣当一声，楼淑遥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着子臣动身离去的背影，猛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用尽一切力量，用大到有些破音的喊道“谢陛下！”。
　　她的额头上渗出猩猩血渍，混着咸咸的眼泪，却迟迟不肯抬起头。
　　待子臣走路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依然跪在地上，还是方才磕头的样子。有侍女轻轻的进来，看到她的头还是重重的磕在地上，刚想上去扶她起来，却听到楼淑遥一声喝斥，“出去!”侍女一个激灵，赶忙行了个礼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恐怕侍女还是第一次看到从小高高，沙场上耀武扬威的楼淑遥此刻居然仓皇的跪在地上。

　　许久她慢慢直起身子，伸出手擦了擦布满泪痕和血渍的脸，骂了一声“真特妈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