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扶风》绛青

8、【七】苍梧老，归字遥，昼锦描，烟岚扫

　　『灵界的一日究竟有多长？』
　　慕容紫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值灵界最温婉柔和的黄昏，少年紫裾长衫静立于灵界制高之山，腰间金色纹饰随风轻摆，双眸微阖，绛紫色光华透过参差不齐的莫名植物拂面而来，打在少年线条干净的侧颈上。小小的圣灵兽哼哼唧唧讲了一天疲累不堪，现下正安安稳稳的依靠在少年不甚厚实却分外坚毅的肩膀上小憩，酣到盛出之时尚还会时不时扑闪几下翅膀，圆滚滚的身子虽不见安稳的转来转去，但到底也不曾自少年瘦削的肩膀上摔下，如此这般正是睡兴浓时，自然也就无法应答少年呓语般的问询。
　　犹记得彼时东海归墟，师叔刚刚参破灵界所在之时，曾略略提过一句，灵界虽比不得神魔之境一夕一年，但好歹是女娲麾下一方洞天福地，一日之期当如凡界半月之余。细细算来，自己前前后后的病灶已然拖累师叔三月有余，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少不得生出些许怨怼与烦躁来，况师叔从来也不是安逸温和的性子，这一场似是赌气般的的安静争执，到头来，却似是理所应当的。师叔的身形诚然是极快的，若他有意令自己无法追逐，那自己便是再多施了几次风归云隐之术，也一样是遍寻不得他的踪迹，徒劳而追逐的脚步，无论是白年前还是百年后，都一样不曾改变过，可偏偏，却是死生相亘亦无法放弃的追逐。
　　灵凤的光华愈加黯淡下来，结界之外，剑刃罡气亦越发迫近，周遭空气开始变得沉闷、干燥，呜咽的风声低哑异常，甚于少年绛紫色的衫裾都开始猎猎随风而起，就连安稳沉睡于少年肩上的娇小灵兽也到底承受不住这愈加强大的灵压，自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摔落下来，落在少年早已汗湿的掌心。
　　『半月之余……原是须臾么……』依旧是轻轻浅浅，不辨喜悲的安稳调子，只是不断震颤的睫羽却多少出卖了这看似淡然的少年人。
　　『哼唧哼唧……噢叽？』圆滚滚的小家伙煞有介事的甩了甩不甚清醒的小脑袋，复又围着少年绕转起来，颇有些安慰的意味，只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的小翅膀颤抖得厉害，不消片刻竟哼哼唧唧的钻进了少年的袖口之中。
　　『无妨，你且安心呆在里面罢……紫英，自是无论如何也定会护你周全的。』少年捻紧了袖口，目光澄澈安详的望着灵凤，似乎是在享受着被神光覆盖之前，这灵界的，最后一缕纯净灵光，而这一句亦是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这恐惧的灵兽，还是在坚定自己无法退却的执念。
　　『慕容紫英！你如何会在此？』冰冷而威严的声线由远及近传来，少年微阖的双眸瞬间睁开，侧鬓抚转。来人金裾碧罗，勾纹青蔽，络缨环佩，绛紫驾云，高挑的飞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不加纹饰而威严自立，眉心神纹绕转，比起百年前修为竟更胜一筹，早已由神女飞升成为上神之躯，正是是当日卷云台上一别经年的故人——九天玄女。
　　『慕容紫英参见九天上神！』拦衫跪立，颔首三分，只是，周身流转之间，竟已是再无百年前那般的谦卑与虔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淡然安宛之息，随着少年未冠的乌紫色长发上上下下的轻微涌动而生生不息。
　　『散仙修为，铸魂魔元，万灵内丹，鬼渊精魂，好一个慕容紫英，你如今，可是欲与我神界为敌么？』清冽女声起起落落，强大的灵压随着神祗的怒气增长而渐渐开启，甚于灵界生机茂盛的繁多植物都随涟漪一般圈圈散开的灵压而起起伏伏，再无法如此前千千万万年一般的随心所欲。
　　『慕容紫英今日种种，皆在于个中机缘巧遇，并无刻意与神界为敌，然已至此，若是上神早已认定我欲与神界为敌……慕容紫英，更无悔意！』，立身而起，额上紫纹骤然盘旋绕转，清丽的琥珀色眸子阖上复又睁开时，竟印上了点点璀璨紫金纹络，靛紫色雾障自少年掌心悠悠升腾而起，周遭生灵竟像是接收到了召唤一样，自发地抵御灵压，艰难的稳住摇摆的肢体向着少年的方向靠近，靠近一些的草藤甚至对着少年伏下身躯，虔诚的竟像是在参拜一位神祗。而那些紫烟亦象是温柔的手臂，轻盈地托起跪拜的生灵，雾障中心的少年嘴角微噙了点点笑意，广袖生风，竟已腾身而起，清冽纯净的灵气顺着万千植物的脉络，正源源不断地汇聚于少年额上，身体极速绕转，甚于交缠的双腿都模糊为一体。
　　『女……女娲？』身侧战将已然失了分寸，气息杂乱，竟几分慌乱之下不慎自驾云之上坠落而下，就在玄女的护持尚未到达之际，一股淡紫色的烟霭却瞬息腾空，轻轻拥住下坠的躯体，气息温柔澄澈，安安稳稳的将其停放在崖顶从草之间，而后静静的消散，重新汇集到少年的身侧。
　　『女娲……？』
　　『紫英……！』
　　松风一澈苍梧老，玉楼迎春归字遥。
　　绮罗昼锦不堪描，旧梦偏逢烟岚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