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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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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寒冰是痛醒的,浑身上下火烧一般的疼痛,早已被被冷汗浸透的衣襟又被海风湿漉漉地吹过,刺骨,冰冷,深入骨髓的冷,深入骨髓的疼。
寒冰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伤了多少重。她只记得他的刀,生死不弃的刀,无论如何都丢不下的刀,和她心里那个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天下的女孩没有人不盼望自己花枝招展的春天,寒冰也不例外,可她却注定没有这个福气。冰不属于春天,一如她不属于温暖,天命使然。
“你不能死……,醒醒……醒醒啊”这是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一个有着小鹿一样惊慌失措湿漉漉的大眼睛的男孩,年约十一二岁,唇峰很利,利得像一道刀痕,双目通红的看着她。
“你是谁?”疼痛让人无法思考。
“卫弋,差点害死你的卫弋,你不记得了么”
“是你……”她想起来了,那个夜晚,那个黑得让人绝望的夜晚,她杀了她,杀了她的养母,那血好烫,好腥,弄得她好脏,好脏。义父那一掌好重,她借机闭上了眼,因为那血的颜色好刺眼,好沉重,她太累了,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耗费力气的事。她离开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只留下了那柄如眉,新月如眉,残月入钩,新月总会圆,残月只会没,如果两个残缺还能拼出一个圆满,那该是你的,哥。唯一庆幸的是,你服了安神散,你睡得好安稳,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上天最后的仁慈。
义父的马上,呼呼的风,旷野熟悉的气味,这是新一轮的遗弃,她跑的还是不够远,没有跑出这个宿命。醒醒,义父在叫她,叫醒她做什么呢,认错么?她错了太久,错了太多,她早就不再认错,她的冷,是她的错;洪水,是她的错;瘟疫,是她的错;他的忤逆,是她的错,还有什么呢?太多了,记不起来,想不清楚,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认一个不认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可如果有的选……她也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养她育她,给她名字的义父,可她太累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没有被绑住,马还在,行囊还在,但是人不在了,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她漫无目的的走了好多天,不知道该去哪儿,不知道可以去哪儿,直到有人抢了她的刀。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是有着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却摆出一幅小狼一般凌厉姿态的男孩,他抢那把刀,竟然是为了保护一个像水润珍珠般的小女孩。他的血、他的伤,他的奋不顾身,一切都是那般似成相识。
他和最后一个敌人同时倒下,带着一十三道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的伤痕。
寒冰眼睁睁的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却还用力的握着刀。死死的瞪着那个想要爬起来的敌人。寒冰拿回了她的刀,杀了那个死不悔改的杀手,却听到她一句请求,一句几乎让她万劫不复的请求。
“送她去东海……”回应这句请求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寒冰自然不会伸手去打一个重伤垂死的人,伸手的竟然是那个楚楚可怜、几乎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女孩。而在那一刹那,寒冰发现她错了,这女孩不像一颗珍珠,而像一颗光芒四射的夜明珠,高贵的凛然不可侵犯。
“破腹藏珠。”
“生死相护。”
“起来,送我走。”
“是。”男孩眼中的光芒又再度燃起,可人的心纵然可以无比坚强,人的□□总是比较软弱,所以无论男孩如何挣扎,始终都无法起身。
“他需要包扎。”寒冰从行囊中拿出伤药。
“你来。”
寒冰突然很不喜欢这个女孩,因为她那命令者的姿态,因为她对男孩的苛刻冷漠,一切都刺痛她心里那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所以她走上前去,冷冷地看了女孩一眼,嗤的一声撕下女孩一大幅的裙摆。她记得女孩眼里勃然炸开的怒火,她记得男孩嘴角边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浅笑,但刻在她脑海深处还是那再熟悉不过的鲜血淋漓几乎无法收拾的伤口。
一切似乎都是这般责无旁贷,无可推却。所以寒冰随他们去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地方东海。
这一路上,男孩和女孩让寒冰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这世上有人注定了错的,那有人生来就是对的。不幸的是,她是前者,女孩是后者。
她在男孩身上闻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隐忍退让的味道,那是楼哥哥的味道。男孩拖着伤淌着血随着寒冰一步步捱到了东海,身上的口子合了裂,裂了合,吃不饱,睡不成,只为成就女孩的一次任性随行,女孩骑着唯一的一匹马,吃着她和男孩两人的食物,躲在刀枪剑戟的背后,一切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这血迹斑斑的路走了一个月,男孩很少说话,只在机械而又拼命的前行,伤口的剧痛,路途的疲惫,几乎超越了他忍耐的极限,他咬着牙,随时可能倒下。直到面对成千上万耸立在前的军帐,在这严肃齐整气势下,男孩才似卸了重担般的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寒冰的眼睛,字字用力的说:“我欠你一条命,你可以来找我,我叫卫弋。”
寒冰似乎不习惯这正式而又认真地告别,沉默良久,隔着辕门遥遥相望,突然失去知觉。
醒来,面对一屋子面貌酷似的女子,恍然如梦,四顾茫然,接下来任人摆布。练刀,习阵,稍稍懈怠,则招致鞭挞。夜里,很多人抱头痛哭,无处可逃,几乎崩溃。
三个月后的一天,在吃完晚饭之后,发现所有人失去声音,过度的恐惧让一切失去控制,四散奔逃,混乱的杀戮。幸而被一批黑衣人所救,引到海边乘船逃逸,一人一舟,一切准备周密而详细。
在所有的船都已出海,黑衣人如潮水般散尽的时候,却有一把铜抓钩上了寒冰的船舷,似乎不计一切也要将她她拉回岸边,挥刀疾斩,铜抓断裂,绳索卡在船沿的木头里。再挥刀,一个无论如何要逃,一个不计一切要抓,生死都悬在那将断未断的绳索上。绳索终于断了,来人却也借力扑上船来,一片凌冽无比的刀光,一道凄美无比的血箭,在一轮圆满地再无缺陷的轮月下,透着的只有死亡的绝望味道。他简直就是直直的奔着死神而来,却能活着落入海中,只因为寒冰认出了他,卫弋。
他被寒冰拖上船,腔子里的水还没有吐干净,肩上的血还在倾洒,就开始趴在船舷上拼了命的往回划,像一只掉进陷阱的豹子,无处可逃,狂躁混乱,很快筋疲力尽。
寒冰惊讶看着这一切,满腹疑问,却无法开口,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扳过他的头,双目注视,希望让他能冷静而有所解释。
卫戍看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难过的神情,这种难过几乎让他无法言语,沉默良久。
“你知道么?你救了我的性命,可我却害了你的性命,这一来一往,我欠了你两条命。我在我母亲面前发过誓,绝不亏欠任何女人,现在你让我怎么还。我是个孤儿,自小被太子爷里收养,爷教我养我,让我长随左右,甚至带我出入宫廷,待我恩重如山。几个月前,爷突然离府后,就断了音讯,夷安公主和太子感情甚笃,在多方闻讯之下,才知太子被皇上密派到了东海,完成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皇后为此夜夜哀哭。公主在担心之下,偷偷溜出宫外,想孤身去找太子,被我碰上,公主拿出了太子送给他的红豆夜明珠,命令我护送她前去东海。太子曾说过,公主于他就像夜明珠般珍贵,手下众人就算剖腹藏珠,也要对公主生死相护,对公主之令,当不计生死,替她完成,所以我才一路护送公主东行,由于公主一路上花费的太过招摇,引来盗贼杀手,在路上劫杀,钱财包袱尽数丢失,幸得姑娘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就是公主?”寒冰虽明知自己口不能言,但也惊愕想要大声疾呼。
“是的。”
“你会读心?”
“不,我只是会读唇语而已,我母亲因为早年的一场变故,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我从小训练而成。”
“你母亲?你不是孤儿么?”
“我……这个以后再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囚禁么?”
“你知道是谁抓了我?”
“我……”
“那你知道是谁救了我?”
“他们不是救你,是要你去送死。”
“送死?”
“这船要去的地方叫孤月岛。”
“那个“人进白骨出,海上鬼门关”的孤月岛?”
“你也知道那个地方,据说那岛上住着嗜血的女魔头,暴虐非常。”
“与我何干?”
“因为有人要活捉此女,而那女子又有一个长相甚为相像,却失散已久的妹妹,如果一瞬间,众多貌似她相的女孩同是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恍惚?会不会用力分辨?有时候一瞬间的恍惚就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那听你的意思,我像那女魔头?”
卫弋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来,画上女人确和寒冰有七八分相像,却满目愤恨狂暴之色,似乎随时想从画中跳出杀人一般,“每个郡守都是凭着这幅画像找来容貌相似之人,甚至加以训练,喂以毒物,希望……”
“所以是他们抓了我,毒哑我,不对,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因为……他们希望你的血有毒。”
“对了,她吸人血!”
“就算你们逃的出岛,也活不到下个月圆之夜。”
“杀手都藏在哪?”
“船底的隔层。”
“出来。”寒冰拔刀在手。
“他已经出来了,就坐在你面前。”
“你是说……是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你既然袖手旁观了这么久,事到如今又何必……”寒冰的刀和她的人都开始泛出寒意。
卫弋紧闭双唇,不发一言。这责问虽然无声,却如响鼓重锤般砸在他的心里,让他无言以对,更无从回答。
“他们是谁?”
依然沉默。寒冰的手已经开始用力,微微颤动的刀锋在月华显得格外森冷夺目,这一切都看在卫弋漆黑如夜的眼睛里。
“既然你已经上了船,注定了无路可逃……”
“你也无能为力,是不是?呵呵……好,你觉得我现在杀了你,拆了这船,跳下海去,听天由命,算不算一条出路?”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记住,只要船一靠岸,你就跳下水去,攀住礁石,闭紧双眼,埋头呼吸,直到天明,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动,更不要睁开眼睛,这是你唯一的活路,要谨记。这瓶药要是你能见着明早的太阳,就在午时将它服下,推船入海,也许还能……回航。我向你保证,如果要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一时间他的脸比黑色的海水更暗,更沉,更冷,更叫人害怕。
一个值得用生命来拦阻的地方有多可怕,一个值得用生命来隐瞒的秘密有多沉重,她不想再问,也不能再想了。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如他所言,因为闭着眼逃避恐惧,只会更恐惧。她不仅要睁着眼,而且要看清楚,看清楚才会有机会,活的机会,这道理她从小就懂,所以前方就算是地狱喷出的烈焰,她也要看清楚火是从哪儿烧起来的,活要活得清楚,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所以她要节省力气。
卫弋看着这汹涌翻滚的黑色海水,心里却异常平静,这辈子他总算做了一件心之所愿的事,就是把命还给这个像冰一样的女孩,虽然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心里他叫她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