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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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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混沌,自父神开天辟地、母神创造生灵后,始入洪荒。尔后父母神涅槃,遗七神祗,分驻东、南、西、北、中天,守五方。龙、凤、麒麟为正阳,端居中天;其余为侧阴,分居四方。由此阴阳相合,生万象,方化百态众生。
岁岁年年,因果循环,周而复始,为天道。
然,天地之间却鲜有亘古的真理,唯一不变的亦为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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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雪山,神女峰。
“人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确有几分意思。”泼墨般的长发在风中张扬不息,肤色苍白、面容却美到妖异窒息的女子悬坐在山巅,微微眯着眼,面上似笑非笑。
她身侧,立着一个全身雪色的静默女子。银色的长发温柔地垂在身后,若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有种惊心动魄又婉约安宁的美。女子垂了垂眼睫,未置一语,“……”
“呐,凝天。”黑发悬坐的女子睁开眼,眸色沉寂,浓郁的漆黑中无悲无喜,“这天道,估摸是要开始‘损’了。”
名唤凝天的雪衣女子微微蹙眉,忧虑道:“莫要多想。”
“为何不多想?凝天在担心什么?”女子低低地笑起来,“活了百万年,还有什么看不开。”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凝天偏过头,缓缓劝道:“龙神随发妻玉鲛涅槃,即便是命数,也未必是你所谓的天道应验。”
闻言,女子垂眼,俯视众生,良久才幽幽道:“云海山巅,千万年间,只有我们的时间是静止的。老龙和玉鲛涅槃只是个表象,真正的天道或许并非如此。此回中天和南海一次失了两主,却未见九州有何异动。凝天,万物生生不息,这人世变了又变,当真还需要我们?”
凝天垂首,望着山脚下日益稀少的人们,眼中满是慈悲的忧虑。
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女子叹息般地轻笑,“供奉雪山神女的族人,比起千百年前,真真凋敝了不少。”
垂下眼睫,凝天明白——自然的信仰没落,人间道家修仙之风日渐繁盛,他们这些上古神祗渐渐无人信奉。
“听说中天今日又飞升了不少仙人。那只麒麟倒是顺应世事,淡了麒麟的身份,封了元贞天尊,坐镇中天。”女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了的落雪,笑道:“说来,还未去道贺。”
“要走了?”
“嗯,有些乏了。”女子扶了扶脖颈,一派潇洒肆意的慵懒,“你这雪山不习惯,还是得回鬼域睡觉来得安稳。”
见状,凝天掩唇浅笑。
扫了眼日益清冷的山脚,女子出言调侃,眼里却是难得的认真,“若是怕日后寂寞,凝天也去寻个人罢。”毕竟,我也无法保证能一直陪着你。
凝天微愣。
自顾自地笑笑,女子回过身望向南方海域,“其实,我心里,是羡慕那老龙王和玉鲛的。即便涅槃,那千万年,却并非苍白惨淡……”
一丝余音尚在风中,山巅上却不复女子的身影。
凝天回过神,细细揣摩着女子的话,望向西方的眼里划过一丝不安——夜儿,竟起了涅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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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森林,千灯湖。
苍郁幽深的东方森林狂风大作,六瓣晶莹的雪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刺骨寒意的霎时冰封所到之处的花草鱼虫、飞禽走兽。
感受到异样,森林之主立刻赶往森林入口,从深处飘出鬼魅般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谁人敢在吾森放肆?”
双手死死护在胸口的雪衣女子半跪在地上,闻声,她双肩微颤,眼中闪过狂喜,“草灯!草灯!”
认出来人,草灯心里暗自疑虑,嘴上却仍戏虐刻薄道:“这是吹得什么风,竟能请到北方神女凝天皓雪亲临?”
“草灯!救夜儿,救夜儿……”凝天抬起脸,倾城的容颜上满是慌乱无措,晶莹的雪花源源不断地从她眼角跌落,“夜儿她……”
草灯皱着眉头,上前将她扶起,才见她护在怀里是一缕近乎消散到透明的魂魄,“……这是?”
“是夜儿!”
闻言,眸中戏谑万年不变的草灯不由瞪大了金色的瞳仁。
………………
草灯微弓着身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隔着衣袖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捧着一盏圆弧形透明如琉璃的青灯。那灯的灯芯是枚悬浮的白烛,烛光点点,玄妙无比。这便是东方森林的至宝,草灯从不离手的结魂灯。
凝天虚弱地靠坐在一旁,看着草灯半眯着金色的眸子满意地轻抚结魂灯,终将悬着一颗心缓缓放下。
略略瞥了眼她,草灯恶意道:“别安心得太早,吾只是收了她的魂魄到灯里,能不能聚魂入轮回还是未知。”
闻言,凝天却是淡淡摇首,状似并不担心。
“你倒是看得开。”草灯哼了声,讥讽的口气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忧心,“不知道是谁十万火急奔到吾处,舍了一身修为保她的小命。现在倒是无所谓了,怎么不见你早些看开,省得吾费心救她。”
深谙他这般性子,凝天自然知他这是担心了,遂心平气和地笑笑。
见她笑,草灯半勾的嘴角凝在嘴边,一肚子尖酸刻薄话说不出口,只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好歹与吾是同辈神祗,竟将自己弄到如此下场,修为折得分毫不剩,连人也只剩下一丝游魂。”
“……”凝天抿唇,敛去满眼复杂。
“吾活了千万年,这年头,怪事格外多。”轻擦着结魂灯,草灯习惯性地对自己喃喃,“神祗虚弱至此,初初飞升的仙却有吾辈一般的修为,竟封了上仙之位,匪夷所思。”
凝天嘴唇颤了颤,话到嘴边,终是化成了一声长叹。
听声,草灯盯了她的脸半晌,忽然顿悟,“莫非……她的修为……”
凝天苦笑,点了点头。
冷哼一声,草灯反唇相讥,“她是想学那老龙王情深不悔还是怎样?嫌命长?”
“……爱入骨血,总不能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魂飞魄散。”
“那就能拖累你至此?”草灯挑眉,不以为然。
“草灯,你懂的。其实我们一样。”凝天抬眼看他,笑得寂寥,“我们活了太久太久,无穷尽的年岁里,也就这么几个人。能挂念的,也只这么几个人。要是都不在了,遗留下来的那个,恐怕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神,还是怪物。”
他们是遥遥在上的远古神祗,至高的存在,没有人能有与他们同样长久的生命。无论如何长久的陪伴,哪怕穷尽对方一生,于他们都只是漫长年岁中的一隅,转瞬即逝。骨子里渴求相伴,却又害怕被单独留下,便拒绝与人接触、交集,所以她孤身站在雪山之巅,所以他独自隐在森林之深。而今,就连那为数不多的几人也要逝去,叫她如何不去挽回阻止?
草灯沉默良久,垂着头不反驳,也不承认。
扶着墙壁,凝天费力起身,向前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她交托给你,我很放心……”
见她虚弱至此,草灯细长的眉宇皱成川字,心尖亦是痛得一抽。
“我回去了。”侧首对他安抚地一笑,凝天满是倦色。
担忧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草灯怪声怪气道:“瞧你这没用的模样,不安生睡上个千百年,怕是连雪山都下不来。”
听懂他的叮嘱,凝天受教地笑笑,微微颔首,清风一动便消失在屋内。
看着地面上几片落下的雪花,草灯蹲下身,伸出手缓缓抚摸,留恋不舍。他的手常年隐在袖中,白皙如凝脂,指尖圆润,若一颗颗饱满的贝壳,美好动人。脸上防备般的戏谑神情渐渐褪去,清俊秀丽的面容映着金色的眸子更梦幻得稀世绝有。琥珀色的长发温柔地裹着他单薄的身躯,铺满一地,在月光下,闪烁着孤寂寥落的荧光。
“一个个的,怎么都叫人如此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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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年后,中天凤凰凤铃上神恋上西方鬼域血族君主夜辉,翩然离开。传闻,二人神仙眷侣,更是诞下一女。世事难料,不久,中天栖梧山火光一片,凤铃浴火涅槃,从此天下再无凤凰,而那鬼君夜辉销声匿迹,鬼域没落。
三百年后,东方海域风浪滔天,九州颤动,霎时有幻境之称的上古之森从此永眠海底。
至此,世间再无远古神祗之说,九天之上再未封神。那些瑰丽风流的故事仅留有传说,只言片语,无证可考、无凭可依。
时光川流不止,又是千年,一如白驹过隙。
中天坤仑仙境鼎盛,求仙问道者众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不热闹。中天分东西两境,由靖安上仙白宸、靖华上仙怀渊掌管,素有“东安西华”之称。东白宸,承袭普佛道,传经讲道,讲究清心寡欲;西怀渊,承袭逍遥道,掌乐司战,却鲜收女徒。
传闻,两位上仙丰神俊朗、绝代风华,很多人千里迢迢只为亲眼目睹那倾世身姿。更有人言,靖安上仙清冷至极,众女子心之所向,却不敢亲近,便把一心春水送向了靖华上仙。靖华不甚其扰,久而久之,摸出门道,遂不收女徒,真正一心问道的女性便只能拜入靖安门下。
然,即便如此,两百年后,西方坤仑境的靖华上仙怀渊却破例收了一个女童为徒,亲身授业,疼爱有加。
“这世间论修为论法力,当属师父为第一人。”顿了顿,少年摸了摸下颚,眯着眼斟酌,“怕是连元贞天尊也要敬上三分。”
“那较之远古神祗呢?”清丽悦耳的嗓音,梳着包子头的小仙童扬起小脸,一脸敬仰求知。
少年斜眼,伸手屈指敲了敲仙童的额头,“远古神祗不过传说而已,又没人人亲眼目睹,怎能和师父相比?”
捂着被敲红的额头,仙童不甘心地翻翻眼,“只是未有人得见,怎见得没有?”
“就算有,也绝迹了千年。”少年抱臂,居高临下地嗤笑,“这有跟没有又有何区别?”
仙童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便眼尖地瞧见一人徐徐走进,“师父!师父!”
怀渊闻声望过来,墨玉般的眼瞳里满是慈爱。
见到师父,仙童满是欣喜地蹦跶过去,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叮铃,叮铃。
像极了谁的心跳。
“和师兄聊什么呢,如此起劲。老远就看到你这张小嘴喋喋不休。”怀渊俯身,将仙童抱起,用袖口擦了擦小童鼻尖的汗珠子。
在他臂弯上调了个舒适的坐姿,仙童双手环住怀渊的脖颈,眉眼弯弯地告状:“在听师兄毫无凭据的满口胡邹。”
闻言,少年眼角抽抽,很是无语,“小师妹……”
深知怀中人是什么脾性,怀渊拍拍自己徒儿的肩膀,颇有些同情的意味。
见状,仙童不满地嘟着嘴,扭过头,颇有些委屈道:“师兄偏要说这世上没有远古神祗。师父,世上真的没有吗?”
“……”怀渊默了默,漆黑如玉的眸中霎时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终归平静地微笑道:“自是有的,不然哪有那般故事流传至今,让你日日在藏经楼看得不亦乐乎?”
听他如是说,仙童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一旁的少年却是不满了,“可是这千百年都没有他们一点踪迹,未免太不问世事了!”
怀渊神色微不可查地暗了暗,叹息般地说道:“这千百年,确实是鲜有露面。”
“鲜有?明明是音讯全无!”
“怎会音讯全无?传闻,元贞天尊便是远古的麒麟上神。”
“啊?真的!?”少年和仙童同时惊呼。
怀渊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盯了他许久,少年默默地嘟囔:“还不只是个传闻……”
而怀渊手臂上坐着的仙童,却是满脸向往,“上神啊……”
看了眼怀中人,怀渊轻轻一笑,手臂不由紧了几分。
天道者,因果循环,周而复始。
唯一不变的,为变数。
千年前,你默然离开;千年后,你转世归来。
时候到了,我波澜不惊、死水微澜的静候,也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