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天荒地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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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
二月开春时节，正是芳菲灿烂，幽谷如兰。清风簌簌拂面，荡开一两点白蕊，散落在小筑窗前。清越琴声绵延不断，如似圆木拱桥下溪水娟娟。
便在日垂西山，一线斜晖倾来时，忽听曲径树影后荡开孩童嬉戏声，其中参杂妇女训斥，男人说笑，高高低低交融在一起，竟有番笑语晏晏，其乐融融之感。
待这欢悦声音探近，跌宕起伏的琴声蓦地一止，长弦震出冗长轰轰余音。小筑前抚琴而坐的人白须一动，声音如似飞鸿渡水，飘过纷扬梨花，往溪对面而去，冷嗤道：“臭小子，这回拿到秘籍了罢？”
片刻后，不闻溪边男人作答，只听得一小男孩大声回道：“曲爷爷，爹爹没拿到秘籍，这回你又输了！”
那小男孩约莫六七岁大，生得一双琥珀般的桃花眸，两腮红彤，甚是可爱。在他身后，追来一名四岁大的小女孩，面上微沉，不满道：“不就是赢了一回么，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声音虽娇娇滴滴，但此番话却说得清清冷冷，那小男孩听后，不由气恼，叉腰皱眉道：“怎么，反正我就是赢了，你若不服气，大可下回赢我一次！”言罢，倏地伸一伸舌头，笑眯眼道：“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小女孩面不改色，淡淡道：“我赌输了，不是我没本事，是爹爹没本事。”
一言甫毕，便听得身后有人格格欢笑，卢梦瑶怀抱一襁褓婴孩，红唇一挑，走上前来道：“听到没，灼儿都说你这个当爹爹的没本事了！”
树影摇动间，一颀长身形从林内信步而出，腰间玄剑微光灿灿，亦如那灼灼棕眸，不疾不徐道：“那也不看看是谁拖得后腿。”
卢梦瑶不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城微一挑眉，将目光移到卢梦瑶怀中，淡淡道：“若非你挺着个肚子瞎闯莲花门，我怎会方寸大乱，到手的秘籍，又给霍笙夺走了。“
卢梦瑶腮上一红，顿足道：“那也不看看是谁将我肚子弄大的！”
此言一毕，立时察觉太过直白，面上飞霞似火，只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倒是墨城气定神闲，笑得不深不浅，恰到好处，薄唇轻扬道：“当着孩子的面，休得说这些胡话。”一面说，一面走上前来，抬手在卢梦瑶额面上轻轻一点，小声道：“回房给我一人说便是。”
卢梦瑶听得此言，更是脸上胀红，满目羞赧偏过头去。那名唤“灼儿”的小女孩瞥得此景，蓦地低叹一声，极其识趣地迈开步子，走到一旁去。
墨城见后，不由好笑，问道：“灼儿，爹爹拿不到秘籍，你便不理爹爹了么？”
灼儿双目微垂，看着碎花鞋尖，淡淡道：“灼儿不敢。”
墨城道：“你脸上不敢，心里却敢，肯定早便将爹爹埋怨无数回了，对不对？”
灼儿脸上一红，悻悻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墨城挑唇一笑，抬手在她玉瓷般的脸蛋上刮了一刮，道：“无妨，爹爹明年再去取，保证让珩儿输给你一次。”
灼儿眼眸扑闪，片刻抬起头来，对着墨城道：“这还差不多。”
谈笑间，一行人已走过圆木拱桥，来到梨花林前。小男孩珩儿当首冲上小筑竹台上去，往白须老头肩上一靠，道：“曲爷爷，爹爹说他明年又要去抢秘籍呢！你还敢不敢跟我赌？”
白须老头不以为然，嗤道：“当然赌，为甚么不赌，当我曲一白怕你这三尺小儿不成？！”
珩儿嬉笑道：“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继续赌！”
曲一白低哼一声，不待答话，便听得前边有婴孩啼哭声，紧接，便是卢梦瑶慌张道：“哎哟，小小又饿了，我去屋中给他喂些东西，你先陪前辈说会儿话。”
墨城出声答应，还不忘提醒卢梦瑶进门小声，这厢曲一白却是气上眉梢，怒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又来个折腾鬼？！”
墨城淡淡一笑，走上来道：“是个男孩，在青城山下小镇出世的，我和梦瑶给他取名唤‘思城’，乳名小小。”
本是喜事一桩，然曲一白听后却分外不平，叱道：“年年出谷，年年没拿到秘籍，孩子到隔三岔五送回来一个，你当我这儿是孤儿所不成？！”
珩儿听此，气恼道：“曲爷爷，休得胡言乱语，我们可是有爹有娘的正经孩子，才不是孤儿！”
反是灼儿不惊不乱，淡然道：“他那张嘴便是如此，你管得住么？”
曲一白须眉一颤，朝灼儿横了一眼过去，斥道：“嘿，你这臭丫头，说话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跟你娘一个样，讨嫌，讨嫌！”
灼儿表情不变，只道：“娘太聒噪了，灼儿觉得自己像爹爹。”
言罢，墨城失声一笑，小筑内忽地传来卢梦瑶忿然声音，埋怨道：“世里哥哥，你看你都把灼儿惯成什么样子了？竟敢说我聒噪！”
墨城笑而不答，卢梦瑶又道：“你还笑！”
墨城道：“灼儿说她像我，我怎么不能笑了？”
小筑内外，一时说笑纷杂，时而是男女打情骂俏，时而是孩童你争我嚷。曲一白绷着的脸悄然一松，逐渐露出笑容。
那笑如似春水拂潭，伴着那双紧闭的眼皮，安静地掠过身周翩扬的梨花雪海，沉寂在指下的琴弦继而响动。一音一声，皆如当年在麒麟山时意气风发的岁月，那一段高山流水，谊切苔岑的人生。
珩儿冲灼儿做了个鬼脸，将她吓进屋里去，这才回过头来，对曲一白道：“曲爷爷，这次我赢了，你拿什么输给我？”
曲一白脸上惘然神采一敛，复了那不羁笑道，嘿然道：“臭小子，要不要我给你说个故事？”
珩儿睁大一双桃眸，好奇道：“什么故事？”
曲一白长弦一拨，贼笑道：“一个臭丫头，苦寻一个臭小子的故事。”
珩儿道：“这个你已经说过了，我要听别的！”
“别的？”曲一白微一蹙眉，进而道，“那便给你说一个，大美人祸害三兄弟的故事罢！”
珩儿双眼一亮，拍手道：“好，就这个，就这个！”
曲一白道：“从来，有师兄弟三人，感情特别特别好，同吃，同住，同玩同闹，还说好要一同娶媳妇儿，一同生小孩。可是后来，这三兄弟喜欢上了同一个漂亮姑娘，为了讨得这姑娘欢心，争了个你死我活。”
珩儿雀跃神采蓦地一黯，嘀咕道：“这个女人真坏。”
曲一白眉头一蹙，责道：“她怎么坏了？”
珩儿义正言辞道：“她害得师兄弟三人不再要好，难道不坏么？”
曲一白道：“那是那师兄弟三人欢喜爱她，同她又有何干系？”
珩儿听不懂了，便只得追问道：“那后来呢？”
曲一白道：“后来啊，后来他们师父死了，门派没了，三师弟自己独创门户，做了个新掌门，二师弟逍遥世外，最后把自己给杀了。”
珩儿一惊，道：“那还有大师兄呢？”
“大师兄？”曲一白哈哈笑道，“大师兄活着，却也死了，死了，却又还活着。他活着时跟死了一样，死了却又觉得不如活着潇洒。最后，他索性做个半死不活的人，挖了双目，废了武功，每天只在梨花树前弹弹唱唱，说说笑笑，同你这臭小子胡诌呀！……”
珩儿一怔，呆呆看着曲一白那双干瘪空洞的眼睛，最后嘿嘿一声，挽着他笑了起来。
小筑外，梨花似雪，泉音如月。
琴声一曲又一曲，时光一年又一年，沉浸在世外幽谷之中，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天荒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