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芍药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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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河童从自行车后座上放下来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完全不是明美的样子，人类的脸发黑而且泛着青绿色，皱得像枯木的树皮，简直是一具枯骨，好像打上一棍子就会散成一堆骨头。它硬生生地从这皮囊里钻出来，头顶上那个凹凼里几乎没有水了，干涸得就像一个枯树洞。

　　“风间君，我要死啦……”它咧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又像个四五岁的老小孩。

　　“不会的，你可是河童啊！”我发着抖，上下牙直打架，舀起水盛到它头顶的凹凼里。

　　“把我放到水里。”它说，声音发虚。我刚才盛进去的水竟然干了，它又说：“你这样做没用的……我真的要死了。”

　　我按它说的把它放在水里，它这会儿只能浮在水面上，好像舒服了一点，于是又对我说：“风间君，你明白吧？”

　　“明白什么？”我问。

　　“我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会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吧？”

　　“不……我是想……咳咳……风间君，这世道大变样啦！我呢，明明知道自己没办法适应现在的生活的，却还出来看这个世界，妄想在人类中间生活。哎……我们是妖怪啊，我们是河童啊……永远只能呆在水底看雨季浅紫色的天空，在水底，唱着我们自己的歌……这样安安分分的，反而可以几千岁几千岁地长寿下去……过完长长的一声，静静地死去，烂在淤泥里……”它说的时候，雨不断地打在它脸上，我还在不住地发抖。雨偶尔落进它头顶的凹凼中，流动着，无言地慢慢干涸去，却泛起一丝神异的光来，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你总有一天要被人发现的……不被人发现，他们也会把这眼小潭填掉，在上面造新房子，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我问它。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风间君，回家去吧！我不想让人亲眼看着我死掉，你也别记着我……也别对别人说……那些傻瓜不会相信你的，反而会把你当疯子看……他们会把你送到疯人院去……秋本家一个亲戚就关在那儿！回去啦！不要回头！记住别对别人说……别说呀！”它用极低极低地声音喊着，树林里那么静，可是我听不清它后来又说了什么。

　　我推着车，二十步，再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了。

　　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像一朵花，终于落到了泥土中。

　　我像条失了神的鱼，游动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暴雨已经停了，夏夜却是那么寒冷，一直侵入肌肤，刻进骨头里。

　　河童大概已经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