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零日谈》墨生

3、【第三日】叛变

　　以某个时间点为契机，不协和音开始日益扭曲错位。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戴蒙·斯佩多再找不到他的妖精是在半年前。而在这半年里，彭格列遭受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攻击，他五次推开Giotto的房门去劝谏他增加武力储备，五次都被那个天真的男人用各种理由各种方法堵回来。

　　『不是杀手，也不是独裁者，这样发展下去，会变成为了私欲而战。』

　　他何尝不知道。可他更清楚的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彭格列必须保持强大，这样支配着下面社会才能保持安定——他承认那是上位者带着俯视的傲慢所得到的经验和判断，他知道什么更坚固和强大——即使它不那么光彩。

　　但是不能告诉艾琳娜，他也无法说服Giotto。有些本质上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而之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妥协，只是愿意相信他们是对的，而一旦真正决策，他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做法。这是从出生起的生存生活经验累积起来的信条，至少在这个乱世，他知道那是没有错的。

　　他的不安和烦躁与日俱增。黑暗的情绪随之滋生。
　　而五年间不遗余力的将幻术倾囊相授的那个似乎总有哪里缺点什么的雾属性彩虹婴儿——唯一能让他的不安崩断的那一位，再也找不到。

　　而在之后不久，他迎来了他的人生中最黑暗的转折点。

　　——当他在废墟里抱着艾琳娜逐渐冰凉的身体时他发誓，不原谅，绝不。
　　对象包含很多人。
　　不听劝告天真愚蠢的首领，盲目听信的同僚，一味退让日益弱势的彭格列……一时被侥幸心理蒙蔽而默许了Giotto的、没能好好保护艾琳娜的、这个软弱无力的自己。

　　绝不原谅。

　　还有，那个信誓旦旦说着自己已经很强大的彩虹婴儿，不原谅。

　　维系于艾琳娜一身的天真理想与正义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断裂的七零八落。失去了唯一不能失去的，这更加坚定了他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他开始采取自己的行动。他不知道那位天真的首领能察觉到多少，他也料准了他不会狠下决断来处决他的行为——如若他真能有这样的狠厉他倒要感激——如此艾琳娜也就不会死了。
　　可终究，那个男人还是在众守护者的面前，在整个家族面前坚持掩盖他的罪行，真是……直到最后都天真到让人笑不出来的愚蠢理想家。

　　誓言友情永远。

　　他那时候想起他们六位守护者加上首领每个人都拥有的那块怀表，表壳上雕刻着誓言，表盘内镶嵌着定格的笑颜。
　　只可惜都已支离破碎，回不来了。

　　他知道他和他们，永远无法同路。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而能够一起走的维系在时代的洪流和个人的轨迹之间总是太轻易扭断。
　　谁对谁错？
　　不过各行其是罢了。

　　他不会回头。在那个时候，在Giotto宣称他无罪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存在。
　　——复仇者。

　　当缠着满身绷带带着仿若来自地狱的寒气和死意而来的黑衣人堵住了所有出路的那一刻，戴蒙·斯佩多在冷笑。
　　如若说复仇，谁比他更有资格？

　　可他还是被Giotto拦下，面对着复仇者，那个男人也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他在想，他若能把这本领的十分之一用到谋划和野心上，一切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罢了，多说无益。他还有事情必须要做，原也没打算要进去那个该死的有去无回的地方。

　　因此，在Giotto与对方周旋的时候，他只保持了沉默。可他没料到的是，还是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走近了他，带着莫名熟悉的，但更多是陌生冷意的气息。
　　那个黑色的身影站到他面前，声音嘶哑，唤他：戴蒙。

　　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僵硬，仿若血液停流，浑身冰凉。他原以为艾琳娜死后再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带给他这种感受。

　　他看着雪白的绷带和沉黑的斗篷包裹之间掉落下来的长长卷发，几乎垂到脚踝，可已不是最初的森林色，而是变成了毫无生命机质的灰白。

　　他突然想起少年时初初遇见她的模样，那时的她如同被墨绿色的松石包裹着的月白精灵，脆弱、无助但美丽，直眩人眼目；而再见时，她变成婴儿的形状，依旧长长的卷发几乎裹住整个身体，小小的稚嫩的脸，看着他时总是认真，带点茫然，当真像是初生的婴儿般单纯，而又强大。
　　他终是没问过她变成小婴儿的原委，而现在，他也无法去问她变成这幅模样的理由。
　　尤其是，当他看到她用枯瘦的手把绷带扒拉开一条缝隙的时候，她朝他露出的唇角，是弯着的，上扬的弧度。

　　“我活下来了。”她说，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尽管那张脸所能表达的情绪已经极尽有限，她还是看着他，继续，“戴蒙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再次崩断。她太擅长这一点。他忍不住苦笑。
　　然后看着她拖着长长的，沉重的锁链在一片浓黑雾气中消散。

　　那之后，初代家族随着Giotto宣布退位而宣告解体，以二世为首的强硬势力如他所愿的获得了彭格列的掌舵位置。但这并不代表这样就卸除了所有的枷锁——
　　Giotto离开了，他留下的东西，例如均衡首领决策的门外顾问部门，偏偏留下了最难缠的云属性，前同僚；他和二世处心积虑试图加强的军备力量，也被那个男人表面看似认输但实际上仍在临走玩了偷梁换柱，干脆将那部分绝对武力作为独立作战暗杀部门安排，非关键时期不可动用。
　　他知道这已经是Giotto能妥协的极限。

　　他并不认为那个天真的男人真的一无是处。有些事，也只能那个人来做。

　　而他，再也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情。戴蒙·斯佩多的意志集中在要把彭格列壮大到让小孩子听到就会哭出来的那种强大层面——坊间这传言未免太过孩子气，戴蒙想，这么多时日过去，自己能留下多少那种东西？
　　不如说，从童年的时候开始，那种东西就已经消失殆尽。
　　而拥有着它们的人，现在在哪里？

　　他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只是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了无尽的阴谋角力，势力抗争中去，没有时间去想艾琳娜，没有时间去想过去，更从不想未来。
　　可即便这样，时局的变化也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期。
　　很多事情，都来得太早了。

　　他再次遇到复仇者阿列芙是在三年后的冬天，西西里没有雪，但天气阴冷潮湿，普通人躺在野外一个晚上或许就会没命了。而如果是受伤，尤其是足以致死的重伤，那就更不消说。至少戴蒙在那一刻的确想到过死亡这个结末，即使他打定了主意决不允许自己死去。
　　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彭格列还不够强大。
　　所以他怎么可以死。

　　他是这么想。但是霜天凌地，冷空气侵入身体已经逐渐没有了知觉。那些人倒是熟知他的弱点，幻术抑制之后再挑断所有支撑行动机能的经络，他就算不死也该是个废人了。
　　而这大约就是叛徒的下场——背叛，然后被背叛。
　　但是他不后悔。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狠厉。
　　彭格列必须变强。
　　为此，或许需要很多的垫脚石，他并不姑息自己那一颗。

　　但是……果然，身为俎上鱼肉的感觉可真让人不爽。明明从幼年开始就在处心积虑的避免这一点了，呼呼呼……真是讽刺啊……

　　他仰面躺着，感觉着生命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生命的脆弱和顽强在这一刻该死的矛盾统一，他突然记起自己和艾琳娜一起读书的场景，少女温柔的微笑像是镀上了金色的阳光般耀眼，他抑制着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听她笑着说，戴蒙有成为诗人和哲学家的潜质呢。

　　那么，有用鲜血书写的诗人吗？如果有，他想自己或许可以试试，那可能是一部史诗。
　　但终究，还得要有命来写。

　　他僵硬的肩膀已经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一直没能察觉到戳在肩上的纤细手指，只是逐渐失去灰度的眼眸在最后一刻看到了掉落到颊边的一抹灰白。
　　啊啊又是你……他想着。是我的妖精……

　　生命转折的地方，总有你。

　　是短篇，所以时间跨度会比较快，在戴蒙叛变的同时，姑娘也已经从彩虹婴儿成为复仇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