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旧梦》爱知

6、凤城 旧时 6

　　夜晚时分，广阔水域附近风极大，夹杂淡淡腥味刮向石坝上。这片水域是靠人工拦筑而成，未知它的生命起始时间，只记忆孩提时代它便存在于此，似是自小就与它一起成长起来的。水库被赋名石湖，当地人称之为小石山，未知是何含义，只是因着自小流传下来便习惯了这样的称呼。汝信从水库的坝坡直接进入，并没有通过名为石湖公园的水库入口门碑。水库石坝似是近年又被重新修筑过，原石堆砌的坝坡已被规整打磨过的石板取代。由于水位的大幅度下降，水面临界处亦有新铺垫上原石的痕迹。坝埂的水泥路面光滑平整，两侧亦用石板拦筑起的一道三十厘米的护卫栏。记忆中的突兀水域，如今已是一副崭新模样。
　　坝坡底部，新铺垫的原石已有部分裸露出水面。已是水面临界，汝信毫无忌惮的脱掉亚麻连衣裙，只穿着素黑内衣裤便跳入浑浊水中。经历了十多年的时光轮转，水面已不复过往清澈，汝信却不在意。她是自小就对水存有渴望的人。十二岁之前的山野生活，这片广阔水域亦是她时常嬉戏的地带。日渐西下的午后，晨曦朝露的清晨，清澈水面折射出异彩光芒，小鱼虾米被一条蚯蚓轻易吸引蜂拥而至。对生命从来不曾抱有顾忌，所以儿时便能够放任自己潜入水面，以自己所知方式在水中恣意浮游。许多人耗费巨大气力学习的一项技能，她在儿时自我摸索的过程中便已学会。这或许亦是天性中便存在的执拗脾性，太过信奉自身的能力，不懂得从他人给予的庇护中寻得自己的需索。这亦使得今时的汝信用以与人交际的语言词汇十分匮乏。所说所做皆是直趋事件本质，虽然晦涩艰辛却极为简单饱满。
　　相较于上海炎热的夏季，凤城的夏凉爽了很多，也似是特别照顾这一片未曾被俗世掩埋殆尽的区域，穿越千万光年抵达地球的阳光在这座小城削弱了它的强烈光热，变得温暖舒适。所以小城的夜晚是十分适宜的温度，并不闷热难耐。晚间的水温有些微的凉，身体浸在这样的水温中用力浮游，可以换取渐渐饱满的暖意。并没有深入水域中心地带，汝信只是浮游在坝坡浅水区的范围内。她含笑，是孩提时代那种纯净而愉悦的笑容，像是刹那间有阳光在她头顶炸开一般耀眼。晃荡起闪耀银手镯钝重光泽的左腕，她向岸边的顾念生轻轻招手。
　　遇见顾念生之前的路途，汝信是孑然一身的流浪。哪怕遇到过状似温暖的男子停留身侧，汝信依旧只是带着自己踏上路途。这样的路途，若无良伴，她是宁可孤身一人的。顾念生缄默陪伴着她回望这座空城，她与他皆知这是怎样一种纵容。顾念生了然汝信的示意，微笑着略微颔首，转身迈开步子往车子停放的地方走去。似是因为太过了解彼此的需索，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眼神动作，便已能够读懂其间所传递出的话语。汝信的冷暖自知，他在茶馆初见她抚琴的时刻便已改变。只因本应是静好抚琴的女子，那状似温婉的眼眸中流动着的光泽被他瞬间捕获，有如兽，干练迅捷，无可操纵。所以，彼时他淡然斜睨星目观望她，便笃定自己偏偏要驯服他。
　　取出越野车后备箱内常备的洁净衣物和宽大浴巾，顾念生回到坝坡底部的水边。并无言语亦或问询，顾念生径自解开了衣扣皮带，一个猛子扎进微凉水面，往水中那闪耀着银手镯钝重光泽的手腕游去。
　　很多女子有恃无恐，是因为她们心底清明，终有一个缄默男子会静立于角落，只为守候得她的一眼回望便觉此生足矣。而你，汝信。你终究不是那些凡俗女子，你无畏无惧，皆因你只信奉己身的能量，那样一种能够无止无尽给予自己护卫的能量。
　　汝信含笑不语，冰凉指尖抚上顾念生尚存余温的肌肤，一寸一寸的仔细抚摸。皓白月光下，顾念生白皙的皮肤显得苍白，一如十年前江流被汝信抚摸过的肌肤，是一种病态而无力的白。顾念生是久居繁华都市的男子，优渥生活、得当保养皆是那座城池的人生活所必须，一如日常饮食般不可或缺。因为将这样一种无关生活疾苦的事情当做必需品，因而显得奢糜，所以病态。
　　每个人的命途中都有一段必须穿越的黑暗，我的黑暗不在这里，却起始于此地。所以这座城的空，是渗透在骨骼缝隙里的荒芜。
　　转身捡拾起安放在坝坡上的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汝信依旧只是自说自话，并未打算对顾念生的不安作出回应。
　　这是一座静止于光阴此端的小城。拉长于彼时青涩懵懂的认知，并无路径可寻觅当时之繁盛光景。汝信笃信自己缄默走着的路途，只是这样一场终无所获的寻觅。但她知晓自从眼见江流将己身交托于江流之后，她的路途只能是这般艰辛晦涩，持有着它自身设定的轨迹，不可偏移轮转，亦不可就此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