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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知我有无情 ...

  •   年关的汴阳热闹异常。

      帝少姜翻完了公文,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冬笙抖开了新置的披风给她系上,低眉问道,“殿下不叫上颜公子他们么?”

      青王侧脸瞧了她一眼,挑眉,“你想叫上他们?”

      冬笙一愕,摇头,“冬笙不敢,只是怕殿下一人无聊。”

      帝少姜垂目不置可否,一边朝外间走一边问,“纪崇没有安排?”

      “下人们都放了两天假,纪叔留了几个侍从尚在打理剩下的事情,几位公子今日都没有出门。”

      帝少姜顿住,“那便叫上他们一起吧。”

      冬笙答了声是,提着裙角反身极快的朝后院去了,刚过转角,却是和某位人碰了个照面,两人对了一眼,侍女侧身一礼又去了。

      “小九。”陆敏青两袖飘飘过来,风流轻曼,已经掩藏起前不久的不愉,竟恢复了轻挑游戏的作态。“要去哪儿?”

      帝少姜未语,似是正在思量。陆敏青拍了拍手臂,依旧堆笑,“不如去飞花楼看看?听说那里美人难数,酒也是很出名的。”

      帝少姜抬眼望他,倒是因为这建议想起了早前被抛之脑后的某些想法,索性一边朝外间走一边提及旧事,“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上次府衙里有人提及二十年前的旧事,听说有个名妓叫丽姬是极其出名的?”

      “这个我也听说过,”陆敏青与她并肩,漆黑的瞳孔边缘地晕染着一圈淡淡的茶色,若非仔细去看很难发觉,“不过倒是没人知道美人终归何处,甚是遗憾。当年名动帝都的丽姬,要真是从良嫁人,现在徐娘半老恐怕也是难敌岁月吧?”

      “也倒是。”帝少姜明显看出他的异常,却不提一句,漆黑的眼动了动,“连帝景宏都动过心思的女人……本王也想见一见。”

      “哦?”锦衣香韵熏染的男子狐狸眼细了几分,认真的打量了她的表情,“你向来不对闲人支分一点注意,这次又是为什么?难不成仅仅因为可能皇帝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这倒不是。”帝少姜承认的坦然,狭长的眼眯了眯有些捉摸不定的光彩,“我只是起了一些怀疑。”

      “比如?”陆敏青从善如流。

      “比如那个让芳心如铁的丽姬心碎的人究竟是帝景宏呢,还是另一个可能的人?每日千金,何等阔绰,一月时间虏获一个人,这人的性情倒是极其有趣。现下想来,帝景宏不可能。”

      “这又是为什么?”

      “阊阖王来京,帝景宏举国宴为其接风,其后孤措游览京城七日告别离去……本王记得,帝景宏虽暴政而行,可没有数日离朝的记录,何况一月之久?且京中官员亦有除非调令任派不得擅离职守,官家子弟门风严谨不敢面上妄为,有谁能有那个资财和阔气,还自称从帝都而来?凤苍稍有地位的官员没有这种胆量,首屈一指的富商没有这等舍万金只为一戏的风流……这人能是谁呢?”帝少姜出了王府大门,倏忽一笑,“倒是极其有帝王的做派。”

      陆敏青面露一丝意外,转眼又觉无他,“可就算这样,不过一青楼妓子与那孤氏之人一场戏事,也并无多大奇处,你既说怀疑,莫非还有什么秘密?”

      帝少姜挥了挥手,王府门口的侍卫直身,她偏了偏脸,有一丝冷淡的笑意,“不过是纯粹对阊阖王这人起了几分心思,因而注意到。至于那个丽姬……说起来,带她走的那个人我倒更感兴趣。”

      陆敏青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挪开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对上后面来的几位人,妖丽的眼中那抹茶色愈浓。

      温淡有礼的丞相公子合着司命弟子,后面还跟着个睡眼朦胧的男装女子,一行三人跟了上来。

      桐夕打了个哈欠,眼神渐渐清明,挤了过来歪在帝少姜身边,“姑奶奶,不是我办事不利,我昨晚儿可苦了……那老贪官一晚上在家作乐,害得我吹了一宿冷风恁是没找着机会下手。”

      青王斜睨了她一眼不理,一行人融入街上人流。这女子便得寸进尺甩手圈上她肩膀。

      帝少姜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并未对肩上的手做任何反应,面上的表情也不见波动,“你要是想要机会的话,我倒可以指点一二。”

      “嗯?”挨在她身边的女子狐疑的抬了抬眉毛。

      帝少姜侧了几分脸,吐了几个声轻难辨的字。桐夕一怔顿住竟掉了后,愣愣看了眼自顾自行着的人,猛然眼睛一亮,“成!”她猛然扑了上去又揪住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还是你行!”

      帝少姜淡笑不语。

      桐夕见她不回答,也不计较,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一个旋身翩翩裙摆转开,“等回府我就准备!”

      离了几步远的陆敏青皱眉,后面杏衣的颜氏公子挑了挑眉露出兴味的笑意。司命弟子幽篁见了,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烬阳弯了弯春湖一般的眼睛,笑道,“今晚上开始,汴阳的天要变了。”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帝少姜却极其清晰的捕捉到了,细长的眼里又是暗光闪过,侧脸三分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陆敏青正要开口,却终是皱了皱眉未果,只将目光垂下落在那人披风下露出的一角青色裙角上,那衣料起起伏伏如同波动的碧水,他心里觉着,这人似乎比往日离他更远了。

      身旁忽有清风一动,黑衣冷颜的一张熟脸杵在了他身旁,陆敏青眉目婉转,笑意盈盈却并不到眼底的放慢脚步留出空位让那人并过去。

      帝少姜眼也未斜,在尚且宽松的地带前行悠悠,“回府再说。”

      突然出现的檀渊便低垂着眼,跟随着她脚步朝热闹的地方行去。

      上了那飞花楼,潺潺水榭在后间,又有沉香满榭,却是别有洞天。并未像平素的欢场那般靡靡乌烟瘴气。

      帝少姜的眼自进水榭后便一直放在那楼中正中池里的玉雕莲花上,洁白莹润闪着光泽,正是半开不开的姿态。

      陆敏青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轻挑地以扇抵唇呵呵声低滑,“你喜欢?”

      身后却另有一人风雅附来,公子烬阳桃花眼微微荡漾,“‘出淤泥而不染’,放这地方倒是意义隐晦深长呐……”顿了顿又添了句,“少姜以为如何?”

      青王并未回答,神色微冷。

      幽篁自小淡薄空明,见三人顿住,便也点了点头,“也是……有些不适当。”他再看了一眼神色微凝的帝少姜,又瞄了楼上,加了句,“还要上去么?”心里一直对她抱着成见,尽量不做接触。

      因着一群人里竟有女子,楼里的主事来拦人,陆敏青挑着轻浮笑意给了钱打发了事。一行人还是上了楼。

      ◇◇◇

      “有酒无丝竹,岂尽美也?”杏衣的公子微微一笑朝青王举杯,“少姜以为如何?”

      布菜的下仆褪去,花楼里的老鸨正神色诡异的看上位正中的那个青衣女子。这人连遮掩都不屑。两女四男齐逛窑子,至少另一位姑娘还穿的是男装。只是客人给的钱多,她也只得见怪不怪。

      帝少姜看了看徐娘半老的女人领着几个姑娘排了一排,“琴可会?”

      老鸨已是应对自如,“都会,都会。”一展手下人摆了琴置了酒,留了两个丫鬟侍酒便福了礼笑着告退,“各位尽管尽兴,妾身先退下了。”

      桐夕抓了筷子不管不顾开始大快朵颐,楼里姑娘净了手开始拨弦,她瞧了瞧不动如山的帝少姜,对方突然与她对上视线,“李据今日会很忙。”

      颜烬阳目光一转有什么东西似要溢出,青王左手边的公子敏青眯了眼,“你怎么知道?”

      青王不语,捏着玉杯转来转去,突然挑了笑纹睇了眨眼的桐夕,“我会命人拖住他。”

      男装的女子若有所思。幽篁只做两耳不闻。

      颜烬阳饮了一杯对上陆敏青已经森寒的目光,恍若无物,“李大人正在对面的房里。”

      桐夕狐疑的朝闭着的房门扫了一眼,侧耳凝神隐隐听见对面的喧哗之声极大,回了头夹了个圆子塞进口里,支支吾吾,“这狗官……真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

      颜烬阳意味深长,幽篁懵懂惘然。惟有陆敏青却盯着颜氏公子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太守李据的官声并不好,大凡带了乌纱帽的人总有个大众化的特色——贪。

      汴阳虽说富饶,却并不影响百姓痛恨敛财贪污的父母官。虽说青王刚刚上任,李据收敛了不少也掩饰了不少,但终究不是无迹可寻。桐姑娘的一口气已经忍了很久。

      酒过半巡,桐夕兀自吃的痛快,大有风卷残云之势。曲声又停,青王右手边的颜氏公子忽而出声,“少姜可会抚琴?”

      帝少姜狭长的眼暗光滑过,身后一直站着不肯入位的檀渊猛然眼中一寒扎向公子烬阳,似是此人做下不可饶恕的冒犯大罪。

      “怎么?想听我抚琴?”青王掂了掂空了的杯子放下,脸上并无异色。

      一阵沉默。良久公子烬阳缓缓笑开,眉眼缱绻温柔,“错了。是烬阳想为少姜抚琴一曲。”

      一桌人表情各异,或讶异或讽然。帝少姜漆黑的眼似不落实处的空气拂在男子脸上,并无犀利亦无冷漠,淡薄且短暂,“洗耳恭听。”她说的丝毫无情绪。

      他便交叠着双袖挪位到了琴案边,朝着琴女一笑一展手得了空位落座,指尖搭在弦上表情美好,目光定在青衣帝女身上,似乎一室只剩两人。

      凤求凰。

      这样的曲子弹来实在惑人,特别弹琴的那位表情让你如沐春风。

      帝少姜撑着下巴将目光如那人所愿的递了过去,是认真凝听的模样。只是那漆黑狭长的眼睛似乎是飘着碎冰的冬河,点点浮光在月夜闪烁。

      除了不懂风情不识丝竹的人尚自茫然稀奇的继续忙碌着,余下的人表情有暧昧,有冷意敌对,有空明半了然。

      公子烬阳的琴艺并不十分精湛,然而他弹得极是认真,表情由始至终总有情深的错觉。爱极难舍,深入骨髓的蛊惑。

      帝少姜在敏青略为阴沉的注目中起身踱了过去,青色的衣袂流彩华然,更似一汪水光。毕竟身为王嗣,一衣一饰虽非繁复,却也非比寻常。

      颜烬阳抬眼一笑,指上已停。那女子面色淡薄的走来,却是拂袖弹指。

      铮。铮。铮。一连三声,铿锵,冷硬,惊心。一连三道指风,准确的切断了三根琴弦。

      “你问本王可会抚琴……”她朝檀渊颔首,黑衣的男子拾了披风过来为她系上,沉默无波的眼里似有嘲讽,青王的声音无波无澜带着惯常的冷定,“本王于此道无能,要叫你失望了。”

      她转身朝外间走,身后跟着檀渊,陆敏青毫不犹豫跟着举步追上,帝少姜含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顿了回头看挥手口难言语的桐夕,“先走一步,你们自便。”

      带着两人转眼出了门。

      桐夕吞下一口菜,猛灌了一杯酒,扫了一眼公子烬阳最后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弹了什么东西让她这样?她好歹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你要炫耀本事也得给人家留几分面子啊……”虽说人家不会,但好歹也是天皇贵胄。

      幽篁咳了一声,脸色怪异,桐姑娘侧目,“你又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

      白衣的司命弟子尴尬的垂目,感慨的目光注意上公子烬阳微微笑着的脸,“殿下并不是不懂风雅之人,只是心性冷然脾气古怪了些,颜公子也无需气馁……”虽说劝慰着别人,心里自己也是不以为然的。

      “无妨……”丞相公子举杯近了唇边,笑的更是温和,“本来就是我的不对。少姜心比天高,那句‘可会抚琴’听来确是会有不好的暗意。”

      “你这话这时候说跟没说一样。”桐夕扒了最后一口连饮三杯,扬长而去,“本姑娘先走了!”

      幽篁摇了摇头,暗叹,远不是她想的那意思。又看了看眼前温润如玉的公子,肯定的道,“殿下纵使不精音律,却也绝非不会。”那三声琴断之音分明暗意深蕴。声音撕裂冷硬,好似刀剑割于皮肉的惨烈无情,带着她一贯杀伐冷酷的本性,就好像他第一次见这人触到的画面,那气息如此不加掩饰,以至于并未接触她一衣一角,便已强烈的感应到了将来。

      “琴与‘情’相通相辅,公子问情,所向非是良配。”司命弟子微有怜悯的注视着那杏衣的男子,“浸Yin琴棋书画之人,或者多情,或者秉性柔软,抑或心性淡泊,但多因这风雅沾染‘礼德’,她既已说‘无能’,更断弦明示,便难动柔软不是此辈中人,颜公子还是放弃吧。”

      “幽篁果然心比玲珑。”桃花眼的公子挑了笑纹,露出赞赏的神色,“只是情爱之事,向来不由自主……”湖水一般的眼忽而微漾,似是腾起了薄薄水雾,“我只是情难自禁罢了。”

      “这样的人……”男子端起酒杯,眼神忽而飘忽,“也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了。”

      话语似是惆怅,似是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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