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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恶病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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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炼狱。恶魔。蛊惑人心的呓语。
枪。人偶。棺材。永不超生的梦魇。
【壹】
「嗞——嗞——NHK在这里为你做特别报道,五年前的今日,日本警方助FBI一举歼灭了世界最大反社会贩毒组织,世界和平也因此——」
————呯————!
五花十色的破碎电视屏幕下,是一堆的碎片,还有残留的电流吱吱声。
闻声而来的年轻护士忍不住抱怨:
「哎哟老先生,这可是您这个月砸坏的第三台电视机啦!您都不知道咱们收拾相当辛苦的吗!」
病床里那位又干又瘦的老人蜷在床的一角,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大得夸张。
他仿佛对于护士的责骂听而不闻,翻来覆去地玩弄着手中的苹果,低着头弓着腰,自顾自地喃喃着什么。
「苹果苹果…你有杀过人吗…把刀捅进一个人的内脏…眼珠…四肢…脖子…」
「老先生,您在说什么?」年轻护士好奇地走过去。
「你体上的红难道不是…杀人时沾到的吗…又美…又温暖的血…」
「老先生,您能说大声点么,我听不清。」
「……什么!你说杀人犯是我…哈…撒谎…污蔑…去死!!」
那苹果就从年轻护士的眼前擦过,然后一击命中了远处已经砸成碎片的电视机。
她一下子腿软地跪倒在地。
接踵而来的是烟灰缸、玻璃杯、花瓶、碗筷、热水壶,眼看着房间就要演变成灾难现场。
「啊——天呐——救命——」
年轻护士几乎是捂着头,落荒而逃地冲出了病房。
「又发病了?」
抬起头,对着眼前冷静的主治医师,她喘着气,点点头。
「跟你讲多少次了,一个姑娘就别在他发病时进去,伤着了怎么办。快去叫几个护工来!」
「…嗯!」
她用力地点点头,就往护士站的方向跑过去。
医生从门上的小窗口看了看里面歇斯底里的老人,暗暗叹了口气。
远处两位护士在窃窃私语。
「504病房的病人又发病了?幸好不是咱们负责的呢!」
「可不是嘛!听说他的主治医师平时都不敢踏进那病房一步,生怕就遭殃了!都是等他睡着之后偷偷进去的。唉,我做了十几年也没见过这么折腾的啊。」
「我就不懂了。这老家伙又有精神病又是晚期癌症的,他们就不能把他绑起来或者限制他活动什么的嘛!」
「唉,毕竟还是个大人物,总得给个面子嘛。当年他还是我妈的花痴偶像呢!」
「这家伙?他谁啊?」
「昔日的关东名侦探,江户川柯南啊。」
【贰】
江户川柯南是个怪人。
在他神志清醒,而又没被病痛折磨的时期里(虽然这样的时间相当的少),他相当神经质,对事物也挑剔得很。
一定要有电视机,放在离床刚好1米之外,不能远也不能近。床边的桌子一定要有水杯,玻璃制,定时要吃饭,饭后水果也有每日食谱。
医院里的员工可烦他了,可是上头也下了指令,一定要好好待他如何如何,他们也只能这般伺候着。
噢再说回来,在他那为数不多的清醒时期,其实他对人也算和蔼亲近。
总是坚持每件事都要亲自动手,对于护士也会微笑感谢,虽然有可能下一秒就可能变成一个狰狞的恶魔,用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因为他的这种疯癫状态,被惊吓的护士换了是一批又一批。
刚调来的年轻护士,已经被教导过无数遍在他发病时能逃多远逃多远。也许也因为没有亲历过被掐脖子这种可怕的事,她只觉得这老人又慈祥又可怜,不免对他心生好感。
其实她想得也对,你瞧瞧,一位六十二岁的老人,膝下无子,也无亲人,在人世间要孤零零一个人走完最后一程,实在令人同情。
按理说,以他当年当警熲察的赫赫荣迹,应该也有一群敬重他的下属与后辈,奇怪的是竟无一人前来探访。
你说他的粉丝团?
久病无夫妻。何况只是一堆陌生人。
他们只欣赏他当年的英姿和勇敢,至于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患者?
噢,谁理。
于是他也继续在这医院里呆着,折腾着,胡闹着。
虽然清醒后他总会道歉,表示弄坏的东西直接加入他的医药费清单即可,但未免还是令人烦厌。
几个看不惯他的护士暗地里诅咒,轻笑地嘲讽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久,到时便可解脱。
别怪她们心肠狠毒,肿瘤科的病人岂不是几年就换一批,生老病死、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真理在这里被充分诠释。
后来他的癌症越发加重。
多年吸烟落下的病根,此时日益蔓延地侵蚀他的身体。
他开始无法进食,日益消瘦,间期的喷射性呕吐,一直发烧和呕血,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如今他即使精神病发作,护士们也已经不怕了,因为他实在太衰弱了。
洗澡、擦身、如厕,每个都需要别人的照料。
每天只能靠输营养液维系生命。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痛苦而绝望地,活着。
江户川老先生睁开眼时,是因为被胸痛弄醒的。
他用自己干瘦若柴的老手抚摸着自己的胸,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一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笑着。
太好笑了——
江户川柯南活了多么辉煌的五十年,却是以这么悲惨的状况结尾——
灰原啊灰原,你看到我这副惨状,会不会——
他忽然感觉无法呼吸,气促,心绞痛,整个人都接近死亡的边缘。
——如果这时不叫护士,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着,他还是强忍胸痛,用颤颤巍巍的手,按下了床边的铃。
「504号床的病人病危,快送进手术室——」
一时间自己的床边各种白大褂护士服穿梭不停。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送往手术室的途中,旁边的护士和医生紧张地小跑着,氧气罩一早被套在自己的嘴上。
「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
他躺在支架床上,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回响。
在他身边的年轻护士焦急地阻止他:「老先生,您别再讲话了,病情会加重的!」
「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
「求您别讲了!」年轻护士的话中已然带上了哭腔。
说得对啊,灰原。
在他陷入黑暗前,他又绝望又怀念。
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叁】
「工藤,杀了我吧。」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
那时的江户川老先生还是一个戴眼镜的八岁小鬼,在他眼前的,是躺在床上,脸上瘦得只剩皮和翠绿的大眼睛,苟延残喘的灰原哀。
Apoptoxin-4869本来就是通过改变细胞内基因表达,使年轻细胞增殖已达到“返老还童”的效果,理论上来讲,其机理跟癌细胞的增殖相当相似。
灰原哀一直实时监控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当她发现自己患上脑瘤时,她很镇定地收拾好行李,很镇定地办了退学手续,很镇定地搬出了博士家,很淡然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向自己告白的江户川柯南。
当时正是内忧外患的时段,组织已有不少成员意识到她的身份,费劲心计想去追熲杀,而FBI等人,又没有足够的线索进行反熲击。所以当他提出自己去照顾她时,被她果断拒绝。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吧。」他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笨蛋。」她嘲讽着,眼睛却闪烁着湿润的光。
后来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两个人用一副小孩子的身体就这样生活着。
他想让她去做手术,她摇了摇头:「复发率高,又有可能被组织发现,风险太大,不值得。」
他拗不过她的犟脾气,也只好作罢。
想来,那是他们唯一一段,又平静,又快乐的时光。
她开始的病情并不重,只是偶然会头痛、呕吐,到后来的步态不稳,偶有复视。
他也就在旁边一直陪着她,照顾她,两个人斗斗嘴抬抬杠,说着无关痛痒的玩笑和情话。
对比外面硝烟漫天的世界,他只觉得,这一段日子,过于幸福,幸福地——那么悲伤,那么不真实。
如果它如此地不真实,证明它已经,时日无多了。
当她因为再也站坐不稳需要卧床时,她对他说:「工藤,让我死吧。」
他惊讶地瞪着她,一时语塞。
其实他和她都清楚,她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侵犯小脑的肿瘤只会越长越大,最后因为压迫呼吸中枢而死亡。
她那时候开始身体状态也不好,食欲不振,一直一直在瘦,他看着她那圈细细的手腕变得更细,情绪还会没来由地大起大落。
他以为她的这句话跟那些摔东西一样是疾病的影响,淡淡说句:「别开玩笑了。」便没再留意。
他没有想到,后来她真的开始自杀,而且一次比一次玩得凶。
拔掉氧气管、趁他不留意时把玻璃杯摔碎了割腕、若不是他每次及时发现,她可能早已命归西天。
「你到底想做什么?!」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发怒。
「工藤,这样对我和你来说,都太痛苦了。」
她静静开口。
「一点也不痛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他摔门而出,靠在门边,偷偷抹掉满脸的眼泪。
当她对他说出那句「工藤,杀了我吧」时……是什么时候呢?
她已经瘦得完全没有人形,小小的身体只剩骨头,太久不用的肌肉开始萎缩,唯有那双眼依旧清澈锐利,连话语都很坚定。
他扶了扶额,「灰原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一直都很认真。」她咬咬牙,因为营养不良,说话对她来讲也相当吃力,却还是继续说下去:「这样毫无尊严、毫无价值地活着,根本毫无意义。你还要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照顾我、为我花费高昂的医疗开销,何必呢?」
「闭嘴!别说了!」
「工藤,你明知道,如果不是我……」
他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的头因为他的用力过猛,一下便偏到了一侧。她那因为肿瘤而不能自如活动的手,缓缓地,颤抖地,摸了摸被打肿的脸。
他看得心疼,终于不忍,走出房去。
他怎么会不懂,若不是她因为无法进行精细的动作,她怎么忍心让他做这种残忍的事。
……又或者是,她实在太痛苦了。
后来他们因为这个问题上频起争执,某一次他激动地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后,一切就开始走向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之后他们一旦有冲突他便给她打针让她入眠,看着她一点都不安定的睡颜,他忽然……就感觉到累了。
两个小孩独自生活怎么可能容易,她因为生活不能自理,所有的事都要由他打理,包括照顾她的一切一切。
有时擦身时他看着她完全显出一根根肋骨的瘦削身躯,就想哭。
也明白为什么她说,毫无意义。
那一天,约莫是寒冬的某个傍晚,西北风呼呼地吹打着窗户,他们又大吵了一架,冻极的空气中,让他的心也感觉冰冷。
吵完架后他实在是太累,这样每日每夜的拉锯战,死与不死的辩论让他疲劳不堪,和往常一样给了她一针,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你以为针里装的还是平时的□□钠么?」
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他惊讶地回过头。
「你说什么?」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药剂瓶,上面没有标签。
她轻笑出声。
「那是我在生病前,根据以前的回忆,研制出来的APTX半成品。」
毫无生还率的APTX半成品,它与毒药无异。
他觉得全身冰冷,激动地抓住她瘦弱地仿佛一捏就碎的肩膀,狠狠地摇晃。
「你傻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
她淡淡地盯着他用力的双手,直视他的双眼晌久,冷笑一声,「工藤,别装了。」
听到这句话,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松开手,慢慢地挺起身,他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
窗中的另一个自己唇边,有着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一步步后退,面目表情地看着她开始抽搐和惨叫。
他知道这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的特征。
曾经美丽的她,如今干枯的她,像一个人偶在跳着毫无规律的机械舞,她那瘦得可以折下来当鼓槌的手臂,艰辛地向他的方向伸去,像极了求救。
而他只是像旁观者一般目睹了她从痛苦挣扎,到最后,了无声息。
整个过程。
转过身去,他冷静地拿起电话,通知了认识的一个FBI伙计。
他知道背后,她那双翠绿的眼睛痛苦地睁大着,恒久地定格在那里。
但他并没有走过去把它抚上。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后来他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FBI是怎么摆平这件事的,以自杀定论,或者干脆完全抹杀了她的存在?
他猜想,也许,可能。
简陋的坟,偏僻的某个森林角落,一拨拨的土撒在她洁白的身躯、修长的脖颈、瘦削无血色的脸颊上。
土里滋生的昆虫开始舔舐她的手指,慢慢地腐烂她的四肢、内脏、软骨,她将重新归于大地母亲的怀抱。
也许某一个时间,在她深埋的土地里,将开出血一般绝色的蔷薇,蔷薇花的根,深深地扎进她瘦小的身体里。
啊——或者还有,枝头的鸟儿们在每一年寒冬,为她唱不知名的挽歌,有人路过她那木板制的无名碑时,默默地为她鞠躬。
也许。
但这一切,都已和他再无干系。
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肆】
后来,他跳级读完所有课程,在十八岁那年,成为日本最年轻的巡查部长,认真负责。
他也坚持每年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幸亏上帝对他不薄,一直没发现疑似肿瘤的存在。
多年来他借助着警熲方和FBI的力量,追查着组织的下落。
一眨眼,便已五十年。
最后的舞台是在最富有戏剧性的悬崖边上。
他带领着一批精英而能干的警察,团团围住组织的最后一名余党,今任BOSS——琴酒。
已是风烛残年的琴酒,早不复当年拉风又扮酷的姿态了。他的灰白长发松松地系起,拄着老拐杖,带着嘲讽的笑,看着这群无能的下一代。
「琴酒,投降吧。」
已过知命之年的江户川警视长,用枪指着眼前的男人,义正言辞。
琴酒扯出一个笑,用那只沧桑的手缓缓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烟斗,点上火,吸上一口,只有这时,他那年老色衰的脸上才显出些当年的傲气来。
「算了吧,警视长。」他说,「追了我五十年,你也够毅力了。投降?你觉得对我这种快入土的人,投降不投降,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瞥了瞥江户川身后那群年轻人,「你们抓我回去,不过是想为你们的事业增添一份传奇经历,好向别人炫耀罢了。」
江户川能感觉到后辈们的怒气和蠢蠢欲动,而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冷静。
「琴酒,你做尽坏事,滥杀无辜,对社会危害极大。我们警熲察将你抓捕归案,是对社会正义、对人民负责的表现。」
白发老人忽然就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大笑。
「哈哈哈哈——江户川警视长,不,还是叫你工藤新一吧,——你也敢跟我讲滥杀无辜?你也敢跟我讲正义?!」
「……」
「你以为我不知道五十年前那件事吗?在那个阴暗的公寓里,你用毒药,杀死了Sherry,你的恋人。」
「……你乱讲,那是……!」
「哈……对,那是她的选择。但工藤新一,有意还是无心,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别说了……」
「正义、社会、人民,这些话,不过是你为了掩饰当年的罪行和内心愧疚的借口……哈哈,你说Sherry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的举动笑得呛气?」
「……我叫你……闭嘴!!!!」
随着一身怒吼,数不清的子弹打在琴酒身上,溅出一地鲜红,一瞬间,硝烟弥漫。
江户川警视长——如果他现在这种状态还能称为警察的话——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排又一排的子弹,却没有停下向老人开枪,哪怕一秒。
眼,你那充满轻蔑笑意的双眼,给我狠狠地灼烧,永远黑暗吧!
嘴,胡说八道的烂嘴,让子弹来封住污蔑肮脏的话吧!
脸,皱巴巴的脸,竟然还敢跟我挑衅——还敢跟我提起往事——
我明明不想她死——一点都不想啊——
但当时那种如噩梦循环的状况——她和我的绝望——
你、你也跟她一样吧!!
跟她一样,临死之前,还用一副看透我的表情,嘲笑我——
——哈——你——你们——
这不是追捕,这是处决。
一众警官全都惊呆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的。
「快去阻止他!!」
首先冲出来的是工藤警官。
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警视,敏锐冷静,年纪轻轻便已攀上高位,却又亲和阳光,因为跟五十年前名噪一时的关东名侦探工藤新一有着同样的姓氏,而被誉为「工藤二代」。
在采访中他曾笑着表示,自己从小视江户川为偶像,因而才立志当警囧察,在樱花徽章前宣誓效忠于这个国家。
这时,这位年轻的警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偶像。
自己从小到大最崇敬的人,却完全背弃了他曾经拥有的信念,像个毫无理智的杀人狂般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疯狂开枪。
他跑过去紧紧地抓住他拿枪的手,「江户川警视长,请您住手!!!」
然后,他看到男人缓缓地转过头,与他对视。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他以为的睿智和后悔——没有——该死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癫狂和空虚和愉悦——
工藤警官没有想到,这双眼睛,会成为他生命中最后一个画面。
当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时,鲜血源源不断地湿润他的双手,浸透了他洁白的衬衫。
啊,为什么。
他依旧用极度疑惑而恐惧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他崇敬的,向他开枪的男人。
为什么,警视长,你会,杀,了,我,呢。
他一步步后退,似乎再走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可以摆脱这个可怕的梦境了。
对,你看,一定是梦。
怎么会呢,警视长,你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同僚呢。
「工藤,小心——!!」
他没有听到,脚就这么踏空,整个人像一只沾满鲜血的蝴蝶般,在黑暗的悬崖边上,飞舞,一直一直地堕落下去。
「快把警视长抓起来——!!」
全部人一起冲出去,有一位警察机警地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枪支,被钳制下的他拼命挣扎着、怒吼着。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悄悄地,滚到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那是被他用枪打断的,仅剩半边脸的,琴酒的头颅。
那残余的,血肉模糊的脸上,嘴角仍嘲讽地翘起,仿佛在嘲笑着——
——他这个恶魔。
……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你杀了你的恋人……
……有意还是无心,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工藤新一,别以为你的手很干净……
……第一个是你爱的人……
……第二个是最敬重你的人……
……第三个……
……第四个……
……我在地狱等着你……
……来吧,来吧……
他痛苦地捂住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组织被歼灭了。
身为主力的日本警方,却高兴不起来。
经过这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后,他们失去的,是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警察,得到的,却是一个已失心志疯疯癫癫的老年警视长。
而琴酒所说的那一席话,到底是真是假。江户川过于激动的反应,又有何内情。
警熲局里的人暗地里展开调查,最后结果如何,并不为外人所知。
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去探望过这位在精神病院静养的老前辈了。
即使是他的挚友,前大阪警视长,在听到他身患癌症后,也只是淡淡地表示:「好好照顾他,费用算我的。」却一次也没有表达想去探访的意愿。
医院里人来人往,有人听说他的经历,也会感慨唏嘘。。
辉煌的一生,却落得个曲终人散空愁暮的结尾,可怜可悲。
但其实,说真的,他们口中的那位正义警官——
他有真正地活过吗?
【伍】
「抢救回来了?」
「嗯,救倒是救回来了。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呼吸功能早就不全了…万一有个什么的…」
年轻护士哽咽着低下头抹了抹眼泪。
年老的护士轻轻叹了口气:「你呀,就是生老病死见得太少。在这个科要待下去可得每天见证着这种事,快点习惯吧。」
「可是…」
「你瞧瞧咱们的主治医师啊,为了这老先生,都已经多久没休假啦?这次难得一次外地的学术会议,又因为这急救给赶回来啦。」
「医生回来了?」
老护士抬了抬头,「喏,不就在那。快去跟医生报告一下老先生的病情吧。」
「嗯好咧~」
年轻护士仿佛完全忘掉了刚才的悲痛,兴冲冲地就向远方的身影跑去。
「宫野教授!」
被唤的医生转过身,姿态大方淡雅,笑容温柔,却俨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
瞧着年轻护士兴奋而略带羞涩地跟那女子聊着天,老护士无奈地笑了笑。
该不该告诉她,她最崇敬和喜欢的渊博教授,是个在医院工作三十余年容貌却从未改变过的「老妖怪」呢?
她想,还是算了吧。
春日的深夜里,医院的走廊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
一个披着白大褂的身影轻步踏进504病房,在床边驻足停留。
江户川老先生在昏睡中,感觉到有一只修长而柔软的手,在温柔而慈爱地抚摸着他稀疏而花白的头发,和他长满褶子的苍老容颜。
他吃力地抬了抬眼。
「嘿,灰原…」
…你还是这么美。
我这是到了地狱了吗。他开怀地笑了。
看来地狱待遇也不错,至少你还是如此皮光肉滑,耀眼美丽。
当时我和你都做了正确的选择吧,你看,你不是还愿意对我笑吗。
而不像我——我们——
在人间时,只落得最惨淡最丑陋的下场。
他的视线日益模糊,病痛折磨着他,依旧,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人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针。
跟五十五年前那支,一模一样的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