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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望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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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静海以北还在冬末时节。年初的最后几场雪刚刚下过,农户们正等着地上的积雪融化,好开始新一年的耕种。在这样的日子里,北风挂刀子一样地吹,天干冷干冷的。
沈轻侯骑在马上,打断了北陈使臣竭力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发言,凉薄地笑了:“回您的马车上去吧,这位大人。”
“沈将军!将军如此行事,是要让天下人看到大胤粗狂的礼仪么!这是一国嫡长公主外嫁的仪仗和妆奁!不是您手下的俘虏!您是要在北陈的土地上,就欺我子民,辱我公主么!”
沈轻侯笑了,举起马鞭缓缓指向四围,俯身对着额上冒汗的北陈使臣轻声道:“是啊,北陈的土地,多好的地方。”
他直起身,收起马鞭,敛容道:“还是睁开眼看看吧,大人!如今这都是我大胤的下辖,可不是你北陈的国土了!在我的地方!你们,得听我的!”
不等北陈使臣再多辩驳,沈轻侯向身边的副官一摆手:“送这位大人回车上。”
等北陈使臣被架上马送走,骑马跟在沈轻侯身边的谋士周锦湖微笑着看向他:“王爷准备就这样一路‘护送’公主回京么?”
沈轻侯并不回答,看着前方绵延的队伍,面上挂着凉薄的笑:“先生,你看,三千枪骑开路,五千轻骑护卫,再有两千精锐步兵压阵,这位公主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吗?怎么他们就是不满意呢?”
“大概是被拘在马车上气闷了吧。”周锦湖笑笑。
“那可对不住了。这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沈轻侯咧嘴笑了,“老哥哥可是送了信儿,嘱咐我好生押、送公主进京的。”
“是陛下思虑周全。”周锦湖笑。
天承五年年末,北陈向大胤请和。天承六年年初,两国在临天关东南三十里处的长野坡签订停战协议,结束了持续两年半的战争。至此,大胤跨过静海,将疆域推进到了北陈腹地,直指北陈南方最后一道防线,临天关。
天承六年四月十八,北陈使臣并嫡长公主在沈轻侯的护送下抵达了大胤帝京。恭敬地向大胤送上被攻占的三州十九城和一位身份贵重的公主之后,北陈换得了喘息的机会。
而在北陈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大胤皇帝赵璟深心地笑了。
五年,只要五年,他深信,北陈将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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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临天关起,北陈公主梁琼琳就让侍女打起了两层内帘,透过百叶竹帘的缝隙,将马车外经过的风景一一收进眼里,记在心里。
梁琼琳正装坐在茶几前,对随侍的大宫女珠玉说:“你也好好看看吧。看清楚我们是怎样离开了家。免得将来回家的时候,找不到路。”
珠玉闻言掐紧了拳头,将冲上眼的酸苦热泪咽回去。她知道随着马车一路南行,有生之年她们再也回不到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了。
生离骨肉三千里,唯有死后魂梦归故乡。
梁琼琳转头看珠玉抹泪,淡淡笑了:“你自幼伴在我身边,同我学文习武,从来不让须眉,怎么忽然间成了水做的了?那些娇花泣露的做派,不是最招你嫌弃的么?”
“公主。”珠玉低了头,哽声道,“您哭不出来,奴婢想替您哭。大丈夫只知享乐,却用姐妹女儿去抵欺来的刀兵,这是什么道理!可怜驸马被那些个……”
“珠玉!”梁琼琳瞬间脸色惨白,惊怒呵斥道,“休要胡言!如果你真的犯了疯病脑子不清不楚,本宫不敢再留你!”
珠玉惊得膝行扑到梁琼琳裙边,死命地磕头请罪,几下就要在铺了毛毯的车厢地板上撞出血来。
梁琼琳别头看着车外,哽声说:“你起吧。不要再犯病了。”
出了临天关,过了十来天就到了静西走廊。
静海把大陆分割成了南北两块,然而在静海东、西各有一处宽不过十数里的狭长地带,将南北的陆地连接起来,把静海围成了内海,使其与东海、西海相隔。这两处,分别被称为静西走廊和静东走廊。
两年多前,沈轻侯正是拿下了静西走廊,然后才能在北陈的疆域上深深地啃下一口。
十多天的车马劳碌,北陈公主梁琼琳的脸色比初时憔悴了不少,也不敢整日正装端坐,换了常服,改倚在榻上,斜斜躺了。
一路望着车外,看到最多的却不是离家的风景,而是大胤骑兵整肃的军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渐渐的她也不愿再看了。
这一日她问身边的大宫女珠玉:“过了静西走廊,还有多久能到大胤帝京?”
珠玉回道:“昨晚奴婢趁着扎营取水的功夫见了陈大人的侍从。传陈大人话,照这速度,大约再有一个月,就到大胤帝京了。”
看了一眼梁琼琳白里透青的脸色,珠玉恨恨道:“公主,这沈轻侯,太不是个东西!将人囚在车上管制不说,还不顾公主千金之躯,一路风餐露宿跟急行军似的!赶着去给大胤皇帝卖好么!”
“珠玉,赶赶路也没什么不好。还有一个月么?”梁琼琳轻叹,将手搭在小腹上闭眼假寐,她低声道,“你看,等到了大胤帝京,我就是大胤皇帝的妃子了。到时候外面那位沈将军,也得跪拜礼敬我,不好吗?他可是轻易打下了北陈半壁的男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公主……“看着梁琼琳搭在小腹上的手,葱白的手指交握,现出青筋,珠玉心里惶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珠玉,你也休息吧,路还远着呢。这日子你也难熬。”
“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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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承六年四月十五,沈轻侯领着的一万精兵,将北陈使臣及公主一行护送到了帝京外八十里处的驿站。
京中派了禁军五千人接替护送使臣和公主任务,沈轻侯就把自己手下的一万人马打发回了京郊的镇北营。
到点灯时分,禁军都统带着礼部侍郎进了营帐,规规矩矩和沈轻侯见了礼。一个要交接护送任务,一个要商定外事礼仪。沈轻侯不耐烦地看两位大人抢着巴结奉承,半天提不到正点上。
放下手上的茶杯,沈轻侯冷着脸,一言不发,抬脚就往禁军驻扎营地的大门口走了。两位大人满腹狐疑地跟了出去。
营地门口停了十来骑人马,正整装待发。沈轻侯过去,有人把他的爱马牵来。
顺了顺马鬃,沈轻侯睨了一眼紧跟过来又要开口歌功颂德的两位大人,正色道:“本王在北边儿待得久了,回了京倒有些水土不服。这两天正病了,还病得不轻。不好在外面走动,更别说参加什么大典了。可不好把病气过给了京中的贵人。还是回府好好治一治才对。”说完就凉凉的笑了。
在禁军左都统和礼部右侍郎反应过来之前,沈轻侯翻身上马,带着整备好的十来骑随扈打马往京中去了。
两位大人站在禁军营地大门口吃了一头脸的浮土,顾不上掸灰,惊呼道:“王爷!使不得!好歹留下个章程!”
沈轻侯哪里会理他们,一溜烟儿的就看不着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