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凉风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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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闹钟活泼又欢快地叫唤着“起床啦，起床啦”的时候，柯陌正仰躺在床上，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房间还是很暗的，F市的冬天永远一片雾蒙蒙。清晨的环卫工人拿着扫帚扫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地传来枯枝扫帚擦过水泥路的声音。
抬手覆住酸涩的双眼，马上有水泽溢出湿了手指，张张嘴似想说句什么。但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了几个喑哑的音节，终是无奈地合上了嘴。
梦里那个人起先还会温柔地笑着，可看到她之后却暴躁地怒吼。
“柯陌！我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柯陌，我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为什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柯陌。你让我走，好，我走。永远不会来烦你了。”
……
都说 ，梦是假的，那他那么大声地对自己吼叫，肯定也会是假的。
而那句“我喜欢你”，必定也是假的。
苏洛臣在早上8点的时候到了F市。下了飞机看到久违的阳光穿透厚厚云层，暖暖地照耀在身上，会不自觉地想起记忆中女孩的微笑，弯弯的嘴角有深深的两个酒窝，同样很干净的味道。
“阿九，我回来了。”
轻念一声，这句话仿佛成了四年来每次回F市必说的问候语，下意识地抚了抚额头，果真还得倒一下时差。
阿九，我和你之间错乱了的时差，是否还能再倒过来，回到原点？
柯陌因为早上那个梦，一上午都在浑浑噩噩地神游着太虚，直到同事一句：“柯陌，你准备让我请个道士还是和尚帮你还魂？”她才去洗手间扑了一脸的冷水，想尽力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四年沉寂的时光因为一个梦便有崩裂的倾向。
面对与他有关的一切，柯陌永远做不了自己。
回了神，柯陌赶紧为迎接几天前经理就开始叨叨的重要客户做准备。好像还是外国来的叫什么久的，发展势头很好的一个公司。柯陌只是一个实习生，所以并不清楚。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重要客户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苏洛臣进了天叶公司，微微赞叹，天叶大气却不奢华的装饰布局让人心生好感。早有人在门口等着，见苏洛臣进来，微一颔首，便说：“欢迎苏先生，我叫沈烈。董事长吩咐，苏先生可随我先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情况，然后再确定合作细节。”苏洛臣一笑：“和董事长费心了，那么有劳了。”
这次是到了策划部，沈烈流利地对里面工作人员说：“这位是苏洛臣先生，珂久公司执行总裁……”话音未落，在底下一片对苏洛臣赞叹钦佩的感慨声中，蓦地响起“嘶——”的声音。只见一个女孩，高扎马尾，身穿黑色小西装，似乎是因为膝盖受到撞击而不小心发出的声响。女孩看大家都对自己行注目礼，便强忍着痛，紧咬下唇，同时脸上泛起了红晕。
“柯小姐”，沈烈的声音略带了点不悦。柯陌心中戚戚然，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苏洛臣，这三个字就像唐僧口中对孙悟空的紧箍咒，牢牢控制着柯陌，刚刚下意识地站起，转身，却因动作太猛磕到了膝盖。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重逢，门口的男子，依旧清远的眉目褪去少年的青涩，增添了份温和淡然的成熟。柯陌想，自己应该是上去套套近乎，还是叫个名字随意打个招呼，但同时，脑海里又不断闪现今早梦中他的出现，电光火石间心思已千回百转，到最后，只微微一笑，道一句：“苏先生好。”
苏洛臣也是愣住了，没想到想念了那么久的人竟如此突兀地闯进了视线。她似乎永远能让自己措手不及，不停闯祸的性子依然没变，会尴尬，会害羞，可是，不会对自己清清淡淡地说“苏先生好”。苏洛臣的眼神沉了沉，阿九，你还是那么别扭，这次是你自己出现在我面前的，我不会再走了，你也不许离开。
因为我舍不得，不想再如疯了一般找寻你却无法得到一点你的讯息，再也不想有这样的失落与绝望。
“柯小姐好。”既然阿九乐意，苏洛臣愿意陪她演一场重新相识的戏。
柯陌正缩在角落里看着左前方巨大红色条幅上“珂久”两个字出神，下意识地晃着杯中的红酒慢慢送入口中。苏洛臣正在台上忙着与公司高层交谈。这是特意为了欢迎苏洛臣而举办的宴会。
还是那么优秀啊，这个人，以前小心翼翼地扯着骄傲看着他，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狼狈。如今，两人的距离只怕是越来越远。可是，为什么呢，亮白的“珂久”刺得眼有点疼，这么久以来为自己画的怪圈，一直禁锢在里面不敢出来。现在呢？该往哪里去？
突然眼前暗了一片，迷茫抬眼，苏洛臣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柯陌皱了下眉，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身前的人，只能喊了他一声“苏洛臣”。
苏洛臣终于隔了四年再听到柯陌口中说出自己名字。忽然就笑了，只觉得“苏洛臣”这名字本就应该由名叫柯陌的女子轻声念出，她永远不会像别人一样“洛臣、洛臣”亲昵地叫唤，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却能把声音落在自己心底，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心田。
苏洛臣噙着笑凑到柯陌耳畔揶揄：“阿九，这宴会上的酒就算全让你喝光了，你依旧醉不了，留些给别人吧。”注意到她逐渐放松的神情又闪过一丝不自然，苏洛臣稍退后两步，接着大声宣布：“柯小姐，请你和我跳第一支舞。”
“你知道我不会跳舞的。”柯陌不可思议地瞪着苏洛臣。苏洛臣笑得更灿烂了：“没关系，我教你啊。”然后不容拒绝地牵着柯陌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进了舞池。
“为什么？”柯陌无奈并带有丝不自觉的紧张。
“为什么硬拉你跳舞？”依旧调侃的语调。
“不是。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苏洛臣停顿了很久，似心上放下了什么，长叹一口气，低低地说：“阿九，你那么聪明，该知道的。”
这回，轮到柯陌哑然了。
二、
柯陌正坐在苏洛臣的车上，不知道他要开去哪里。昨天舞会后他就向沈烈给自己请了几天假，然后极自然地开车送自己回家，只是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话。临下车的时候苏洛臣才来了一句，明早我来接你，晚安。接着就潇洒离开了。
柯陌跟所有正常人类一样，一天中经过太多刺激后，失眠了。迷迷糊糊到三点才睡下，一听电话，苏洛臣已经在楼下了。胡乱理了一把，顶着对熊猫眼就出去了。
“阿九，你不用那么安静，该不会是准备往名门淑女路上走吧？其实还是野丫头比较适合你。”
柯陌无语地在心里烦了翻白眼，“苏洛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这是她第N遍问话了。
“阿九，你还记得这名字谁给你起的不？”
摆出一副“我没失忆”的表情，柯陌转头面向苏洛臣。
怎么会不记得。为了你才和那些拦路的小混混拼酒。等一圈人都趴下了，自己仍然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喝得肚子涨了些。而从那天起，你就一遍一遍叫我“阿九”
“柯陌，你怎么就醉不了呢？”
“不知道啊，我奶奶说我肯定是酒鬼转世。”
“酒和九同音，以后我叫你‘阿九’好了。”
……
不管柯陌乐不乐意，这名字就这么叫开了。
苏洛臣察觉身边的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便晃晃她：“走，找小五子拼酒去。”“啊？？——”一声还没发完，苏洛臣已经刹了车，下来往车边一间小屋走去，还不忘对柯陌摆手示意她过来。
“小五子！”苏洛臣毫不顾形象地扯开嗓子大喊。
“哪个臭小子叫老子啊……”屋里风风火火地奔出一个头发染了一堆颜色的男人，看到苏洛臣立马笑眯了眼，“原来是你啊苏洛臣，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等他看到苏洛臣身后走来的柯陌室，瞬间凌乱在了风中。
这小五子比苏洛臣和柯陌还小那么两岁，但人家当年领着一帮兄弟成了着带有名的小霸王。那时他拦住苏洛臣和柯陌准备弄几个子花花，而柯陌已经指着角落的一堆啤酒说：“你喝赢了，我俩身上钱都归你。你如果输了，自己看着办吧。”小五子特豪气地来了句：“天底下老子唯一不会输的就是喝酒。”但第二天，小五子就拉着几个人灰溜溜地守在柯陌的校门口，见到柯陌还硬来了句：“以后老子罩着你。”也是这以后，他们混在了一块。
苏洛臣出国的四年里，每次回来都会找小五子喝酒。可这柯陌，小五子同样是生生四年再没见过。说不想念这个朋友，便是天大的谎言。每当苏洛臣喝着酒，叹着气，低声喃喃，怎么就找不到阿九的时候，小五子的心肝脾肺肾也跟着难受。
苏洛臣在柯陌进屋后拍了拍小五子的肩：“只是喝酒。”小五子眨巴眨巴眼，苏洛臣只是摇头笑了笑。
柯陌对桌对面不停给苏洛臣倒酒，又猛灌自己的小五子哭笑不得。解释自己当初上了火车，包就被偷了，所以失去了大家的联系方式。解释也曾经回来找过小五子却不知道搬了哪，只好作罢。可小五子依旧喋喋不休：“你找个女人啊，太没良心，太没良心啊。”还假装抹抹眼角，一副可怜兮兮的额样子。柯陌只觉得脑袋上乌鸦飞过一圈又一圈。但心里确实说不出的开心，以为那么长的时间会什么都变了，可是发现仍然有人坚守着，带着最初的温暖。
柯陌直接拿酒瓶换了酒杯，像以前一样挑衅地冲小五子一挑眉：“看看这些年你酒量长进了没。别让我失望啊。”小五子呲了呲牙：“哼，老子从没怕过你。”底气不足的叫嚣引来了苏洛臣的嬉笑。
最后的最后，苏洛臣觉得自己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空瓶子了。看着那天却像地，看着那地却像天，一直不敢让自己那么痛快地醉过，可是今天不一样，只因为无端地信任和依赖着身边的人。靠在她身上觉得拥有世界也不过如此。不停地念着“阿九阿九”，总有好听的声音应答着“嗯，我在这”，不像以前，只剩下回音，一片空寂。
这种幸福，让苏洛臣觉得很满足。
三、
苏洛臣睁开眼，看着四周陌生的装扮，刚想摇摇脑袋清醒清醒，却被一样东西黏住了目光。是一张人物速写。光影的处理还显得很稚嫩，但莫名地让画柔和上了几分。画上的女孩正在酣睡，似做着什么好梦，笑得香甜。这是早先学绘画时偷画了柯陌睡觉的样子，还故意冲她嚷嚷：“阿九啊，你多像一只喝醉了的小猪。”柯陌当时气哄哄地夺过画就跑，谁知如今装裱保存地这样好。
傻丫头，苏洛臣的心又酸上了几分。那往后的日子自己可以完美画出每一张人物像的时候，最想画的人却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她的一颦一笑根本触摸不到。但现在，终于回来了。
苏洛臣目光追随着进屋拉开窗帘喊自己起床的柯陌。冬日阳光暖暖地铺洒在她的周围，突然觉得最美好的日子也不过是每天早上醒来还能看见阳光，以及深爱的她。
柯陌跟着苏洛臣转了他们以前偷偷从学校溜出来吃麻辣烫的小巷，可已经不见了那和蔼可亲会免费给你多添几串的大叔。去了他们常坐的湖边，却被嘈杂的人声驱散了原本的宁静。每一个地方都有他们共同的回忆。柯陌不傻，知道苏洛臣想说，那珍贵的曾经，一直留在心底。可是……
“苏洛臣，你好歹也让我吃点东西先吧。昨天累死累活地背你，今天早上饭还没吃就被你拉出来走了这么远的路。美国打伊拉克时布什他老人家还吃饱了饭的啊。”
“好啦好啦，还有最后个地方。”苏洛臣笑着拉起柯陌就跑，完全不在意柯陌在身后大声呼叫“跑那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啊！”
苏洛臣越靠近那屋子脚步越慢，一点一点地牵着柯陌走近。
“咦，这不是……”
“嗯，是原来的教室。”
两年前苏洛臣回来发现学校重新规划校区，这一排小屋被隔离了出来，已经荒废了。拉着柯陌站在最边上的角落里，以前他们做过的位置，指着墙上斑驳的痕迹，“苏洛臣”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知道的……”柯陌问得很小声。
“我每次回来就去那些我们去过的地方，总希望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也好，对我闹也好，只要你在，就很好。”
“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不经意看到落了石灰后的这几个字，阿九，我才明白我们错过太多。让你帮忙抄得那些情书本来就只想给你一个人看。你信吗，你随便报一封，我现在都能给你背出来。可是为什么，后来的你离我越来越远。每次擦肩而过，你却可以完全不看我一眼，我有多难过你知道吗？一直想不通到底怎么让你变得那么讨厌我……终于能够明白些你的心思，阿九，你一直也很难过吧。”
转身看柯陌，她紧咬着牙关落下豆大的眼泪，身子不住地颤抖，让人心疼。苏洛臣轻轻地揽过柯陌把她抱在怀里，抬手慢慢地顺着柯陌的背。
良久，才听到柯陌沙哑的声音：“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那么优秀，优秀到我觉得站在你身边的我渺小得像粒尘埃。看着你走向远处的巅峰，无限荣光……我只能拼命克制自己，告诉自己‘柯陌，苏洛臣的未来你根本企及不到，别傻了。’这样，我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苏洛臣用额头轻碰柯陌的额：“阿九，我那么努力，只想让你多注意我一些，想让你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我啊。”
在爱情面前我们如此渺小，放低姿态卑微地渴求另一个人的关注，到头来却发现对方犯了同样的错误
四、
柯陌脑子里还回放着昨天苏洛臣指着墙上另外两个字，坚定说出“柯陌，今后有我的地方就有你，有你的地方一定有我”的场景，心里多年的结如同被千年前的亚历山大挥剑一斩，瞬间不复存在。
柯陌被苏洛臣拉出门塞进了车，突然苏洛臣问：“阿九，我走之前给你留的那封信还在吗？”“信？什么信？没人给我啊。”柯陌疑惑地侧头。苏洛臣皱眉沉默了。柯陌也慢慢反应过来。这信，或是中途丢了，或是被人偷藏了。总之，给了两人最深的绝望。
信里苏洛臣说，
“阿九，我喜欢你呀。”
“阿九，你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
“已经不重要了。”苏洛臣看着柯陌的眼，坚定地说。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嗯。”
如果那封信到了柯陌手中，两人之间能少了那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折磨。可是上天总爱开一些玩笑。苏洛臣并不懊恼，他甚至还庆幸四年的时间让彼此更明白对方在心中的重要。太顺利的获得，总会让人不安。今后不管什么，再也分不开他们了。年少的倔强伤害了他们却也令他们更加成熟坚定。
下了车，苏洛臣和柯陌并肩走着过马路。柯陌牵着苏洛臣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好像保护着最珍贵的宝贝，不舍得他碰到一点半点。苏洛臣的心里顿时什么滋味都有。
“阿九，你不用那么紧张和不安。我会好好保护你，期限是永远。”
苏洛臣带着柯陌站到江边，看着起伏的江水伴着远处染红天际的血色残阳，开口：“阿九，你说过你喜欢‘如何得与凉风约，不共尘沙一并来’这句诗。”
“的确，一个人拥有了幸福，还会期望更多。你喜欢夕阳，喜欢一天结束后自在的快乐。而我，则喜欢这么陪着你一起到地老天荒。”
“所以，阿九，嫁给我吧。”
夕阳映照下的苏洛臣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柯陌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四天的时间与苏洛臣在一起让她觉得比四年时间里合起来发生的事还要惊心动魄。只是，面前眉眼温柔、清和笑着的男子清晰地表明，这并不是梦。
柯陌抱着苏洛臣，似乎想用尽一生的气力，慢且轻缓地说：“苏洛臣，我爱你。”
“我也是。”耳边有他醇厚温润的嗓音。
被夕阳拉长的交叠的影子告诉他们，一辈子的时间，还有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凉风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