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迷魂师》长夜晏灯

1、Chapter 1

　　坐在对面的男人看起来英俊而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的黑色西装，高级的领带和手表。他靠在沙发上，默默打量一言不发的女人。
　　这边的女人注视着落地窗外，看着来往的人和车流。
　　阳光照射下，她的眼瞳是璀璨的金色。
　　咖啡馆里充满了咖啡的醇香和静谧，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张新开的大额支票。

　　“辛塬告诉我，你能达成我的愿望。”男人开口。
　　女人示意服务员 ，给他上了一杯浓缩咖啡，而自己则要了一杯大杯卡布奇诺。
　　她微笑：“他还告诉你什么？”接着在自己的咖啡里放了五块方糖。
　　“没有。”
　　她收了笑容，挑眉看着男人。
　　女人的脸精致而素丽，瞳仁是类似金色的颜色，应该是带了隐形眼镜。而她微微上挑的眼角处泛着红色，神秘而张扬。
　　“有一些规矩。不过这些等我决定接生意后再谈”，女人喝了一口咖啡，“先说说看，你的愿望。”

　　男人沉默了片刻，低沉地说：“我希望我的爱人能回到我身边。”
　　“她现在在哪？”女人注视着他，“如果她已经去世，这我无能为力。”
　　他说：“她下个星期就要嫁给别人了。未婚夫是她的上司，而她是他的秘书。他们在一起共事了五年，后来他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她那天晚上来找过我，就在她答应求婚的前一天晚上。”
　　“她找你，说了什么？”
　　男人垂下视线，微微皱眉，手拨弄着糖包的包装纸。“她又一次问我要不要孩子，如果我还是坚持不要孩子，她会跟我分手。当时我以为她只是要挟我，就像以前多次一样，没想到第二天他们真的去订婚了。”

　　女人突然问：“先生，你姓什么？”
　　男人有些错愕：“李，李烁。”
　　女人眼里的金色更加明显，她看着他，似乎又透过他，看穿了他的一生。
　　“李先生，如果如你所说，她明显还是爱着你的。这种事情，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解决，没有必要来找我。不过既然用了我的时间，这张支票我还是收下了。”女人收好了支票，却被男人拉住了手。
　　男人说：“你不明白。”
　　他的表情忍耐而压抑，看到他的眼睛，还有里面涌动的感情，女人决定重新坐下来。

　　故事开始于二十三年前。
　　那个时候他们都只有六岁。
　　李烁的父母都是缉毒警察，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云南的边境。那里有很多越南的小贩往来。父母工作忙的时候，李烁还有一群院子里的孩子就会和越南小贩的孩子们打成一片。父母在场的话，他们是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跟有可能是毒贩的小孩玩的。
　　“那个时候光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打我打断了十几根藤条。不过等屁股上的伤好了后，每次我从床上爬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树林里我们商定好的点儿等美琳。”李烁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皱纹。

　　女人问：“美琳就是你的爱人？”
　　李烁点点头：“她叫吴美琳，越南人，父母是贩卖手工艺品的小商人。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中越交界的地方有个小树林，那里有棵歪脖子树，树旁有棵凤凰花树。
　　“你知道吗，美琳的手很巧，她能用凤凰花树的树枝编很漂亮的花篮，我到现在还留着一个。
　　“那个时候，我把父母给我买的玩具大部分都埋在了那棵凤凰花树下，这样我不在的时候美琳可以自己拿着玩。不过大多数时候，我们聚在一起只是在讲话，她听我说我又欺负了几个同学，我听她说她周围发生的事情。最后听到有男同学跟她表白，我就气得不得了，还踩碎了她编的一个花篮。她也生气了，半个月没跟我讲话。
　　“时间长了，我很想她，于是每天偷偷去小树林看她在不在。后来有一次，我父亲跟踪我，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他气得要命，把我抓回去关禁闭关了三天。之后又是一通教育。”

　　女人听得入神，问道：“你父亲不允许你再去找她玩了吗？”
　　李烁笑了，摇摇头：“父亲让我交代我们之间的活动。我说着说着就把我们吵架的那件事也说给父亲听了。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听完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使劲用手套抽我的屁股，骂我笨的像猪。然后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棒棒糖？”女人睁大了眼睛。
　　“是啊”，李烁接着说：“他让我给美琳，还骂我连女孩都不会哄。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认识美琳的父亲，他们经常一起喝酒。”

　　之后他和美琳又像以前一样那么好。父亲知道了后，他甚至可以带美琳回家吃饭，一起玩，到晚上后美琳的父亲会来接她回去。
　　就这样他们一起玩过了四年。
　　李烁十岁生日的那一天，美琳来了他的生日小聚会，但是却闷闷不乐。
　　他那时正在收礼物，没怎么注意美琳不开心，以为是她来晚了，错过了切蛋糕而不高兴。整个晚上，美琳一个人坐在角落，不怎么跟人说话。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美琳已经被她父亲带走了。
　　李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越南的很多家庭很贫穷。女孩很小的时候就会被卖给其他家当童养媳。”
　　女人看着对面脸色平静的男人，内心最深处似乎被针尖扎了一下，疼而悸动。

　　美琳十岁生日还没过就被卖给了同村的一户人家当童养媳。
　　等李烁知道的时候，他只是潜意识觉得很多事会不一样了。从那以后，他很少有机会看到美琳，每次看到她也都是她拿着一大堆货物，跟在夫家后面到这边的小集市上贩卖。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夫家的人会警惕地看着他们。
　　那种眼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话讲了。两人碰到，也只是笑笑。
　　美琳的笑容很美，就像朝阳一样，活力四射温暖十分。

　　李烁揉了揉眉间，“那个时候她每次见到我只是微笑，而我只注意到她红肿的手指。我拼命地忍耐才能忍住不去打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也只是个孩子吧。”
　　“嗯，比她小两岁。像个跟屁虫一样总是黏在美琳身上。现在想想，我还是想打他。”李烁苦笑，无奈地耸肩。
　　听到跟屁虫这个词，女人忽然觉得很苦涩。

　　李烁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这种情况维持了五年。我记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美琳。那个时候我刚上高中，学业很紧，周围又都是新同学，我也就慢慢不怎么记得美琳了。放暑假后的第三天，我陪母亲去市场买新的地毯，就在那里遇到了美琳。
　　“尽管她试图遮掩，我还是一眼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耳边是母亲的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子。”
　　刹那间，李烁明白了过来。冲过去一拳把她丈夫打倒在地。后来他们扭打了起来，旁边美琳惨白着脸不知所措。
　　李烁说：“后来父亲来了，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然后把我送回了家。我以为他会揍我，没想到他只是问我，有没有替美琳想过，有没有想过她的夫家会怎样对她。我那个时候才十五岁，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只知道，父亲警告过我，如果我再和美琳讲话，美琳的夫家肯定会为难她。

　　“美琳的夫家也不怎么富裕，除了她丈夫，底下还有三个弟弟。美琳嫁过去后就成了整个家的保姆，忙里忙外还要做工贴补家用。”
　　女人问：“再后来呢，美琳过得怎么样？”
　　李烁看着女人，看着她金色的眼睛：“后来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因为之后不久我父母刚好被调配回北京，我也跟着转学到北京的高中继续上高一。我只知道，后来她的丈夫得病去世了。”
　　这时，他荷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直到女人喝完了咖啡，李烁才走了回来。
　　“美琳中午约我吃饭，她现在在试婚纱。”他镇定地替他们付了钱，准备开车离开。
　　女人看到他的车，忍不住赞叹：“好车。”
　　李烁只是疲惫地笑笑，关上了车窗，女人却径自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她弯起眼睛，眼角的红色更加明显，“我和你一起去。你知道她在哪家婚纱店吗？”
　　李烁微微皱眉：“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女人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将一头黑到发紫的头发放了下来。

　　“这笔生意我接了。”她透过反视镜朝李烁一笑。看到李烁疑惑的眼神，她说：“我想知道故事的结尾。不过，提前告诉你，实现你的愿望，你要付出代价。”
　　“代价？”
　　她嘴角微扬，眼神却难得的严肃：“一般的人不会来找我。来找我的人大部分是对自己被编排的命运不满，想要改命的人。改变命数，如同改变既定的规则，用古话来说，是很损阴德的事情。
　　“李先生，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刻，就是你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刻。”
　　李烁双手抓紧了方向盘：“什么样的代价？”
　　女人笑了起来，眉间一道红光闪现，隐隐可以看见一个繁复的红色花纹。
　　“下一世到来之前，将你的魂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