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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守青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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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艰难地攀在岩壁上,仰头望着眼前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峭壁,心中并无半点迟疑退却。
他出生低微,自小醉心于武学,无良师教导,凭借着过人的天份,将过眼的一招一式铭记于心,日夜苦练,终也在江湖中崭露头角,博得美名。但他仍觉不够,武学这条道路没有尽头,他需要更加的精进,更加的强大。
他所学多而杂,腿功掌法刀剑枪棍尽皆通识,但其中最精乃是剑法,他便是凭借着精湛的剑法在武林榜上留得一名。虽剑法精妙,他所持的,却仅是一把以九银三钱从铁器店买来的糙剑,剑身黯淡,剑锋无光,众人常赞叹他剑法美妙,也常为他因手持无名剑而力失三成摇头惋惜。
少年从此踏上了寻找名剑的征程。
热心者告诉他,武林有传说,在那中原腹地群山之中,有一座常年隐蔽在山岚深处的山谷,名唤千云谷,谷中多峭壁,其中最高最陡的崖壁顶端,有武林名宿留下的一对刀剑,刀曰刀狂,剑曰剑痴,皆是至灵之器,若是能得此器,天下名器皆不可挡也。
传说流传数百年,来源皆不可考,是否真有此名器亦无人知晓,只是每年都有那立志扬名武林的豪杰之士,锲而不舍的寻找着武林传说,有无功而返者,有一去不回者,种种传言,更为传说添了墨彩,使它变得愈加扑朔迷离,同时更引人探究了。
少年便是其中一人。
他用了两年,踏遍千山,锲而不舍的追寻,终于来到千云谷,站在了那座最高最陡的崖壁面前。崖底杂草丛生,岩壁青苔遍布,峭壁如同通天之塔般没有尽头。但这阻止不了少年前进的脚步,他毫不迟疑的攀上了岩壁,即使气空力尽,双手鲜血淋漓,他依然没有停止攀爬的动作,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不停的往上前进。如同他对武学的渴求,专注而坚持。日出日末,早已忘了时间,连五感都逐渐丧失,心中只留下一个信念,向上,不停的向上攀爬。
当双手终于触到平地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已坠落悬崖,魂归西天,才会产生如此幻觉。眼前云雾迷蒙,视线所及,只有一颗青松,一块青岩,以及青岩上面俊秀的三个大字:推松巖。
然后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刀曰刀狂,剑曰剑痴。
白发之人一手持刀,一手握剑,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立于战火硝烟之中,立于江湖不败的顶峰,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守护。
时光流转,他的身影屹立不动,挥动刀剑,倔强的为坚信之人开辟淑世之道。剑声吟啸,刀气纵横,青锋冷光映出他的脸庞,紧蹙的双眉,凌冽的神情,横垣于面上的疤痕,以及……出奇温和的双眼。
“啊!”
少年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双手缠了布条,散发着淡淡膏药的味道。房间素雅娴静,床头小桌上燃着安神香。许是房间的主人救了自己,少年心中感激,坐起身来,想去寻找主人,道一声感谢。
推开房门,步出小院,忽见满目云海翻涌,壮丽非常。千云谷常年山岚围绕,站在最高的崖壁顶端,极目眺望,万千云雾尽收眼底,身处其中,似如云海泛舟,美妙至极。少年呆立许久,方自震撼景致中回过神来。环视一周,高崖边上,一棵青松如沐,一方青岩如洗,松下有石桌,桌旁的红泥小炉上还烧着水。
“推松巖……”少年喃喃念着石上的刻字,低声道,“此间必是有高人。”
正念着,忽见金光闪耀,他转过头去,竟见一对刀剑并立,立在土丘之上。剑锋清冷,刀光耀目,其上赫然刻着:刀狂,剑痴!
咋见传说现于眼前,少年内心激荡,竟至手足无措起来。他心道,神器传说果然是真!不枉我耗尽心力,终能一偿所愿!他颤抖着上前,伸手欲拔神器,刀剑闪耀,晃得他眼一花,耳边赫然一声轻喝:
“小心!”
霎时刀光剑影织成一张绵密的网,牢牢将他罩住,少年尚来不及惊讶,身体忽被一股外力牵扯着动作,利落的躲过了刀剑肃杀之气,并将他带到了剑网之外。
“抱歉,刀狂剑痴杀气狂放,旁人接近易受其攻击,但因此地常年了无人烟,素某便也不甚注意了。”温和嗓音缓缓响起,跌坐地上的少年抬头,一位眉有涡旋,额点朱砂,面目清俊之人立于跟前,身后云雾映衬,似如谪仙下凡。他道,“误入此间之人不知其故,易被刀剑所伤,是素某疏忽了。”
“啊……你是此地主人吗?”少年问完又觉多余,站起来恭恭敬敬朝对方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对方扶了他一把,笑道:“救命二字说得重了,吾只是为你包扎了双手而已,小壮士仅是气空力尽,身疲体乏,休息一番即好。”
少年点点头,接着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一对光芒闪耀的刀剑,迟疑着道:“前辈,这、这对刀剑……”
对方笑了笑:“劣者烧了水,不若坐下喝口清茶吧?”
茶味清香,入口却是苦涩,待细品一番,始觉喉间回甘,再回味便是一阵甘醇。见少年表情,推松巖主人笑道:“劣者茶艺不精,让小壮士见笑了。”
少年忙道:“晚辈从未喝过滋味如此复杂的茶,前辈手艺天下少有。”
“小壮士谬赞了。”石桌对面的人轻声说着,将一个烫过的茶杯放在了左手边的桌面上,缓缓的倒上一杯茶。
“这是吾的一位友人,”见少年疑问的神情,对方缓缓解释道,“以前煮了茶,都与他一同细品,如今他不在了,吾仍然习惯为他倒上一杯。”
“原来如此,”少年笑道,“那必定是十分亲密的知己友人。”对方闻言垂下眼,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水。
少年顿了顿,忽省起道,“啊,方才心下一阵忙乱,竟忘了请教前辈名讳,是在下失礼了。”
茶烟裊裊,模糊了微笑的脸,他淡淡启口道:“劣者素还真。”想了想又补充道,“清香白莲……素还真。”
少年忙拱手道:“原来是素前辈,在下铁剑手叶放。”
素还真抬眼看他道:“你也姓叶……?”
见少年疑问,他笑了笑,淡淡道:“我的友人,也姓叶。”他望向土丘中的一对刀剑,目光悠远,“……他便是刀狂剑痴的主人。”
少年轻讶一声,心中乍然省起,他一心要寻找武林名器,却从未想过名器是否有主,若是本属他人,他原是没有资格据为己有的。
“那叶前辈……如今何在?”
“他……”素还真皱了眉,许久才道,“只身一人远去,不会再回来了。”
“啊……”少年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呐呐道,“这……在下失礼了。”
素还真眉目淡然,他给少年添了茶,又执起茶杯品了几口,两人一时无言。松上露重,啪嗒一声滴落桌面,接着又是啪嗒几声,露水次第滴落下来,溅起些许水珠。素还真只手轻扬,一阵清风拂过树梢,竟是轻柔的将松间露水卷走,化作云烟。
“所以……素某守着友人留下的刀剑,实是无法交给你的。”
忽然轻柔的开口,却是将话说得明白,少年心中了然,他虽渴求名器,却也知礼明事。他豁然笑道:“晚辈明白。能见名器,得遇高人,晚辈已然幸甚,无颜要求更多矣。”
说罢站起身,恭敬的拱手道:“与前辈同坐品茶,晚辈一生难忘。如今身无大碍,晚辈就此告辞吧。”
素还真也不留,淡笑着站起身道:“此处久未有生人,小壮士今日到访,给推松巖添了不少生气,素某心中亦感激。”说罢手捻一片绿叶,递给少年道,“素某便不送了,这是下山的路观图,以及几个地址,或许对你有用。”
少年双手接过绿叶,仔细一看,叶子背面路观图不知以何绘制,清晰精致,绿叶正面则是数个地址。
“前辈这是……?”
“素某不问世事已久,不知现今武林变换几何,这几个地点,皆是当年名器或名匠所在,希望你能找到一把合适的利剑。”
少年忙拱手道:“前辈如此细心提点,晚辈着实感激不尽”
素还真笑:“仅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少年恭敬的道了别,正要转身,素还真忽然问道:“小壮士,不知现今武林是何局势?和平与否?”
少年笑道:“虽偶有争端,但大局仍是和平的。据说数百年前因几位武林名宿的努力与牺牲,才换得万教的共识与同盟,和平协定一直延续至今,已然成为人人默认遵守的武林准则。”他忽然顿了一顿,问道,“这是延续数百年的准则,前辈竟是毫不知晓么……?”
素还真只是微笑不说话,云雾缭绕其周身,神秘又高深。
少年瞬觉江湖武林果真深不可测,千山之中,也许哪棵松边,便隐逸着修行数百年的高人。在武林混迹数年,自以为攀到了武学高峰,登高一望,才知峰峦叠嶂,根本望不到尽头。
“若是如此,前辈你是否识得当年为武林谋得平靖的正道领袖?”少年忽然兴奋起来,他追问道,“虽为武林和平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关于当年诸位名宿的事迹竟是丝毫未得,甚至连名号都不为所知。江湖所传,也仅是正道领袖号称‘脑中真书藏万贯,掌握文武半边天’而已,着实神秘莫测。”
“这……素某也不得而知了,传说总是诡异变换,又何必执着去寻找他的真相呢。”素还真笑道,手扬清风起,“小壮士,后会有期了。”
话音还留在风中,少年忽感雾深露重,眨眨眼,竟是再也不见推松巖,眼前只余层层浓雾,和一条下山的道路。
风过松摇,一滴露水落进茶杯,溅起几滴茶水。素还真执起茶杯,将茶倒入土中,轻声道:“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数百年过去,武林和平至今,吾心甚慰,相信你亦欣喜,当年的牺牲终是没有白费。”
素还真手执茶杯,缓缓走向刀狂剑痴,刀剑似有所感,绽出柔和的光。
他伸手轻抚剑柄:“吾知道,吾知道……吾知道你们挑中了他,但是……”他顿了顿,缓缓的垂下眼,许久才幽幽道,“但是吾如今仅剩的,只有回忆及你们了,请原谅素某的自私吧。” 说罢他喝了一口茶,朝天一敬,继而覆手将剩下的茶水倒入土丘。
微风撩起他的衣袍,他静静立于清风云烟之中,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寂寥。素还真抬眼望着滚滚云海,低声喃喃:
征衣红尘化云烟,江湖落拓不知年,
剑痴刀狂世纷云,今将衣钵卸双肩,
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受盛名牵,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万重天,
爱落红尘心已死,持刀抱剑了一生。
“持刀抱剑……”素还真轻声反覆念着,抚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似声音都带了哽咽,
“持刀抱剑……了一生……”
云雾四合,清风带着他的声音越飘越远,越飘越远,终是消散于天地,寻不着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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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唱的歌改编自《苇编五绝》,来源于网络,原诗如下: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