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狐记》南羽蝶

11、【番外】离朱·不离不弃

　　灵兽以护主为己任。
　　愿为其主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我，却从来都是被我的主人——女娲滴水不漏地保护着。
　　我尚在蛋中时，她便会用双手如视珍宝一般地将我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片刻不离她的身畔。
　　大多数的时候，她会一边抱着我，一边蜷在被窝里打盹，美名其曰为“孵蛋”。
　　她喜欢与我说话，尽管那时的我，一个字都没有办法回答她。
　　她告诉我当天的奇闻趣事。
　　她朝我夸赞她最爱吃的点心。
　　她向我抱怨伏羲的种种“恶行”。
　　末了，她总是会小声地说，在她的心目中，最喜欢的是伏羲和爷爷，其次，就是我了。
　　她对我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但她最常说的内容还是催促着我快快出壳。
　　她或“威逼”，或“利诱”，或“命令”，或“哀求”，反反复复地用着各式各样的手段唤我出壳。
　　她会给我取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说：凤凤，红红。
　　她竟特意找伏羲要了一本经典诗集，为我选名字。
　　她还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八卦：那些凡间的文人墨客写的诗啊词啊，其实都是伏羲作完后，再将灵感传输与他们的。她手中的这本诗集，也是伏羲为一千多年后的一个什么唐朝的杜甫写的。还有一本李什么太白的，她懒得拿了……
　　她挑挑选选了半年左右，终于筛出了一句诗：
　　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选自杜甫的《绝句六首》）
　　她从中取了“篱”和“竹”两个字，却又嫌“篱竹”作为凤凰的名字太过于冷清了，便自发自地决定为我取名为——离朱。
　　她对此甚为得意，时常频频地叫我：“离朱，离朱，我可爱的小离朱……”
　　叫着叫着，她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然后，一阵轻微的鼾声从壳外传了进来，她睡着了……
　　而那双手却丝毫没有松动，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以一种保护的姿势。
　　那双手，那个声音，温暖了我的整个人生。
　　我出壳时，“哎呀”的一声后，一双满是欣喜的漂亮眸子第一时间映入了我的眼帘，那双眸子的主人是身穿一袭红衣的神女。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那双白皙素净的手和那宛若银铃的声音。
　　从此，我最喜欢的一种颜色，就是她衣裙上的这抹似血如霞的艳红色。
　　我开口唤她娘亲，结果，被误认为是“雏鸟情结”。
　　事实上，这与“雏鸟情结”无关，我仅仅只是想唤她一声娘亲。
　　仅仅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她的感激。
　　仅仅只是因为她给予了我那双手，那个声音。
　　仅仅只是因为我认定了此生唯对她一人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可是，她不喜欢我唤她娘亲。
　　而我却傻兮兮地执迷不悟，依旧“娘亲，娘亲”地唤着她。
　　直到，她缩小了我的身形。
　　直到，她从凡间带回了银雪。
　　直到，她没有再穿过那一袭我最喜欢的红衣。
　　我以为，她嫌弃我庞大的身躯。
　　我以为，她讨厌我作她的灵兽。
　　于是，我再也没有开口唤她一声“娘亲”，我学会了叫她“女娲娘娘”，明白了她是我的主人，而自己则只是她的一只小灵兽。
　　但是，当我那声“女娲娘娘”脱口而出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心碎裂开的声音。
　　毕竟，我是在强逼着自己与她渐行渐远。
　　她给了我这世上最初的温暖。
　　她会在我受伤时，一脸心疼地为我治疗。
　　她会每天不辞辛苦地叫我这个“赖床高手”起床。
　　她没有抛弃我，即使我是那样的无能，甚至连人形都化不成。
　　她眼中会有一闪而过的悲哀，当我不再唤她“娘亲”，而是称呼她为“女娲娘娘”之时。
　　她了解我对于钱财有种痴迷的嗜好，估计又听说凤凰非梧桐而不栖，才会将深院送与我作生辰之礼。
　　她会在我为自己不能化作人形而失落自卑时，用她的法力助我化成人形。
　　她在对伏羲说起我时，会把我叫作“我们家的离朱”。
　　她会为了维护我的清白，草菅“狐”命地追着银雪打，足足绕了府中的庭院一万七千多圈。
　　她身为六界中都赫赫有名的女娲娘娘、天皇伏羲的未婚妻，却不在乎我是否能与她匹配，是否为一个合格的灵兽。
　　我困惑了。
　　我迷茫了。
　　我不清楚她对我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感情。
　　然后，我也不再敬称她为“女娲娘娘”，而是直接叫她“你”。
　　就算如此，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心中却总会有一个小声音，默默地唤她一声：“娘亲。”
　　或许，我对她的感情是如雏鸟对母鸟的依赖一般吧……
　　终归也只是“雏鸟情结”……
　　我被妖气攻心，痛得晕过去的前一刻，看见了她惊慌失措的脸庞。
　　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感到一阵欣慰。
　　自己的主人，那个名震六界的女娲娘娘，原来也会为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明明自己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灵兽而已。
　　一只只会给她添麻烦、丢面子的灵兽而已。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不仅仅只是“雏鸟情结”。
　　她于我而言，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不光有着主人与灵兽之间的羁绊，还有亲情的血脉相连和友谊的莫逆之交。
　　她对我的爱渗透在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以她自己切实的行动，无时无刻地表达了对我的爱，只不过，她太会掩藏自己的情愫罢了。
　　而我，则把对她的爱凝聚在了那一声声的“娘亲”之中，只是这样挂在嘴边说说而已。
　　所以，当我不再唤她“娘亲”之时，她眼中的哀伤是那样的明显。
　　所以，当我敬称她为“女娲娘娘”之时，她的心分明生生地碎了一地。
　　她那么的爱我，我却一直不断地伤害着她的心，虽然那可能只是一些我的无心之举。
　　我突然很想笑，却连弯起唇边的力气都没有了。
　　缓缓地合上眼帘，我终是坠入了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其实，我刚才也很想如从前那般，用欢喜而依恋的声音，轻轻地唤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