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谍战）》姬曌

2、秘谈

　　“哦？横山司令也出自北平大学？”不止是秦烨，同学们都一惊。

　　‘横山秀男’这个名字如雷惯耳，倒不因此人多么名震四方，而是在战场上，他被称为‘魔鬼司令’。但是没有人能将那个活剥人皮不眨眼的刽子手与眼前这个眉目和善的军人联系在一起。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更令人想不到的人，他竟然曾留学于中国？还成了前辈？

　　顿时，万般难熬的滋味涌上心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横山秀男说完之后，刻意略带深沉的目光不再言语，却隐隐凝着点笑，看得同学们阵阵火大。

　　唯独秦烨迅速明了，这人不愧是魔鬼，不仅心狠手辣，更是从骨子里将对手摧残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师兄！我们失礼了。”

　　“秦烨！”周易生惊叫。他无法忍受称敌人为‘师兄’。哪怕……事实确实如此。

　　他怒目欲裂，话未说完就被秦烨抬手制止：“别冲动。”

　　“他们是侵略者，是残害我们同胞的凶手。”

　　“副会长！”同学们虽不甘，但心中都如同周易生所想。个个目光折射出恨意。

　　许是早料到会有这般反应，横山秀男但笑不语，反而将视线转向秦烨。

　　后者更显悠然：“此一时彼一时。”唇角的弧度勾得神秘，又有些讽刺：“学长今日回来叙旧的？”

　　“我奉天皇之命，前来同宋总理商议联合建立‘大东亚共荣圈’。顺便回母校来看看。多年不见，中国真是人才辈出。欣慰！欣慰！”

　　别有深意的目光一沉：“还不知你的名字！”

　　“秦烨！”冷冷道。

　　让人猜不出个中深味。

　　‘秦烨’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横山秀男心底划过丝异样，而面上依旧平静。

　　“大日本帝国需要人才，只要秦君愿意。随时是我们的坐上宾。”

　　“我会考虑的。”出人意料的回答，竟然会出自秦烨之口。而他眸底浅漾的笑意更叫人捉摸不透。

　　横山秀男怔了一怔，这个年轻表面云淡风轻，可骨子里却疏离得骇人。他明白这是另一个意思是下了逐客令。

　　反正今日仅仅是来逛一逛。

　　于是点点头，傲然离开。连同日下一夫一行人亦走得一个不留。

　　他们一离开会议室。秦烨脸色就阴了下来，缓缓坐下来不知深思着什么。

　　会议室里炸开了祸。

　　“呸，日本鬼子，还有脸过来？”

　　“会长，什么叫‘大东亚共荣圈’”有女人心惊胆颤的问：“我舅舅来信说，日本鬼子在家乡的中学建了一个‘俱乐部’，里面都是……”她脸色惨白不敢说下去了。

　　“都是供他们享用的女学生。”秦烨接了下去，不冷不热。

　　一阵哗然。

　　周易生愤激：“秦烨！刚才干嘛对那个鬼子那么客气？你……”

　　“周易生。把你的勇气暂时留下来，不久有你用武的地方。”淡淡斥责：“现在跟他硬碰硬不过是白白给出一条命。”

　　“我不怕。”怒吼。

　　“你不怕？我怕！中国怕！如果每个年轻人都像你这个好勇斗狠，行事冲动，都让日本人杀光了。谁上战场打战？”冷睥他一眼。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打仗？谁打？”讥笑：“民国政府？”他仿佛听到了更有意思的笑话：“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政府吗？说是手握三百万重兵，可是都兵权在四大军阀手里，各自拥兵自大，他们只顾自已的利益从不把百姓当一回事。”

　　沉默……随着周易生的陈述漫延开来。

　　这个铁铮铮的青年眼里涌出一汪泪，他狠狠擦了一把，可后面的又汹涌滚了出来：“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北平的吗？日本人进东三省，他们有十万陆军，贾司令手下有九十万人。可他们连打都没有打就带着手下连同家眷一起跑了。那年我五岁，跟着家人一起逃难。日本人见人就杀，我哥被他们扔到开水里煮死了，我娘被……又挑活活的用刺刀挑开肚子折腾死。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软弱？为什么……”

　　越到后来，他越泣不成声，最后双手死死揪着头发狠狠的往墙上撞，嚎嚎大哭。

　　“周易生！”

　　秦烨静坐，眼睛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留着你的力气。这一天不远了。”

　　“你凭什么肯定？”他回望，泛着血丝的眼睛尽是不信任：“你怕了日本人，刚才你还对他们那么客气！”

　　“副会长，会长肯定有他的理由。”

　　有同学说忍不住辨。周易生咬紧唇，把不甘压下去。的确，他们都信任的会长，不是软骨头。

　　环视了一周：“你们没听到‘大东亚共荣圈’吗？”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好事怎能请得动‘横山秀男’出面？”‘轰’的站起来，秦烨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慢则一年，快则三个月这场战斗就要全面暴发。我们需要更多的战士。这是一段用血和仇恨铺就的历史，也许很快我们会死于战场，也许我们看不到日出东方的那一天。但是我们的后代生生世世绝不再是亡国奴。”

　　“你怎么肯定？”

　　“不是我肯定，是日本人开始着急了。”

　　里面学生紧张的议论纷纷，所以没看见门口出现的人影。

　　他见里面人人聚精会神，便抬手像征性的敲了敲门。

　　“秦烨！”

　　朝门口看去，秦烨目光微闪，他就知道这家伙很快会出现。果然。于是跟同学们打了声招呼，便坐上了他开来的轿车。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韩让一面开车一面询问，这个俊秀的青年长着斯文的面孔，他的身份是中华民国总理的机要秘书。

　　此次前来是受了总理授意。

　　一上车秦烨就揉着太阳穴：“眼下的情况你怎么看？”

　　“我？”他自嘲：“我倒是想打，却打不起来。总理也想打，可是手里没兵权。”

　　唇角上扬，喉里滚出‘哼’：“能打的不打，过得顺风顺水，不能打的却拿命在拼。这年头是怎么了？世界颠倒。”

　　轿车缓缓开在路中间，虽是连连兵荒，但毕竟是民国政府首都，日本人再嚣张也不至于青天白日在大街上杀人放火，所以表面上百姓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当然，仅仅是过得去。

　　但是路边越来越多的难民也昭示着局势越来越坏，他们都是从东北逃难而来，挤在北平，却无从营生，只能整天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只破碗，用一双双混浊的眼睛哀求的看着第一个路过的人。

　　但是哪怕讨要一整天，更多的是连粒糠都要不到。

　　看到两旁的光景，韩让苦涩的别开眼：“秦烨，总理很看重你，别让他失望。”顿了一顿：“也别让我失望。”

　　“韩让。你别对我有希望。我只会些阳奉阴违的功夫。”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秦烨自嘲，然而紧接着却是韩让更响亮的怪笑：“阳奉阳违？秦烨，如果四大军阀里多几个，不！只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最多三年，日本人就能滚回老家了。”

　　秦烨沉默不语。

　　从观后镜里看见他沉思，韩让继续说：“日本打算跟中国建交。”

　　“我听说了。”

　　“谁？”

　　“横山秀男。真是大手笔。我以为这种事情随便来个上尉级的军官就可以了。”

　　“哼！那你知不知道，日本在南洋战战连连失利，现在打算把实力集中在中国养精蓄锐。”

　　“所以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

　　北平政府总理办公室

　　把秦烨送到门口，韩让就退了出去，外面守着警卫员。

　　待办公室内只剩下宋勋京与秦烨两人。宋勋京拿出一份信函递了过来。

　　“你看看！”

　　“是！”谨慎接过来，秦烨同时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长辈。他不过年近五十，却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操尽一辈子的心。

　　秦烨明白眼下的国情如迫在弦上的箭，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便是血海撕杀。

　　如果换成自已呢？能否像宋勋京一样为国家鞠躬尽瘁？

　　“秦烨？秦烨？”

　　见他目光焕散，宋勋京低唤了两声，把秦烨从晃神中惊醒，有点讪色。

　　“抱歉，我刚才闪神了。”

　　“没关系，快看信吧。”宋勋京和蔼一笑，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秦烨面前，他见秦烨看得认真，便坐到对面沙发上不打扰。

　　茶是好茶，很香，很浓郁。可溢进口里却苦遍了四肢百骸。

　　半响，秦烨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拿着信的五指不由自主攥得发白，他抬起头来：“这？确实无误？还是总理您的意思？”

　　叹了口气，宋勋京抚额，眉宇间尽数疲惫，但是目光倔傲，凛凛生威：“这是我最后能为国家做的。”

　　“可是四大家族不会同意。万一消息流传出去，恐怕等不到日本人，他们自已都会抢先一步动手除掉您。”嗤之以鼻：“哼！四大家族向来自视甚高，怎么会自降身份同他们不屑的泥腿子联手？”

　　“所以，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唯一的难关只有四大家族的态度。”老实回答，沉默几秒后：“如果总理能答应我一个很小的请求，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什么请求。”

　　“我想进国民政府，为国家出力。”

　　秦烨站得笔直，眼中坚定灼灼，这份坚毅足以笼罩神舟大地，为这黑暗的天地间重新开天劈地。

　　“好！”宋勋京朗声大笑，难得心情有丝丝愉悦，他清楚的知道，若是秦烨出手，一定马到功成。他早就看好这个年轻人的沉腑与定力，也有意带在身边栽培，他果然没有令自已失望。

　　秦烨连晚饭都没吃就告辞了，韩让打算开车送她，被挽拒了，他便陪他一起走路。

　　路两旁霓红灯挥发着淡红的光，朦朦胧胧，路边的角落里，到处挤满了可怜的人。任谁看一眼都心酸。

　　一路上秦烨没有说话，只是手里捏着小东西把玩着，一路走一路沉思。

　　韩让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十年后，北平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变美了？还是一摊废墟？”

　　秦烨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侧过脸看韩让，后者被他看得皮肉发麻，伸手揉揉他头发：“干嘛呢？”

　　突然，他裂嘴一笑，把手里的东西扬了扬：“带你玩。”

　　说完自顾走到路边，蹲下，几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老鼠正在争夺着手指头大的小碎骨头，秦烨把手里的小纸包打开抖了抖，里头倒出一小堆白色的粉沫洒在老鼠面前，然后等着看。

　　“这是什么？”

　　“好东西！”冲他神秘一笑，便不再说话。

　　只见小老鼠先是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几乎是同时间，飞快的争夺起来，小爪子把粉沫扒到自已面前吃得欢快。

　　韩让奇怪的看着这一幕，很正常，没什么两样？可是秦烨的面色越来越轻松，笑意越来越浓，可看在韩让眼里却是越来越心惊，他越是笑越说明问题严重。

　　果然，不一会儿，小老鼠发出阵阵惨叫，痛苦的在原地打滚然后四肢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此时，七窃流血。

　　“这……？秦烨，你这是干什么？”

　　“师兄。你听好了。”秦烨站起来继续往回走，韩让步步紧跟与之并排，面色低沉。

　　“别看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可它们是灵性的动物。特别是在这种战乱时，更是谨慎小心。连它们都没有察觉出毒药，更何况人呢？”

　　听得韩让不太明了：“你从哪来的毒药？”

　　“准确的说是给我准备的。”见他瞪大双眼，秦烨随之一笑：“错了。是日本人给我准备的。只不过被我发现了。”

　　他沉下脸，幽幽之色在眼中跳跃成冰冷的光：“想让我死，还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