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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酒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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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抱着我缩在马车里,在宫门口等了整整一夜。他担心父亲出事,也知道就算把我送回驿站,我也会偷偷再回来。当东方天空开始隐隐泛白的时候,厚重的青铜大门嗡嗡嗡地从里面打开了。父亲在侍卫的护送中,低垂着脑袋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我看错了吗?怎么才一个晚上,父亲的两鬓竟有了些许白发。
“大哥,你——!”
父亲脸色一沉赶紧打断九叔的话,小声说:“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九叔赶着车,父亲抱着我靠在马车里打盹,我知道父亲一路都没睡,我的头发一直被他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
九叔实在忍不住了,把头挪到门帘那儿,小声问:“大哥,到底怎么个事儿?”
父亲看了看我,确定我已经睡着了,叹了口气,小声说:“中原的皇帝让我把雪生送进宫陪太子念书,直到那脏东西被清理掉之前,都要和太子同吃同住!”
“什么!这不是让雪生去做那太子的替死鬼吗!”九说一激动,声音大了起来,父亲连阻止都来不及。
“爹!九叔说的替死鬼,是不是隔壁婶婶说的,去年代替儿子吊死的桂大娘啊!”我撑起脑袋问爹。
在老家,离我们家不远的桂大娘家里,听说她连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长到我这么大就死了,最后家里只剩下最小的和我一般大的游青,有天来了个什么云游的高人,桂大娘给他煮了碗面条,那高人就说给桂大娘看看相,结果说了好几件事都说准得不行,什么男人身体不好年前刚走,桂大娘自幼丧父,命中注定儿子养不大之类的!桂大娘一听儿子养不大就急了,连连经受丧子之痛的桂大娘,一下就给那高人跪下。求高人一定保住——游青!她最后的儿子,那是比性命还宝贵的儿子。
那高人被桂大娘求的实在没法,就说想要保住最后一条儿子的性命,就得有一个人替他去死,家里一定要死上三条人命才能安生,桂大娘听了没吭声,安安静静做好了晚饭,当晚就吊死在大路口的槐树丫上,族里的人都说,桂大娘是做了她三儿子的替死鬼,替他死去了。但游青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好,现在还能同我一起在雪地里挖陷阱抓兔子了。
我想,刚才九叔说的替死鬼,也和这个差不多了吧,我要替那个臭小子去死吗?
爹半天没吭声,趴在他身上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小生乖,先和你九叔回老家,爹还有点事没办完,要在京城多呆段时间!”
低下头,继续趴在父亲怀里……父亲……这是要替我去死吗?皇帝伯伯既然要我进宫,如果我不去的话,那父亲……
“爹,我去!”说完,直愣愣的看着父亲,有点难过和舍不得九叔,姐姐,还有爹。
马车里,父亲搂着我一言不发,脸色比发现我打烂他的酒坛更可怕,外面赶车的九叔也一声不吭,马鞭挥着比以往都要响,马匹的嘶鸣也一声比一声刺耳。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父亲抱着我差点从马车里掉出来。
“大哥,前面好像出事了!”
一个酒馆门前,一个刀疤脸的大汉的手里正拿着一条粗粗的套马绳往外走,马绳的另一头套着一个疯疯癫癫,脸色通红的老人家,只见他满面污垢,脚上的鞋子也破的连脚趾都能看到,满头的头发已是花白,虽然脖子被人用绳子勒得青筋直冒,但手里举得葫芦还不住往嘴里倒酒。
我听到那酒疯子,小声的,喃喃地说道:“快点!快点!再不喝,就来不及咯~~!”
“客官客官,您行行好吧!您这身衣服还有酒钱我们店儿都送您了!您就大慈大悲放了这位老人家吧!虽说他是疯了点儿,但从来没赖过酒钱,每次打完酒也都是自己找别处疯去。今儿个弄脏了您靴子和袍子他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您就被跟这疯子一般见识,这俗话说……”围在那刀疤脸旁边不停为那酒疯子求情,但那刀疤脸不但不领钱,还一口浓痰吐在那小二脸上。
“放你娘的屁,难道老子我拖过你们酒钱!”说完,一拳打在小二胸口,小儿差点一口血吐出来,紧接着又是一脚正踢他胸口,这下真吐血了。
路人纷纷指责,但碍于那刀疤脸背后的一口大刀,还有他随处喷洒的腥臭浓痰,街坊邻里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又逢当朝太子的生辰大殿,哪里的混人就干当街撒野!你行不行我们去报官抓你!”终于,一个围观的书生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主持正义,这口一开,路人纷纷跟着起哄,让那刀疤脸放开那酒疯子。
谁知,那刀疤脸根本当没听到一样,又是一口浓痰吐那书生一身,将勒着酒疯子的马绳绑在了酒馆门口自己坐骑的马鞍上,回头满脸酒气的冲那书生嚷:“穷秀才,老子今天还就不怕告诉你,你老子我的亲姑姑的大侄子是京城从二品上监视,就是专门监视京城里的大官的,今天我就是把这酒疯子当街活剥了,他妈的下到知府县衙,上到禁军统领,都没人敢放半个屁!你们还有谁他妈不服,老子我马套多的是,不愁多套几个!”说着一拳朝那已经被勒得翻白眼的酒疯子招呼过去,眼看着他嘴巴里呼呼往外冒血,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了。
父亲把我塞到马车里,自己一挑帘子就跳了出去。
“爹……”我尖叫着也从马车上跳下来,没想到父亲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冲过去拉住那人的手,一拳将他打得踉跄了几步,最后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扑得周围的雪又纷纷扬扬的飞起来。紧跟着又一把拉住那个酒疯子,抽刀就把勒住他脖子的马绳挑断,又猛踢那马儿的屁股,由于那刀疤脸的手上还牢牢的绑着缰绳,这一下马儿飞奔起来,将他呼的一下就拖走了,看着一路被惊起的雪花,还越来越小声的喊叫,心想刀疤脸的一层皮都会被马儿拖掉!
“恩啊恩啊恩公~~哈哈哈~老夫算到今日……有……有此一劫~!呃~!”酒疯子说着,冲着我父亲面门就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儿,熏得父亲皱着眉头赶紧把他推到一边。
“哈哈哈!啊哈哈!老夫躲过了这一劫,又能多活二十年呢!啊哈哈哈!”
“哎呀呀!恩公这么好的人,家里一花一果,却断了弦,要不要老夫我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后娘啊!”酒疯子说着话就朝我的脸捏过来,还好九叔及时将我揽到后面。
父亲听到他这么说,本欲急着离开的脚下竟然一顿,想了想,转过身来:“老先生刚才可是同我说话!”
那酒疯子也不理父亲,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我!
“小娃娃,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你……你怎么知道!”我睁大眼睛趴在九叔身后看着他。
“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啊!”说完,凑到我跟前,脸一下沉下来:“就在你背后啊!”
我吓得原地跳出一步远,哭着跑到父亲后面,抱住就哭,惹得那酒疯子大笑不止。
“哎呀哎呀,这小娃娃可爱的紧!可爱的紧啊~!”
父亲不但没怪那酒疯子吓到我,反而朝他恭敬地一抱拳行了个礼:“这位高人,请为我儿指条活路。”说着,拉着酒疯子进到酒馆里,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二,上好酒!”
“老先生,看您谈吐不凡,弟子天性愚钝,但犬子还是颇有灵性的,最近确实遇到了些怪事,还请老先生如果有办法的话——”
父亲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老疯子打断:“呵呵呵,自然自然!不急,喝了这顿再说!”
接着,就见那酒疯子一番风卷残云,一桌子菜竟然连片菜叶都没剩下,还喝了整整三大坛子陈年老酒。
本以为等他吃饱喝足,再跟父亲谈会儿我就能回家休息了,哪知,酒疯子喝完,说了一声‘凑活’,背着他的酒葫芦大摇大摆的走了。
“大哥,咱是不是被人耍了!”
我袖子里的手冷得使劲拢了拢,“爹,我饿了!”
这还用问吗?连我这个小孩子都看出来,我们被人耍了!
“这中原人,真是太狡猾了!那一顿酒菜可真不便宜,顶得上我们小半年的收成!”九叔是个暴脾气,一路都在咒骂那个酒疯子,还有那个宰客的酒馆,还有一路上盘剥过路费的种种,总之九叔就是不喜欢中原人,并且诅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中原了。
“大哥,你说咱们千里迢迢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原太子送礼,一句谢没有就算了,还让我们在大冷天的跪了一老天。现在可好,那皇帝的儿子就是宝贝,我大侄子就是路边捡的吗?!哼!大哥,我已经让大山子他们收拾行李了,我们一刻都不要耽搁,今晚也不在这劳什子的京城过夜了,立刻就动身,越快越好,真是一刻都……”
父亲一扬手,打断九叔的抱怨,顺着父亲的视线,我竟然看到我们住的驿站门口,那个酒疯子正靠在门框子上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