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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此萧郎是路人 ...

  •   陈懿通过了洪堡奖学金的申请,一个月后将去莱比锡大学做博后,研究纳米材料在磁盘抛光中的应用。临别的一个夜晚,二人绕着华恩大学这被校门口揽生意的黑车的哥宣称有八千亩的校园走了几周,最后拐进直通周至柔博士公寓的长长的南北过道,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橘红色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扯得细长细长,高大的白桦树,晚风拂来,叶子碎碎作响,因为静谧,风吹叶子的声音,涩涩地仿佛长而尖的指甲,轻轻挠着耳膜。偶尔一声老鸹凄凉而嘶哑的悲鸣,扑棱棱地飞向黑如锅底的夜空。周至柔忽然想起网上流传的恐怖故事中关于华恩大学这条大道上的诡异的“十三棵树”,不觉一阵毛骨悚然。周至柔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挽紧陈懿的胳膊。
      周至柔只觉得,这段时间日子自五年来完全失序,陈懿成了她浮游的方向标,她直觉自己越来越依赖他,害怕失去他,这是五年来从来不曾有的状况,她无端地恐惧这种依赖,几乎找不到重心来维持自身的平衡了。迷茫中的绝望,是日日忙碌于办理毕业手续、准备德国签证的陈懿所无法深刻体会的。她克制着不安情绪,装得无比淡定地陪他练德语,模仿签证官试考陈懿,到王府井帮他买衣服,虽然她投出的简历如泥牛入海,渺渺无音。
      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潜伏”在她宿舍里睡地板、昼出晚没的师姐朱苏丽趴在地板的瑜伽垫上,抱着枕头,歪头呆看周至柔在网络上为陈懿GOOGLE莱比锡大学附近的出租房,每搜索到一个信息,便打电话给陈懿,以致陈懿都有些烦躁,让她不用操心,等再打去的时候,电话是同屋接的,陈懿则早已安然入梦。
      朱苏丽路见不平,恶向胆边生,忍不住骂她:“周至柔,知道你将来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周至柔瞪着昏黑如豆的眼珠子。
      “贱死的。自己的工作没着落,还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陈懿屁股后忙前忙后,人家现在还不是你的,人家现在可是只想着出国,知道吗,丫头?人家王宝钏好歹还进了薛平贵家的破门,您这没名没分准备去守哪门子寒窑啊?还当自己真是陈周氏?”朱苏丽向来是嘴巴不饶人,虽然心是豆腐心,然而刀子嘴却是一刀一刀仿佛在剜周至柔的心。
      “可我现在……不是闲着没事么?投出去的简历,不是都没有回音么?反正,躺着也睡不着。”周至柔嚅嚅着。
      “呵,你还真‘静候佳音’啊?都什么时候了?顶天再过一个月,你也要被扫地出门了。没看到楼底下的那些女宿管,成天虎视眈眈,白牙森森。换作我,就算不找工作吧,起码也要冲刺一下‘黄昏恋’。‘国际歌’怎么唱来着?‘这是最后的斗争’。依我看,华恩大学最不缺的是‘太乙剩男’,他们散布在各大实验室,闭关多年,守身如玉。修真得道后,大多不思飞升,反贪红尘。而且,据悉,绝对是优质男,本山大爷怎么说来着?‘公鸡中的战斗机’。妹纸,别看他们平时坐怀不乱,一脸圣贤相,现在正是他们春心乱动的汛期,黄金钓鱼期啊。阿基米德怎么说的,‘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咱也可以骄傲地说‘给我一个男人,我可以创造一支贵族。’妹纸,跟姐比你是姿色平平了一点,可这是华恩大学耶,依据相对论原理和折射定律,姐相信你也能杀入中等偏上,再说,你还是中文系的耶,播撒点风花雪月纯属专业性撒野,不定能捞一气质美女封号。踩着工科男的软肋成功上位,你绝对可以做到。姐看好你哟。”朱苏丽到底是东北人,口才一流,和她的大河滔滔相比,周至柔实在笨拙如同时时断流的幽咽小溪。
      尽管周至柔觉得朱苏丽话语尖刻,讽刺起来,甚至有些毒舌,但到底道出了这混乱的世界骨感的现实。横亘在她和陈懿之间那道天然的性格和兴趣的差异屏障,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们之间薄如蝉翼的未来,像挂在悬挂在断壁残垣上的蛛网,微风拂过,摇摇欲破。
      周至柔一直觉得朱苏丽的毒舌,源自女人内心受到重挫后的一种过度的自我保护意识。作为和共和国同龄的大型垄断行业某钢铁集团老总的女儿,一根非典型、不连续性“知丝带”,朱苏丽一直耿耿于怀父亲家族对母亲的伤害:20多年前,朱苏丽的家族对它即将出世的单传“四代”满怀憧憬。为了她,身为企业的决策层领导的祖母特意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放下身架预备亲当月嫂,然而,在产房中爆出“四代”的性别的第一时间,她甚至连产房都没进就头也不回地返回单位,并取消了假期。母亲一直以此来激励朱苏丽以模糊性别式的奋斗来实现家族理想,朱苏丽把这种伤害看成自己对母亲的原罪,如果不是自己,父亲和母亲必然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天成佳偶,出生江南知识分子家庭的母亲年轻时是一典型苏州美女,纤细小巧,却胸怀大志,为响应国家支援边疆建设的号召,她只身一人来到东北,遇到父亲,祖母对这一出身书香门第的媳妇倒是十分满意,然而,在朱苏丽出生后,天地因之变色,万幸的是父亲对她和母亲视为若珍宝。但那伤害如同一枚折断的针尖,这么多年,已经全部锈蚀自己和母亲的血液里,它的物理样态已经全然消失,然而化学永恒存在,直至生命消亡。
      周至柔从朱苏丽的言语里读出一种彻骨的悲沧,对她满怀悲悯,当然,这是不能被朱苏丽所认可的,因为以她的骄傲,即便周至柔不吭声,也能隔山差五地招致她的一阵毒舌:
      “周至柔,你说你没事招惹一经济适用男干什么?靠,五年,女人的青春不带这么耗的。往白里说吧,你就一精神‘三陪’兼全日制保姆,而且还是免费的。要男人,早跟姐言语一声,我带的总裁班里,别说钻石王老五了,就是化石王老五也数不胜数。”
      朱苏丽在华恩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兼职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课程,给一帮企业老总讲国学,阔人见多了,心态也阿Q似地从“末路到中兴”自我膨胀,精神胜利法的运用也炉火纯青,俨然自己就一航空母舰,甲板上停靠的全是“黑丝带”或东风21。
      “你那里也叫化石王老五,清一色山西民营企业家吧?嗯,煤老板,还真是化石王老五。不过,化石据说也要划纲目,分等级,辨成色滴,比如,恐龙,三叶虫,跟煤相比……”周至柔存心抬杠。
      “煤老板怎么了?往雅里说,那叫‘关系国计民生的垄断型战略性资源’开发经营者,关键是角度,何必纠缠这些名与实。”朱苏丽最忌讳的是别人说她带一群山西煤老板,那是她的软肋,虽然嘴巴上依然强硬无比。
      “你这是职业歧视,纯属用凝滞的眼光看问题。呵,你就清高去吧。我要是Hunter,专拣你们凉干鱼。一帮酸不拉几的臭文人……”朱苏丽发狠地说,眼神冷硬如钢丝,“咻”地抛向周至柔,几乎要绞死她。
      “臭文人?敢问您老人家‘芳系’何呼?历史系,魏晋南北朝,断代史。如果没记错,我还记得贵论文题目是《药与酒——魏晋南北朝文学滥觞研究》,题目直接偷意于我们现代文学祖师爷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吧?哈,历史系也歧视中文系,唉,师姐啊,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周至柔忍不住顶牛。
      但抬杠归抬杠,周至柔知道朱苏丽对自己也真是掏肝掏肺的好。她自己工作没着落,却天天在搜索求职信息的时候顺带帮周至柔探听信息。比如,一进门就喊:“周至柔,今天Career版上有《文艺报》的招聘信息,记得去看。”或者就直接喊“猪头,今天上Career没有,现代文学馆开始招聘了,记得按时投简历,另外,别错过了笔试时间。还有,我记得你有个嫡系师姐在那里,先投石问路。”或者她在外面,直接打电话:“丫头,密电,密电,华北电力招现当代博士,欲投从速……”或者故作诡异:“我舅老爷的女儿的丈夫的姑姑的大伯在天津理工,他们文学院招写作教师,他们教务处的电话是……”信息确凿然而,大多时候是充当了炮灰。
      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之后,周至柔陷入了绝望,天天宅宿舍里,看似态度严谨地修改论文,却分明在那儿破罐破摔。朱苏丽看不过:“再这样下去,你就真要成弃妇了,而且,还是编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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