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所谓缘分 ...
-
九年后。
魔教总坛。
夜。
偌大的静室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室中人的侧脸，他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却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
盘膝而坐，身后背着两把长刀，刀鞘一红一白，一名为霜月，一名为鬼泣。
依然是一袭白衣，依然是独自一人，依然是背负着不能释怀的仇恨。
但是除此之外，或许他和曾经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双目猛地睁开，暗紫色的幽瞳迸发出慑人的冷光。
可在那冷光里，夹杂着他人不易察觉的寂寞。
默然地看着掌心，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掌中是那最后一颗血红色的劫珠，只是，已然变成了灰色的碎片。
突然想起，到今天为止，距他闯入九幽禁地……
已经整整九年。
“大师兄，看来你又有事要干了。”
“我说过多少次，进来要敲门。”永旭握紧碎片，放进怀中的小玉盒里，站起身来，冲着来人说道。
那人一身黑衣，瞳色墨绿，皮肤皙白，嘴角上扬，端的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手中一把黑羽折扇，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魔教清、墨两大魔尊之一，千变鬼王凌殁天。
当年魔教教主连悠去世之前，把教主之位传于他的两大弟子，分管内外事宜，互相牵制却又协力共进，这大概是老头子所希望的结果。
“咱俩谁跟谁啊，好了好了，下次我注意就是了……哦，差点忘了正事，炎天城那边出了点乱子，七天后卧雪阁的阁主要办七十大寿的庆祝会，邀各路英雄豪杰同聚，但是偏偏在这个风头上，有人竟然给那老爷子下了一张阎王帖，而且还注了名字，你猜，写的是谁？”凌殁天墨绿的眼睛一亮，卖了个关子。
“是你！”他蓦地说道。
永旭听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瞬间便挂上了他那七分诡邪三分阴冷的招牌微笑。
“的确有趣，在山里待得太久，也是时候出去转转了……对了，炎天城那不是有条不夜街么，好像那个什么飞雨楼的炖鸡很有名来着……”永旭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静室，凌殁天跟在他的后面，一脸的无语。
“本来以为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又会发展出来什么有趣点的癖好呢，比如什么虐待狂之类的，要不解剖尸体什么的……哎，怎么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吃货一个。”凌殁天倒是毫不避讳，反正这些年他也没少请这俩吃货去下馆子，现在那个老的死了，这个小的是准备把那老的那份也一块吃上么……
“尊者。”每一个从他们两人身前走过的魔教教徒都会左手举到脸前，用食指点一下眉心，右掌捂住胸口，作为最高礼节。
两人点点头示意一下，也不会和他们做什么交流。光从那些教徒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这二位的威慑力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尤其是他们看永旭的眼神，几乎是在躲避，因为，他有一个令江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名字——
嗜血魔帝萧永旭。
萧这个姓是永旭为了纪念连悠才为自己加上的，其实连悠只是他师父的化名，连悠那肥爷老顽童的真名其实是，萧远峰。
“那，我就不送了，炎天城那边我们的人不少，需要钱的话，去听雪楼找燕姑。”
“知道了。不过这次好像没那么简单吧，毕竟连你都找不出那个下阎王帖的人……这人的目的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引我前去，会不会是……‘魂渡’？”永旭脑子里九年前的事开始往上翻，连悠老头子后来把魂渡的事都跟他说了，他们的确是一个杀手组织，而且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那个苗疆的血蝶谷，永旭当年猜的没错，九转劫珠的确是和血蝶谷有关，据说那红色的珠子就是从血蝶谷中带出来的……
只是那个被叫做血蝶谷的地方，是苗疆人公认的禁地，从苗疆祭典中记载的一句话就足以看出那里的恐怖之处……
离地狱最近的地方……被天神遗弃的诅咒之地……
“他们应该发现不了你，况且知道你是蛊师永言之子的人，除了我，就只剩下九幽教的余党和魂渡的人……不过倒也是奇了，他们竟然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们的茬，或许他们又巴结上了白道那群死猪中的哪个，躲了这么些年，养精蓄锐……但是，也有可能……魂渡的人把他们藏起来，就等哪天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也说不定……”凌殁天微皱了一下眉，有些担心地望了永旭一眼。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们也不会想到，九年后的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凌辱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永旭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这九年，或许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从一个魔教教主的小跟班攀升到了魔尊的低位，但是他的付出又有多少人懂得呢……而正是那九年前的誓言，让他在死人堆里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即便他的刀染上的是曾经和自己一起奋斗的兄弟的鲜血，他的心也从未难安，因为他明白，他要的，是变得更强，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
三天后。
炎天城。
晨。
没想到这不夜街的早上都这么繁华么，一个身穿白色武衣的青年男子手中拎着个纸袋子，时不时地从袋中掏出一个鸡爪，一边啃一边东张西望。
他混在人流中，实在难以引起一般人的注意。
没错，只是一般人。
因为只要稍稍留意一下，你就会发现，这个青年男子不管走到了多么挤的人堆里，他的周围半米之内永远都只是空气。
再仔细一瞧，他的模样生得还是极为好看的，棕黄色的长发在脑后高扎一个马尾，小麦色的肌肤，墨色剑眉下一双暗紫色的幽瞳，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么一张俊脸却丝毫没有表情，除了偶尔嚼鸡骨头时脸部的肌肉才会动一动……倒是他身后背的两把缠满暗红布条的刀有些古怪，好端端的干嘛缠起来呢……
“哎，飞雨楼到底在哪……”永旭小声嘟囔着，他手中的泡椒凤爪还是在客栈里顺的，这不夜街未免也太长了些……看了一眼纸袋中剩下的最后一根鸡爪，永旭又叹了口气。
“老兄，赶快过去凑个热闹。”“怎么了，前面怎么那么多人？”“那不就是飞雨楼嘛，听说昨天晚上那儿吃死一个人，今天一大早官府的人就来了。”“哦？还有这档子事，走，咱赶快过去瞧瞧……”“飞雨楼这些年也不知道揽了多少银子，这下可有看头了……”“听说……”
越往前走，人们的议论声就越发热烈起来，永旭抬起左手揉了一下太阳穴，索性收了环在身子周围的一点杀意，消失在了人群中。
说实在的他真的对热闹很不适应，毕竟让一个孤独患者融入人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永旭干脆绕到了不夜街北面的另一条街，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漫步，这下也用不着着急了，反正知道就是进去也不一定能吃到炖鸡……
慢条斯理地解决掉最后一根鸡爪，永旭终于走到了一个能听到不夜街人群喧闹声最大的地方，抬眼一看，一个精致的小木门隐在一片小竹林间，小木门刷了绿漆，和竹色混在一处，的确很难让人注意到。不过这种小障眼法对永旭来说，形同虚设。
只见白风一闪，便不见了他的影子。
木门后是一条青石板小路，小路两侧也尽是郁郁葱葱的竹木，路的尽头是两排小竹檐，中间一面珠帘，往上一看，珠帘门的上面是座三层小楼，这就是那飞雨楼的后院了吧，但是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都在前面顾着那死人了。
“嗯？”永旭嗅了嗅空气中的竹香，竹土之息中好像还有一股……烧鸡味！
顺着香味寻去，便走到了其中一方小竹檐中，竹檐下一张小木桌，两把小木椅，不过永旭的目光立马被那桌上的东西所吸引了。
一只刚刚做好的炖鸡乖乖地躺在青花瓷盘里，盘边一壶烧酒，开着盖子，冒着丝丝热气，光闻那味道也知道这鸡这酒都是上品。
身上所有感官全开，空气中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永旭一挑眉，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走后门竟然还有惊喜。
反正不吃白不吃，永旭二话不说，抓起筷子把那只鸡插了起来，嘴下丝毫不留情。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那盘子里就只剩下可怜的鸡骨头飘在汤面上，舔舔嘴唇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醇香溢满口鼻，“好酒！”说罢把空酒壶丢在了地上，既然已经偷吃完了，自然是要做得绝一点。
“是不是很爽啊！”一个熟悉的清泠而顽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永旭的身体一下子顿在了那里。
一个红衣白发的身影在他身前蹲下，拾起了草地上的酒壶。
永旭倒是忘了，就算他的速度再快，就算他的直觉再清晰，他在这方面也永远无法比得上一只妖精，况且还是一只千年妖帝。
他站在永旭的面前，无声无息，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一个魅惑至极的笑容，让永旭有些措手不及。
“你认识我？”那个绝美的人儿盯着永旭暗紫色的眸子，居然问出这么一句。
“你倒是健忘，才刚三天便不认得了么……”永旭心中不自觉地涌出一丝的苦涩，九年来，他从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腕间那几颗血红色的灵珠，和那个被封在珠子里的和他一般寂寞的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你还真会编故事啊，呵呵，你猜对了，我的确是三天前从家里出来的。我认不认识你，这不重要，反正我认识的人肯定会比我早死，早晚我也会忘了的……跟你扯这些做什么，”岚戈眯起了眼睛，现在的他和九年前冰棺中的他完全不同了，他那原本像是傀儡娃娃的无神双目，现在闪着幽深莫测却灵动非常的妖异黑色，“现在，重要的是……你竟然敢喝光我的仙皇酿！”
岚戈手中划过一道红光，永旭还来不及反应，双手好像被什么狠狠得拽到了身前，定睛一看，一条手指粗的鲜红色的铁链把他的手死死锁住，他试着运内力挣开，但无济于事，不一会那铁链竟然变成了一条红色缎带，看来一定是妖力，想到这点，他便也不再反抗了。
而缎带的另一头缠在岚戈的手腕上，“你这黄毛吃货，在我还没有想好你要怎么赔我之前，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一般人看到我这锁链变了模样可都会被吓个半死的，”岚戈微微仰着头，再一次打量起面前这个古怪的人。
永旭比他要高上小半个头，所以被仰视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忽略掉手被绑住这一条的话，永旭无奈地撇撇嘴，看来这家伙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为什么会这样，永旭又叹了口气……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岚戈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身体里有控魂者（灵帝）的血脉，对每一个控魂者来讲，到一定得年龄时候自己的灵魂都会有一劫，唯有灵魂离体依托在某个介质里面度过几年才能躲过这一劫，而年数因人而异……九年后，等我从这串珠子里挣脱，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就会拥有一个更加强大的灵魂……到那时，我也将拥有无尽的寿命，直到我真正想离开的时候，我才会死去……
拥有一个新的灵魂……难道就会忘记被困在劫珠里发生的一切……
永旭的心里再一次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这是怎么了，就好像是被一团湿棉花堵在了胸口，闷得要死。
“你怎么了，喂，难过的应该是我才对，那仙皇酿可是我府中的珍藏，还是当年阿澈送我的，总共就那么一小瓶……喂，我看你长得还不错，除了有点面摊，倒是还可以凑活着用……你应该武功不烂吧，要不也太对不起你背上那两把好刀啦……唔，这样好了，你就暂时当我的小侍，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就放你走了。”岚戈抬手托住永旭的下巴，往下一按，让他看着自己，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个笑，太过自然，就连岚戈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从看到眼前这个人第一眼，他就有种很熟悉的亲切感，想到这个人以后就可以跟着他了，他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点的开心呢。
而这个笑容在永旭眼中却造成了另一种效果。
这个死妖精，真他妈的美爆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岚戈放下了捏住他下巴的手。
“这个无所谓，反正我知道你叫，岚、戈。”永旭挑了挑眉。
“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岚戈抬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磨了磨下唇。
永旭心中有些莫明的得意，不会轻易告诉么，那为什么九年前，他们第一次对话……他就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那个纯纯的笑声荡着清甜的滋味，直到现在，还依然那么清晰……
怎么办……到该怎么办……
永旭低头看着手腕上系着的红色缎带……
这一次，好像，真的不想放开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所谓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