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苍凉记》洛水真儿

1、一 杀手

　　一阵错落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掀起漫天的黄沙，在天空中混乱地狂舞。
　　黑色健驹不知在沙漠中奔驰了多久，脚步已逐渐呆滞，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开始缓步前进。
　　马上的灰衣男子身躯挺得笔直，额上的汗如下雨般掉，他已经感觉到黑马奔跑的速度正在渐渐变慢，他如何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再好的马，在荒凉之地狂奔数百里之后，都会体力不支。
　　虽然这是匹举世无双的神骏宝马，他的飞龙，曾经驰骋江山的马儿，似乎也无法避免累死荒漠的命运。
　　灰衣男子有些颓废地重重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就算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死神的追赶。
　　若是飞龙的速度继续放慢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将被身后紧追不舍的人追及。
　　他有些紧张地颤抖，记起关于敌人的种种传说：东厂的露水清华，从来杀人不见血的一流杀手。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一旦遇到露水清华，则必死无疑。
　　“飞龙，是生是死，全看你的了……”主人低低的话语，在马耳边轻喃。
　　仿佛是听懂了主人的话般，黑马仰天嘶鸣了几声，突然间重新加快了脚步，朝着远方的目的地飞快奔驰着。
　　远方的落日映下苍老的影子，在朦胧的风沙里，有一个人早早等在了必经的路旁，冷漠地迎接着马上的男子。
　　路旁的人，如同是一尊完美的雕像，黑色的紧身衣包裹起纤美的身姿，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只是软软地垂着，仍是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炯炯的目光从那顶布满风尘的蓑帽下射出，沉默中，凝望着飞快赶来的黑马，还有马上的男子。
　　“这样的不爱惜……再过得一时三刻，它就要倒毙身亡，你可忍心……”低低的声音在荒凉之地幽幽地响起。
　　马上的男子勒停了早就筋疲力尽的马，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他看到身下的马，汗如流水般无法止歇。
　　他知道，面前拦阻人所言不虚，飞龙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假如再拼命继续前进的话，将失去它自己的生命。
　　它自己是明白的，却为了他，这个无能的主人，还要拼劲最后的力量来救他脱困。
　　他不是轻易动感情的人，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过泪水，是作为男子汉的光荣，也是一种自尊。
　　但是，却在今日此刻，那双骄傲的眼睛，落在爱马筋疲力尽的躯体上，终究是洒下了平生第一滴热泪，滑落在沙漠里，微然逝去。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爱马的躯体，陪伴他度过无数艰难险境的爱马，似乎也是清楚主人的处境，低低嘶鸣着。
　　夕阳下，一人一马混合成朦胧的图画，在片刻成为不朽。
　　男子翻身下马，黑马侧过头来，望着主人，目中流露出悲伤的感情，它的身躯开始摇晃，微弱变为强烈。
　　终于——
　　黑马一头栽倒在沙漠中，发出最后的嘶鸣，眼睛始终留在主人的身上，缓缓合上，直到再也无法睁开。
　　一片令人心酸的寂静。
　　“你若是死了，我……会将它好好埋葬……”面前黑衣人的语气里似乎也有着浓烈的悲伤。
　　虽是不将他放在眼中的狂妄，他却无法有任何怒气。也许，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英雄，完成重要的使命。
　　但在无可回避的命运面前，他知道，他没有希望，没有选择，唯一能够做的，似乎仅仅是感激，感激黑衣人的提醒，终究没让他的爱马力尽而亡，虽然它终究是早他一刻离去了。
　　“谢谢……”男子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站在已经没有气息的爱马尸体身边。
　　狂风继续呼啸着，光凸的树干在风中独自飘荡，枝上的叶早已落尽，挥洒不出半点逍遥的写意。
　　冰冷的光芒自蓑帽下射来，黑衣人终于打破沉默，“出手吧！不尽全力你根本就没有赢我的可能……”声音低沉如故。
　　男子微微点头，从腰间拔出明亮的长剑，没有犹豫，挥剑朝面前的黑衣人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也许在情在理，他都不该对神秘人出手。
　　但生死尽在输赢之间，为了完成重要的使命，他应该活下去，而不能够有任何的感情用事。
　　剑随身走，他始终没有坠了天山派的威名，一十六式天山剑法使来有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缺陷。
　　“好剑法……”低沉的声音称赞着，既不害怕，更没有轻视。
　　男子心一冷，面前的人物果然是人中龙凤，如此不惊不怒，确是一流高手的风范，他今日之劫真的能够逃脱么——
　　“天山飞雪霜华老，冷月倾心逐凋花……”低沉的声音幽幽吟诵着，随后，神秘人双手中似乎有什么在闪亮。
　　轻轻地几个动作，快得似乎又从未发生。
　　正在挥剑而来的男子就像被定住一样，双目睁得大圆，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剑法从来就不是用来看的……”神秘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取下头上的蓑帽，黑色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淌而下，随风飘舞。
　　“轰隆——”身躯重重地倒下，在他的身边，是那匹黑马。
　　一人一马，在沙漠中静静地躺着。
　　她望着面前的尸体，双目中泛着空洞的气息，耳边听着风声，神情木然。
　　飞身到了那男子的身边，她矮身下去，正准备要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时，突然，他的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亮芒一闪，匕首上还流着鲜红的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滚落一旁的断手，依稀看见那只手上泛出青色暗芒。
　　没有来得及看自己的手，她从男子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手指轻撮下，书信化作碎末，散落于沙漠中。
　　书信不复存在。
　　她起身戴好蓑帽，将目光从尸体上收回，跃上了自己的黄马，迅速消失在落日下的荒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