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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夺玉 ...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谁?!”闵霜衣警觉地抬头。
      然而天空澄净,渺无一物。
      “出来!”
      无人回应。
      身侧光景恰如走马灯也似变幻,闵霜衣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前行。那是一片灿烂的稻田,她每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里,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金黄。
      “霜衣,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两天了。你为什么不来?”
      “你是谁?”闵霜衣急急转身,却并不见一个人影。
      “你已经忘了我。”
      “我根本不认识你。”
      “霜衣,你怕我吗?”
      她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向稻田最深的地方走去。她手腕上系着略微扎手的草圈,挽着裤脚,就像乡间田里常见的插秧少女一样打扮,而自己却并不感觉到半分违和。
      她隐约有一种预感,那人就在一片金灿灿的稻花后面,静静地坐着等待自己。她加快了脚步,渐渐变成小跑,向着那个方向,一路奔去。
      忽然,一脚踩空。她还来不及叫喊,已然身子一歪,跌了下去。那稻田像是有生命,将她往地底拖拽,她叫不能叫,喊不能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蓝天与稻田刹那间消失,自己却坠入地底深处。
      等她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身处一辆驮运谷物的马车上。马车在原野上驰骋,身边是孔武有力的庄家汉子,还有手脚麻利剥着苞谷的农妇。闵霜衣茫然地望向四周,这是她所不认识的景象。
      她发觉自己的口中唱着自己感觉陌生的小曲,她自然把那并不认识的庄家汉子叫做哥哥,把那农妇称作母亲。零乱的苞谷皮和稻梗,随着马车的行进散了一路,太阳晒得她的脸有点发烫,她玩弄着手里的草圈,心灵安静而平和。
      忽然,那庄家汉子喊了一声:“前面有人。”
      听到这话,闵霜衣浑身一颤,似乎醒了过来。她呆呆地望着前面,不远的田野中,似乎真的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你是谁?”她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叮咚一声,一枚雏凤玉佩掉落在她眼前。
      闵霜衣伸手去拾,周围的场景却蓦然破碎,击溅的琉璃也似,瞬间不复存在。
      她陡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
      外头野鸦乱飞,月明星稀,窗棂上摇曳着鬼手一般的树枝落影,原来无非是一场梦。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闵霜衣摇摇头,驱散方才奇怪的梦与幻象。她并不清楚这样支离破碎不成片段的梦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从她被血夫人复活的第一天便萦回在她脑海中不肯离去。
      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她的梦境。因为一开始她便被告知,作为鬼娘,在这个世上你并不能信任任何人。
      只是有数次,她待在血夫人身边的时候,曾经一时冲动想要对血夫人说出困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离奇的梦,然面对血夫人望向自己的黑红妖瞳,她硬生生将本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霜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血夫人问。
      她沉默了半晌。
      “不。没有。”
      继续将那玉骨碌,慢慢滚过夫人凝脂也似的背,修长白皙的腿。时间在红泥居里似乎凝滞不动了,因为这里的人原本就不需要时间这种无趣之物。
      然而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夫人,女儿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血夫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闭目养神,她的袍子随着呼吸有节律地一起一伏。就在闵霜衣觉得她不打算回答的时候,她说话了:“是一个特别的人。”
      闵霜衣不再问了。她知道,血夫人不肯说的事情,是问不出一个结果的。
      血夫人,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活了多少年月,只是红泥居里都传说,她已经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可是在她的冷漠和威严之下,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找她算上一卦,卜个前程。或者又因为红泥居里的鬼娘,并没人有兴趣知道自己这种自得其乐、行尸走肉的生活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闵霜衣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竹门。就在这一刹那,她又化身为那个家道破落,走投无路的闺秀小廊。她知道怎样才能让段琴这样的乡下姑娘对她俯首称臣,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带回红泥居,成为血夫人裙下的祭牲。
      她路过段琴的房间,探头往里面看的时候,这少女还睡得很熟,被子蹬掉了,大半个臂膀露在外面,她走进去为她略略掖好。
      段琴的睡靥极是好看,幽幽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雅致投影。白天里的泥污洗干净了,黑发散在肩上,露出清秀的女儿面孔。小廊静静地看着,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悉心为她被打伤的地方上药,段琴虽是疼痛,却也在皱眉蹙额之间对着她生挤出一丝笑意,道:“小姐姐,你紧着擦,我这还没感觉呢不是。”
      小廊嗔怪道:“你自己也是姑娘,如何非得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下来?”
      段琴笑笑,不说话。小廊又道:“你便是有一回跟那些人辩明了你是姑娘,也不至于三天两头遭这样的找事。”
      段琴摇手道:“不可不可,若他们知道我是女伢,怕是找事更甚。出来讨生活的,还是扮成男伢省事些。”
      小廊啐道:“那你就过这种上街卖货也要东躲西藏的日子,保不准哪天被抓到了又是一顿好打。”
      段琴又是嘿嘿一笑,摸摸头道:“待我卖完了这一挑,下次就换个地方好了。不能教你也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小廊抿一抿嘴,不说话,低头继续为她上药。
      如今看着段琴熟睡,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在睡梦中段琴并不觉察,只当脸上落了虫子,略略动了动眉毛。
      要如何能将这样的人,诱拐到红泥居里去,并且在血夫人面前,亲口说出一切都是骗局,让她愤怒,让她难过,让她心如死灰,伤恸欲绝。
      只有这样得来的处子血,才最为浓烈。
      然而说简单,实在是简单。说难,也是在是难。
      莫名的不安感又涌上心头,小廊又有些慌乱。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这样的感情了,她原以为自己在很多年前已然麻木。
      若段琴是个心机重城府深的女子,她不怕。她最怕的,便是她在她面前如此毫无防备,赤诚以待。
      血夫人说,在这世上,谁比谁骗得高明,谁便赢了一仗。
      然,如果对方看起来毫无骗你的意思,又该如何?
      小廊觉得自己的一切手段和心术,在段琴面前都毫无施展的余地,她甚至不需要她使用任何的技巧,只消她卖个可怜,便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双手奉上。
      她也许有些下不去手。
      忽听得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廊眉眼一寒,触碰在段琴脸上的手指俶尔缩回,疾速立起身子,挽裙无声无息地走到外面。
      外面与昨夜一样地有胭脂色的月,蛙声在塘里。小廊冷眼缓缓扫视院中景象,末了定格在一株南槐树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二姐姐?”
      “我要做什么?”树下的女子媚媚地笑——“不过是从妹妹手里讨一点生活。”她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无一丝活气,像是鬼影,又像是僵死了的白玉雕像。
      “二姐姐本事比我大多了,何苦来我这里抢人?这一带对姐姐胃口的女子多得是,姐姐却这样刁钻,只看上我的这一个,真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呢。”
      貂锦又是一笑,轻慢地道:“谁让我跟妹妹一样,都喜欢老实人。”
      她探手入怀似在寻觅什么东西,可脸色忽然一变。
      “二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小廊从袖中拿出那柄黄玉绣牡丹的插梳,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貂锦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笑道:“妹妹真是好身手。”
      小廊道:“彼此彼此。姐姐既是能从我身上偷去,我自然也能从姐姐身上拿回来。”
      貂锦与她相视半晌,终于微微点头。
      “好。好。既是妹妹有如此信心,我也乐得陪你试试手段。只是区区不过数日,妹妹竟能有自信将老实人的心整个全拴在你一个人身上?”
      小廊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貂锦轻移莲步走到小廊身边,小廊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凝视院中那一滩死水。貂锦身上的香气和着风涌上来,她故意贴近小廊,道:“妹妹,你只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一个月没有进项就会被夫人责罚的姐姐们,若这姑娘不是你心疼得紧,权只让给我就是了。”
      小廊道:“真也奇了。姐姐也知道我办事不力,好容易遇上个能得手的老实人,也非要不放过不成?”
      貂锦道:“我看妹妹将人把得这样紧,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的话,妹妹莫不是对这老实人动了真心么?”
      小廊眉心轻轻一跳,道:“姐姐知道,鬼娘没有心。”
      貂锦笑了:“妹妹果然是一意听夫人的话,无怪夫人这样看重你。不过别怪姐姐没有提醒,夫人一再说了,对猎物动心且是大忌,若是妹妹犯了此戒,怕到时就是夫人,也不肯留你。”
      小廊道:“夫人留我不留我,倒是犯不着姐姐操心。”
      只见貂锦面上陡然生出一丝愠意,她强压着不快,道:“我没有妹妹那生来的好运气,一年半载诱不着一个猎物回来,照样得着夫人的重视。惟有下死力做事而已。可见人与人真个生来有别,也怨不得旁人。只是妹妹莫要得意久了,快马也有失蹄时。”
      小廊笑笑:“多谢姐姐提醒。”
      貂锦说完这话,轻轻幽幽地便回身走了,转眼便不见了人。小廊手里捏着那牛角黄玉插梳,伫立当场,月色渐冷,衣衫轻薄,好不寂寞。
      “小姐姐,你如何一个人站在这里?”
      听见段琴的声音,小廊惊觉回头。她方才太过入神,竟没有发现她已经出了屋子来到自己身后。
      “晚上在外头容易受凉,来,我们回去。”段琴将身上裹衣脱下,殷勤地披在她身上。而小廊心中有些犹疑,恐怕方才自己与貂锦的会面被她撞见,于是顺势软软地靠在段琴胸口,绵软地道:“外头有野猫子,叫得人睡不着,我便出来看能赶走不能。你方才可听到野猫子叫了?”
      段琴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四下张望一回道:“我睡得死,没有听真。大概是隔壁新抱回来的家猫捉鼠的?你要是嫌吵,明日我去跟他们说说。”
      小廊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抱着段琴娇嗔道:“我冷。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段琴道:“小姐姐,像你这样,听见鸦子也睡不好,听见野猫子也睡不好,莫不是心火郁燥,转头我给你抓两个安神的方子,保管你晚上睡得死熟。”
      小廊不禁扑哧一笑,道:“你还真是实心眼。”
      段琴道:“小姐姐若是不喜欢药方子,我去街市上称一点天麻猪脑做成汤,也一样的安神补气,省得你天天睡不着。”
      小廊摇头道:“都不需要。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便睡得好了。”
      段琴讪讪地道:“小姐姐,我们先回屋,这里冷。”
      小廊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搀扶进了屋内。段琴将床铺好,为她脱了绣花鞋子,将她扶上床,原想一切已安排妥当,小廊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地道:“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才睡得好。不然一夜起来几次,却是不安生。”
      段琴立时涨红了面皮,嚅嚅几句,索性搬了小马扎,坐在床边道:“不然、不然,我守着你好了。我就坐着这里守着你睡觉,小姐姐你不必怕的。”
      小廊上下打量着她,而段琴已经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趴着打起了盹,大约是白天东奔西走已经太累。
      “你且希望我如何待你?”小廊凝望她面庞片时,唇中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段琴在睡梦中,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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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章五 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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