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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终于回来了。容容轻巧地跳下车厢,比起泰州,丰原倒更像她的家。忽地就想起了八年前自己从泰州来丰原时,下车便与丫鬟走散的情景。那时自己不过十岁,竟然连一丝主意都没有。落魄地晃荡了许久,才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姥爷早已派了人来接她。来人见她与二燕并着几个父亲派得随从下车便已过来替她接了手上的小箱子。“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并着大少爷都在家里等着给表小姐接风洗尘呢。”
      容容冲他点头一笑,“姥爷姥姥身体可还好?大舅还时常咳嗽吗?”那仆人也是笑着说,“老太爷常说还是表小姐最心疼他呢。大家伙都好着呢。”
      正说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地马蹄声。正诧异着为何站台上有马在跑动,已经有一骑掠过身边,将缰绳一拉,直直地立在了她的面前。而郑炯就在那匹深棕色的大马上冲她微笑。身后又是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一群戍卫才跟了上来。
      老爷子派来的仆人看到这阵仗有些慌神,又看到来者是北地五省最不敢惹得少帅,就更加慌神。只因为这北地五省的统制郑传叙大帅只此一位独子,因而他平日里再行迹荒诞,也没人敢说什么。往日里就早已听说过这位少爷的脾气,还有不少不羁的事例,可不想今日就找上了他们。一时觉得惊恐,又怕砸了老爷交代地接小姐回家的差事,只好硬了头皮,上前鞠了一躬道,“少帅有礼,我们是官老爷家的仆人。这位是我们才从泰州来的表小姐,请少帅通融通融……”
      话还未说完,就只听见这位少帅洪量急切地声音,“容容,可等到你了。”
      仆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见表小姐已经向前了两步,“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丰原?”声音里似有惊喜,更多则是疑问。
      “那日见了思宇兄婚礼的请柬,便知道你肯定要来丰原了。所以才天天带了人在这儿等。”郑炯下了马,只是冲着容容笑。她身后太阳隐隐要落山了,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站在光圈里,看不分明。蓦地,生出一些害怕,怕自己抓不住她。所以跳了下来,只待走到她面前,将那一双眸子看得分外分明,看见那眸子中尽是欣喜和思念,他才定下心来。
      容容见他来到了面前,才终于会心地微笑。刚才马上的他,竟然有些遥远的感觉。总觉得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但却不是自己的。如此面前的他,才是这样分明。没防备地,手已被他拉住。“走,带你去吃永丰楼的卤鸽!”
      “可是……”话还未说完,郑炯已经将她托到了马上。“没有什么可是,我答应过你的。”说着自己也翻身上马,不去理会下面的一众人等和身后的戍卫。
      太阳在身后渐要落去,容容觉得有风吹在自己的脸上。在丰原,即使是春日,晚上还是有这么些许的冷。将脸转过去埋在他的胸前,“你今天这样劫人,我姥爷家不知道该怎样着急呢。”他却只是淡淡地笑,声音近在耳边,“有没有觉得今日这情景,有些熟悉?”她突然记起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往复,一路寻来,竟然又回到了起点。

      官家大宅里,官老太爷冲着家里的仆人和容容带来的几个人问道,“怎么人又没有接到?”官明翰亦是在旁边怒喝,“究竟是怎样办得事?总不会又让我找郑大帅帮忙找人吧?”
      官家派去的仆人颤颤巍巍地回道,“老,老,老爷,表小姐是被少帅带走的。”
      “少帅?哪个少帅?哪来的少帅敢带走老头子我的心肝子?”官老太爷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声音里有了怒不可遏。自从前朝亡了以后,官家在丰原一直是有名的富贵闲散人家,鲜与政界交往。如今怎么就有人欺上门来?
      “北地五省还有哪个少帅?”许久不说话的官思宇突然张口。上前拉住仆人,隐忍着怒火,“郑明旭怎么会把我妹妹带走?”
      那仆人很少见少爷发火,又听他的语气更是不善,只觉得越解释越麻烦。“少帅是说带小姐吃饭去,小姐是自愿跟少帅走的,小姐好像是跟少帅认识的……”那仆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官明翰疑问道,“容容怎么会跟少帅认识?”
      众人皆是一怔,二燕却突然张口道,“小姐是跟今天那位公子认识的。今年元旦时,那位公子去过傅府,还一直跟小姐在一起。”
      “这样看来,他们二人是真的认识得?”官老太爷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句。
      “如此看来,是认得的。”官明翰仿佛才想起来般,“容容上次走丢,那晚便是少帅找回来的。他们那时就见过面的。”
      官思宇从旁听了,只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这七八年,容容哪里还跟他见过面?”又说,“郑明旭是出了名的这北地五省里最放荡不羁的一个人,连他老子都治不了他。容容若是被他带去,出些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刚刚平复的心又被吊了起来。

      丰原晚间的风极冷,容容只穿了一件鹅黄的素色旗袍套着一件西式外套,不由地抱了抱胳膊,又向手里喝了口气。突然一阵温暖从后背袭来,扭头看时,原来郑炯已经将他的军装大衣脱了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却是一身戎装,连腰间的枪也在夜间的月色下显露出来,有种悠悠的阴冷。两个人还向前慢慢走着,他的戍卫们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上前。
      郑炯看眼前的人,不禁又有了那种怜爱的冲动。她是极怕冷的,每当天气一冷,手总是冰凉的。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却借着月色看见她有些红了脸。轻轻地呵了口气,拉着她向前走,心底里却有里莫名地塌实。
      她一向如此,仿佛是温室里的花朵,瘦弱地禁不住风霜的考验。每次遇见她,他总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她挡住那风雨,给她撑一片晴天。因为他迷恋她脸上充满幸福的样子,迷恋她微感羞涩时低头的样子……
      “你今日这样把我劫来,姥爷他们一定担心死了。”容容扭头轻轻地对他说。吃过饭后,他并没有即可送了她回官家,却带了她骑着马去城外的校场上看他校射。他拿起枪的样子极为潇洒,一连串的动作因为做了太多次,已经熟练到不能熟练。开膛、上弹、举枪、射击,仿佛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他会回头冲她微笑,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郑炯笑了起来,他喜欢她这样微嗔地语气。只是说,“那我当作赔罪,一直把你送回老爷子跟前,再跟他赔罪总行了吧?”其实完全怪他,只想着与她在一起,却忘了今日的情形。自己也有些后悔这样莽撞的行为,却想着她在丰原最多不过一月,只想与她多一些,再多一些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我只怕姥爷,舅父他们看到你决不会轻饶你。我们家可是旧式人家,如此把一个大姑娘卷出去好几个时辰,他们怎么可能对你善罢甘休?”容容略微娇巧地说道。她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地,引得他似乎有些失神。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伸在了他面前,“回神来,回神来。”
      他才猛得反映过来,只问了一句不相干的,“你们家是旧式人家?”话一出口,就发现容容脸色已经有些沉,只是尽量忍着不让他看出来的样子。说道,“姥爷可是前朝的大官,如何不是旧式人家?”说着还扯出一丝微笑,竟然让他觉得有丝心疼。他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容容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有一丝想倾诉的冲动。只是低低唤了声,“明旭!”他随即转头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有淡淡的哀伤。又抓住了她的手,紧握在手里。容容感觉到了一丝安定,开始慢慢地说。
      “姥爷家是这样典型的旧式家庭,母亲也是这样。小时候觉得母亲温婉,每日里总是呆在母亲身边。听她读词念书给我听。父亲却是革命党人。总说妈妈教我的这些东西是封建糟粕。甚至还说姥爷家是被驱逐的鞑掳。那时最害怕做错事被父亲说,因为他一说我,就必定会说到母亲。母亲也从来不争辩什么,只是背地里抹着眼泪。有时候会高兴起来,必定是舅父跟姥爷写了信来。她总是拿着信,指着上面的毛笔字儿,一个一个地念给我听。
      父亲在我小的时候,极喜爱西式的东西。那时总是逼着我学洋文。我却偏不爱那些。只喜欢跟母亲习大字儿。扭不过时,他总会用戒尺打我的手心。那时候性子倔,总是他打多少下也不喊疼。母亲给我上药的时候,总是咬着嘴唇,时不时地替我吹着,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在我的手上。
      那时候我总是怨怪父亲是因为娶了二姨太太才对我们不好的。而且二姨太太又总是欺负我和妈妈。后来有了远征远行,更是经常地跟我捣乱,不是将我的雪花膏里掺上沙子就是将妈妈找人给我做得旗袍剪坏。
      妈妈得病的时候,爸爸送我去西洋教会女校上学。因为住校,每到周日才能回家。周日晚上离开的时候,妈妈还冲着我笑,说‘等妈妈好起来带你去姥姥家玩’。可是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就只看见妈妈的灵牌和棺材。嬷嬷说,妈妈病重的时候,只有她们这些下人陪在身边。父亲那日陪二姨太太去了舞会,回来的时候才急急地赶到妈妈的床前。看着妈妈的样子,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之前之后有那么大的反差,但我总是相信,他对我跟妈妈是真觉得愧疚,要不也就不会允许我之前在老爷家呆了六年。
      明旭,我虽然讨厌父亲那样地伤害了妈妈和我,却恨不起来他。但是一回丰原,我就想起来妈妈曾经在这里有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只是因为父亲的薄幸,居然就全部毁了……”
      郑炯拥了容容在怀里,只觉得她太辛苦。却不知从何安慰。两旁的街道很静,卫戍们都跟得很远。他知道这一刻她在他的怀里,她的所有压在心底最深的心事都讲与了他。他只觉得幸福,却不知道幸福感从何而来。远处的天边挂着一勾新月,静谧的天空罩着所有的一切,让他觉得这全世界,这天底下,原来自己也是这样幸福的人。
      容容觉得面前有些微凉,才缓缓抬起了头。他军装的前襟已经被自己的眼泪沾湿。抬头看他时,眼里满是关切和对自己的那份爱怜。她觉得心底的某处似乎砰然一动,随即倒塌了许多东西。“对不起,我竟说了这样多的话……”
      他抬手替她将头发捋了捋,只是微笑地在她的发间落了一吻。
      “待会儿官伯伯他们会怎么惩罚我?”他突然对她笑谈道,“会不会将我关进哪间黑屋用十大酷刑?”
      容容扑哧地笑了出来,“你当我们家是什么了?居然会用十大酷刑?”
      看见她笑,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给老爷子请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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