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登夜话》月光白（嘉木）

5、5

　　在林以宁的指挥下，三人很快出现在一家食店门前。这家店看上去并不太大，装修也不华丽，却人满为患，堂间人人都吃得热火朝天，店外也摆着好几条长凳，供排队排久了的人歇歇脚。
　　林以宁让他们稍候，自己直接走去和服务台打了个招呼，马上就有一个空的单间给他们。他们避过排队的人群，偷偷摸摸地溜进去落座。柏舟打量了一下，这单间虽小，却干净舒适，装饰也精巧，从细节看得出用了心思。他笑问林以宁：“这么优待，你认识这家的老板？”
　　林以宁但笑不语，王子登也笑，用中指叩了叩桌上的餐巾纸。柏舟细看去，上面写着“林记面馆”四个字，恍然大悟，问道：“这是你家的生意？”
　　林以宁笑道：“是我堂兄开的，这个小间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人常年留着自用的。刚才来之前我不是打了个电话么？先确定了这儿是闲着的，才敢直接带你们过来，不然总是要排队的。不过你别看外面排的队挺长，我们店里食物简单，翻台其实挺快的，每人排不了太久。”
　　说话间，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拿着餐牌和菜单开门走了进来，让人觉得室内的灯光忽地一亮。说是美女，那真正是个正宗的江南美女，一张小巧的瓜子面，眉色如远山，脸际若芙蓉，大眼睛一泓秋水也似，乌黑的秀发挽起在头顶盘成髻，露出优雅颀长的脖颈，更显出身姿婷婷，风致高华。林以宁见那美女进来，立刻娇声说：“嫂子，这是我的新同事柏先生。今天是他请客，有什么又贵又好吃不饱的东西都拿上来，咱们好好的敲他一记。”
　　那美女秋水双目横了林以宁一眼，对柏、王二人笑道：“既到了我们家店里来，就是客人，哪有叫客人请客的道理。这样吧，吃什么就由我来安排好了，子登我知道，柏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柏舟忙起身道：“叫我柏舟好了，我吃东西随意，只是太不吃蒜、葱、藠头、韭菜、油菜、香荽、洋葱这些东西。”
　　林以宁吐下舌头：“这么多东西不吃，这还叫随意？”
　　美女又气又笑道：“宁宁你年纪不小了，在同事面前怎么还这么没正经，柏先生不食五荤而已，有什么好奇怪。”
　　言毕向柏舟和子登点下头，出去安排去了。
　　子登向柏舟解释：“ 以宁和你开玩笑呢。他们家的规矩，能进这小间吃饭的，那都是家里的客人。但若这小间已经有人用了，旁的人就算也是家里人来吃饭，只要坐在店面里，也是要照单付帐的。偏他们这小间里的菜肴不只是免费，而且是大厨亲自掌勺，出了名的好味道，知道的人都盯着呢。所以今天我们一来就有位置，还是挺幸运的。”
　　柏舟听了笑道：“我这儿正不安呢，说好了我请客的，现在却吃白食了。这样，改天我找个地方，还是由我来请。”他心里还挂着林以宁嫂子刚才的话，现今的年轻人随随便便能醒起这些东西是五荤的人可并不多见。所以又向林以宁问道：“你这位嫂子，长得美又好气派，不知怎么称呼？”
　　林以宁傲然道：“那当然，我嫂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午夜兰花，当年追求者无数，结果被我哥娶到，不知多少痴心男子至今还在深夜里哀哀痛哭呢。”
　　王子登笑着补充道：“嫂子姓宋，名怡兰，出身本地的中医世家，原来可是浙医的校花。结果医生不做来做林记的老板娘，不知多少人大跌眼镜呢？这午夜兰花本是兰姐原来在急诊上当夜班时叫开的，结果一直叫到了这望江门夜市上，名头越来越响，现在林记和午夜兰花在本市倒真是不知道的人少了。不过大家一般都是叫兰姐。”
　　柏舟一边微笑着同子登以宁就着话头闲聊，一边却在暗自揣想：姓宋的？如果她是那个宋家的人，那倒没什么好奇怪了……但临安宋氏也是大族，中医世家的话……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
　　不过是片刻间，菜品就陆续上了桌，凉菜无非是毛豆雪里红、香干、蜜枣莲子、糟凤爪这些，接着是炭烤生蚝、豆苗牛柳、油麦菜炒土鸡蛋、咸蛋黄芋艿、八宝豆腐这几味热菜，翠绿嫩黄、茜红雪白，色泽搭配得颇为悦目；末了又上了生蚝粥和老鸭面。
　　随着菜肴配上来的有一小坛黄酒，当即有服务生拿注子、注碗温了酒放在三人面前，柏舟端起碗向林以宁和王子登敬酒：“谢谢以宁的招待，今晚我应该是沾子登的光，只怕我自己还没这个面子。”
　　林以宁举碗和他碰一下，笑嘻嘻地说：“不客气，你知道就好。”说完又笑嘻嘻地看着子登。子登也举碗和他们一起碰了，说：“就为我们今夜初次聚会大餐吧。别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了。”
　　柏舟一口酒喝下去，脸上变色，叹道：“呀！好酒！”
　　林以宁只是抿了一小口，心里得意却故作意态闲闲地说：“你倒是个识货的，这是我嫂子家的家酿，等闲也不拿出来飨客。你也尝尝小菜。”
　　柏舟的筷子一启动，就没能停下来。生蚝烤得火候恰好不说；豆苗鲜嫩、牛柳软滑；油麦菜刚好吸收了炒蛋的油腻，清淡鲜香；咸蛋芋艿则口感香浓绵糯；八宝豆腐滑润如脂，滋味鲜美得柏舟一勺吃下去不由从喉中发出“唔”的一声叹息；而连几味冷盘小菜也颇有独到之处，普通之处见功力，柏舟固然赞不绝口，王子登的胃口也比平时开了许多。
　　林以宁看他俩吃得香甜，自有几分开心。自己却只随意拣了几筷子，一边谦虚地说：“我们这店里也就是这些家常小菜，只是材料新鲜火候好而已。”
　　子登却笑她：“你谦虚什么，你能炒出哪一味来？家常菜才见功夫呢，别的我不知道，这味八宝豆腐，要是我没尝错，应该是用的《随园食单》里的方子吧？和一般酒楼里加海参加干贝的做法可不一样。柏舟，你且尝尝这面，这面才是林记的招牌呢。”
　　林以宁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恨恨地道：“这会儿才见你牙尖嘴利的，吃你的面吧，面管饱。”

　　柏舟一碗老鸭面见底，才腾出嘴巴讲话：“真是好味道，在国外这几年，哪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说实话，我就硬生生是给馋回来的。”
　　林以宁道：“要不要再加碗鳝糊面？我们用的鳝，可是纯天然没吃过药的。”
　　柏舟道：“我是不能了，已经太饱了，留着做下次再来的想头吧。这会儿不如喝点酒，聊聊天好了。可惜开车，酒也不能多喝。”言下似乎深深惋惜。
　　林以宁笑：“别说得这么可怜，这东西虽然不常见，也不是没有，这坛就给你打包回去得了。你既喜欢，我再帮你跟嫂子要。”
　　柏舟喜道：“那太好了！我有个好朋友，最喜欢这口，如果能带一坛给她，她得开心坏了。啊，我这个朋友就是和子登住在同一小区里的那个，我和她约了这周末一起去玉泉喂鱼，”说到这里，他笑望着子登：“因上次说起过，本来今天就是想约子登周末一起去的，结果我尽顾着吃，都忘记提起了。子登，你周末可有时间？”
　　不等子登开口，林以宁抢着说道：“听着有份，我也要去。我都有好几年没去过植物园了。柏舟，如果你们捎上我，我就带两坛子酒给你们做礼物，你一坛，你朋友一坛。子登，你周末不会有事吧？你可别扫我的兴头啊。”
　　王子登接连被林以宁胁迫，已经无语。柏舟平白得了两坛佳酿，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对。两人抛下王子登，凭自兴高采烈地商量着见面的时间地点接头方式。

　　*************
　　注：王太守八宝豆腐，袁枚《随园食单》中有：“王太守豆腐，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覃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入浓鸡汤中炒滚起锅。用腐脑亦可。用瓢不用著。孟亭太守云：‘此圣祖赐徐健庵尚书方也。尚书取方时，御膳房弗银一千两。太守之祖楼村先生为尚书门生，故得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