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洛水真儿

3、三 红铃系处娇颜悦

　　近午时分，春柳镇上的小贩们纷纷忙碌地出来摆上小摊，摊上琳琅满目的全是些可爱的小玩意儿，件件具是出自摊主家人的手工，细致又精巧。
　　陈家摊所在的位置是春柳镇上来往行人必经的大道，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匆匆驶过，吹起一阵阵微凉的风，陈家滩前挂着的铃铛跟着不停地作响，大大小小的铃铛错落来去，发出高低起伏的响声，混杂在一起，宛然成了一首首极为美妙动听的乐曲。
　　公孙世家的马车飞快地驶入春柳镇内，在这条宽阔的道上，马儿只能慢慢渡着小步前进，马车诸多，一时之间无法迅速离开此镇。
　　“灵轩，十日之后的决战，有把握么？”公孙问殊从窗外转过头来，问身边的爱儿，神色中颇多赞赏。
　　“他们四个非我敌手。”公孙灵轩目光深邃，回答得很坚决。
　　“灵轩已经长大了……”公孙问殊宽慰地笑了，随即柔和的神色突然一转，长叹一声，道：“你本不该去救雷焰……”
　　公孙灵轩点点头，然后道：“灵轩知道，但不忍心见死不救，他已身受重伤，就算能恢复，也已不足为患。”
　　公孙问殊微微点头，微笑道：“灵轩向来不会让爹失望……”他握住爱儿的手，“做得对，灵轩，假如爹是你，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爹！”公孙灵轩有些激动，他天性善良，不足为患本来不过是安慰爹的话语，以雷焰的为人，确实也不值得相救。
　　如今，爹也会如他一样选择，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向来是不会违背爹的意愿。
　　正在此刻，一阵微风吹起了马车内的帘子，清脆的铃声随风而来，动听得宛如是天籁之音。
　　公孙灵轩不由转头朝窗外望去，在他眼里是一长串各色精致小巧的铃铛，原来刚才的乐声竟然是这些小东西碰撞发出来的。
　　“哥哥，你看小雪身上空空的，连装饰的东西都没有……假如，假如能有一个可爱的铃铛给它挂上，那么它跑多远，我都能够听到它在哪里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来，春光里，百花盛开时，令他无法忘却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的身前，怀中抱着雪白的小猫，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小雪，这是他在她十五岁时送的礼物。
　　她抱着它，那双晶莹如水的大眼睛那么认真地凝视着他，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从来都没法忘记。
　　“爹，能不能让马车在此稍停？”公孙灵轩的面容上浮起会心的微笑，问道。
　　公孙问殊自然点头允可，公孙灵轩独自下了马车，随手取下摊上挂着的小铃铛，这是一枚红色的铃铛，看它的大小，恰好可以挂在小雪的颈上。
　　摊主微笑道：“公子，这可是我们这里才有的铃铛，我家媳妇辛苦做出来的，晃动的时候，声音特别响，特别好听！”说着，大手一挥，摊上挂着的铃铛开始不停地晃动，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
　　公孙灵轩握紧了手中那枚可爱的红色铃铛……
　　“叮当……叮当……”毛色洁白的小猫在花园里开心地跑来跑去，旁边的少女不停地咯咯直笑，长长青丝系在碧绿色的丝带里，柔顺地垂落在身后，“哥哥……谢谢你啊！”
　　花园里的各色花朵盛开正艳，纷纷比着谁更美丽动人，但在这少女的面前，所有的花朵不由尽皆失去了她们的光彩，清雅怡人的娇颜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哥哥！哥哥……”公孙仙颜伸出手在公孙灵轩前不停地晃动，他忙收回思索的心神，“仙颜，怎么，不喜欢吗？”
　　“怎么会……”公孙仙颜叹了一口气，脸庞上浮上气恼的神情，“人家都谢你半天了，可哥哥不知道一个人又在想什么剑法啊、招术啊，理都不理人家！”
　　“仙颜，是哥哥不好……”他的目光不由流露出深深的爱怜，凝望着眼前的可人儿，这是他要保护一生的妹妹。
　　“不许说！”公孙仙颜飞快将手指点在他的嘴上，“不许你说自己不好，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那晶莹的手指很快收回，但淡淡的香味却始终留在了他的唇上，他凝望着仙颜，很想……很想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让她永远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
　　公孙灵轩低低叹了一口气，忧愁的神色顿时变做灿烂的笑容，“愿不愿听哥哥说说武林大会上的事情？”
　　“还用哥哥说啊……我知道！”公孙仙颜欢快地踏入草地里，突然转身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大声地道：“自然是我哥哥以天下无敌的剑法，把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老家伙们打得昏天暗地，然后就把武林至尊的位置让给我哥哥做！”
　　“做武林至尊哪里有那么简单……哥哥十日之后，还有最后一战。”公孙灵轩彻底忘记对战时的紧张心情，他的快乐就在眼前，再也没有什么会让他觉得痛苦忧伤，仙颜就是他的一切，他的快乐。
　　欢快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出神，原来愉悦的脸庞上罩上一层忧色，她转过头来，垂下头，声音极轻，“哥哥……还要离开仙颜么？”眼泪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
　　他多想放弃一切，只要能够和她永远在一起！但是，他不能，他是公孙世家的独子，他有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他为了能够有美好的未来，必须将自己童年的时光全用在刻苦练功上，他幻想着，终有一天，他可以永远陪着他的仙颜，永远不再让她忧伤。
　　已经到嘴边的话，终究忍住……他的脚步无法挪动，他的眼睛同那双晶莹如水的大眼睛互相对视着，良久……他才终于开口道：“仙颜，哥哥终有一天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她已经无法忍住泪水了，泪珠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她终于抬起头，冲他点点头，“哥哥……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哥哥一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说着，她突然朝远处大步奔去，长长的青丝在风里回旋起伏，述说着怅然的心事。
　　天色渐渐暗淡，朦胧的月色忽隐忽现，公孙灵轩在房间里，回思所遇到过对手的所有招式，所有的对战清晰地刻画在他的脑海里，他将自己的表现重新审视，发觉自己尚没有完全达到该有的最高境界，他仍有许多地方不够仔细。
　　“咄——”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公孙灵轩的思索，他心神一整，起身开门，门前站着仙颜的丫环小月，她只是说：“小姐在花园里等少爷。”没等小月说完，他早已飞身离开房间，把所有的招式剑法全都彻底忘记。
　　夜色沉沉的花园里，却像是沉浸在不会淹没的光明中，从居中的石桌上闪烁出将整座花园映照得宛如是白昼般的烛光。
　　数不清的烛影摇晃，从它们的后面，突然探出仙颜明媚的面容来，在红色的烛光下，越发显得动人心弦。
　　他望着眼前的烛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日雷焰滚落的情景，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站立。
　　怎么可能……他轻抚自己的心口，他的仙颜会永远快乐平安，绝不会有任何的不测，因为有他会永远在她的身边，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他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缓步朝躲在烛光背后的仙颜走去，“哥哥……你终于肯来了吗？”仙颜飞快地走到他的身边，指着桌上的蜡烛，得意地道：“哥哥，知道这是什么吗？”
　　“燃烧着的蜡烛……真的很美……”公孙灵轩柔和地揽住仙颜，她却像是只快乐的小鸟，自己跑开了，隔着石桌，冲他做了个大鬼脸，轻轻地道：“傻哥哥……这是百里通明，只要让一百只蜡烛一起燃烧，并且全部烧完的话，点蜡烛人的心愿就会成真！”
　　“仙颜还有什么心愿需要靠点蜡烛来实现？”发丝在他的额前垂落，他非常想知道，希望他能为她做，能够让她快乐。
　　仙颜低头叹了一口气，这微弱的气息却将她面前的几枝蜡烛差点吹灭了，她忙走开几步，幽幽地道：“我听爹说了……哥哥要面对的对手都是很可怕的人啊！哥哥……真的不能不去吗？我知道，哥哥是……是一定要去的……”说到这里，仙颜忍不住伸手擦自己的眼角，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无法看清，她是否在流泪。
　　“仙颜！”他真的无法面对她的泪颜，他上前几步，却终于在她的身前停下了。
　　“哥哥……不要让我做个坏妹妹！一个只会意气用事的妹妹！我希望哥哥能够开心，能够开心……而不是……而不是……”仙颜终于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她转身奔向花心亭，靠在亭柱上，终于放声哭泣，任凭泪水流淌满面。
　　“仙颜！”他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当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将仙颜抱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哥哥……”仙颜的声音里透着激动的喜悦，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哥哥终于能够接受仙颜了么？而不是赶仙颜离开……我……”他的肩膀上一片滚烫。
　　“我……从来也不想赶你走……从来也不想……仙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每一句话宛如是从他的心里说出来一样，他任由自己倾诉他的心，他无法再面对她痛苦的泪颜。
　　石桌上的一百只蜡烛即将燃烧到尽头，通红的火焰里，映照着花心亭内欢乐的容颜，此刻但愿永恒，而生命再无遗憾。
　　突然，一阵冷风猛烈地袭来，将石桌上那些即将烧完的蜡烛全都一下子熄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连天上的月色也被乌云所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