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之局》半分堂主人

1、第 1 章

　　“郡主您看，好漂亮的芙蓉呀！”花园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只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龄，梳着双髻，一身鹅黄色衣裙衬映着清秀脸庞，显得十分天真浪漫。此时正站在池畔，指着水中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大声说道。

　　“秋瑾，这里是皇室属地，不得喧哗，失了规矩！”被唤做秋瑾的少女身后不远处，一位年轻女子低声训斥。那女子正当二八芳华，容姿秀丽，及腰的长发挽成繁复端庄的发髻，斜插一支紫玉发钗，恰与身上白底织紫阳花的宫装相称，高雅无比。

　　这是江宁郡府的郡主莫韶华，因家世尊荣，仪容出众，又以温婉端庄闻名，兼之身为太后的孙侄女，原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六月初随父江宁郡王进京，亦是太后的意思。如今太子已经弱冠之年，东宫之中除了几个侍从姬人，竟从未纳过侧妃，也该是时候册立太子妃了。莫韶华入京后，被诏入宫，深的太后喜爱，更加坚定了要立她为太子妃的决心。于是太后千方百计设法让她与太子多多接触。无奈太子身为东宫之主、辅国之臣，本就公务繁忙，江宁郡王父女进京不久，太子便莫名其妙常常跑去位于京郊太子的属地——骊山别院。

　　太后无计可施，昨日趁太子请安时，状似随意的说道：“韶华难得上京，总陪着我这老太婆也实在闷的无趣，不如去骊山别院玩几天罢。澈儿你可要好生招待你表妹。”

　　太子水晟澈行了一礼，道：“是。”

　　莫韶华站在太后身侧悄悄打量太子，只见他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看似温良从容，但弯腰行礼时，却隐约闪过道冷锐神色，当下心中一紧，想起些偶尔听见的传闻，便有些不安。

　　这传闻是贴身侍女秋瑾从东宫那听来的。因江宁郡主是内定的太子妃，秋瑾想着为将来郡主入主东宫打算，于是刻意的与东宫中的侍女宫人交好，不想听到些惊人的传闻。

　　据说，六月初六那日，太子殿下从安王府带回来一个琴师，而且是亲自抱着那琴师走进寝宫，第二日那人便走了。六月十一日那晚，安王府走水，太子从安王府归来，又抱了个人，据服侍的侍女说，仍是前几日的琴师，但他似乎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太子守了他两日，便命人备车把他抱去骊山别院，此后太子几乎每隔一日便去一次。

　　听见过的侍女说，那琴师不过是个少年，但容貌过人、风姿卓绝，只怕是太子的……

　　那侍女欲言又止，想是当着未来太子妃贴身侍女的面不好明说，但意思却十分明了。

　　莫韶华心中一沉，也许传说中那人正在骊山别院。但太后金口已开，纵然太子不情愿，也不得不从。

　　于是，在太后的殷切催促声中，莫韶华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被带来骊山别院，到时天色已晚，饭毕太子命人把她带去客居沐浴休息。今日晨起，太子已不见踪影，侍从传话说太子殿下回京处理公务，请江宁郡主随意。

　　秋瑾有些不平的小声嘀咕道：“分明是敷衍。”

　　莫韶华沉声道：“放肆！”伸手便给秋瑾一个巴掌。

　　秋瑾觉得委屈，捂着脸哭哭啼啼的回了房间，莫韶华走进来关了门，道：“秋瑾，这里不是咱们江宁府，你这般言语无忌的，若是惹恼了太子殿下，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秋瑾方才一时冲动，此时冷静下来，也明白此中利害，顿时不吱声了。

　　莫韶华叹了口气，拉开秋瑾捂着脸的手，道：“还疼么？”

　　秋瑾含着泪摇了摇头，其实方才莫韶华那巴掌打的极轻，疼过也就好了，只是莫韶华平日待人温和，秋瑾从未受过这样的打骂，便觉得十分委屈。这时想来莫韶华此举也是存心维护。

　　莫韶华道：“既然不疼，就把眼泪擦了。我们去四处逛逛。”

　　秋瑾心性天真，顿时忘了刚才的委屈，喜笑颜开，一边用帕子抹了抹眼，一边就拉着江宁郡主往花园里跑。

　　主仆两人在骊山别院里逛了两、三个时辰，都觉得有些累了。正要找地方休息，发现不知不觉逛到一处偏院。只见院门紧闭，门上匾额题着“滴翠”两字，字迹飞扬洒脱，隔墙可见院内遍植翠竹。此时正当夏季，天气炎热，但走近这竹院，只觉得阵阵凉风从竹林间吹过，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秋瑾道：“咦，这里还有个竹院，郡主，我们不如去里面休息一会吧。”

　　莫韶华十分喜欢“滴翠”二字，点点头，随秋瑾走近几步，这时看清那匾额角落还有几个小字，写道：“水晟澈题”。心中讶异，原来这两字是太子亲书。

　　正自讶然，忽然耳畔风声一动，眼前一花，突然发现院门前多出一个人来，那人灰衣打扮，腰中佩刀，显然是个侍卫。

　　只见那侍卫拦在门前，道：“殿下有令，此处不得擅入。”

　　莫韶华心中一震，想到这太子亲自题字的竹园、隐在暗处的侍卫……不待她开口，秋瑾已经扬声道：“大胆，你敢拦江宁郡主？”

　　那侍卫一怔，显然还不曾知道江宁郡主也来了骊山别院，但他神色变动不过瞬间，片刻恢复到面无表情，说道：“郡主请止步。”

　　莫韶华心念急转，难道那传闻之人便在这里？这一想，顿时起了无比好奇之心。她虽然生性温婉，但自负美貌，这一个月间太后刻意撮合之下，太子仍是对她不冷不热。听闻太子两度抱那人入寝宫，关系非常，不免心中不快，起了些争强好胜之心，便想：“难道我还不如一个琴师？”

　　定要见他一面，且看看究竟是如何的“风姿卓绝”！

　　于是沉声道：“我乃是江宁郡主、未来的太子妃。”

　　那侍卫被她所震，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微微退了小半步。

　　趁这空隙，莫韶华立刻道：“秋瑾，我们进去。”上前几步伸手就推门。

　　侍卫急道：“不可……”但他不敢触碰冒犯准太子妃，阻拦不及，已被莫韶华推门而入。他想是得了禁足令的，不能踏入院中一步，此时奈何不得，唯有站在院门干瞪眼看着江宁郡主带着侍女秋瑾往里面走。

　　莫韶华踏入竹院，只见漫天翠色扑入眼中，好一片清幽之地！院中一条青石小径从竹林间蜿蜒而过，路边又有一道溪水叮咚而过。莫韶华赞道：“若是雨日来赏，竹叶上坠下水珠来，当真是‘滴翠’二字！”沿路往里走了一会，绕过一片竹丛，眼前忽然一个小池，池边一栋二层青竹小屋，窗扉微启，浅色细纱随风轻摆，好一处清幽之地！

　　只是四下里静悄悄的，好似无人所在。

　　莫韶华心中疑惑，难道那人不在这里？

　　身后秋瑾道：“郡主，我们进去看看吧。”

　　莫韶华点点头，进去看看也好。

　　走近竹屋，透过窗隙看见楼下两间房里均无人，于是放轻脚步，踏上楼梯来到二楼。二楼只一扇门，门内光线黯淡，看不真切。莫韶华轻道一声：“打扰。”伸手推开了门，门内是个小厅，桌椅茶碗俱全，墙上挂了几副字画，细看竟都是太子的手笔。这房间不见一丝灰尘，想是有人时常细心打扫。桌椅之后，有一道竹编屏风，以细若丝线般竹篾编成，光照下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屏风后有张软榻，似乎躺着一人。

　　莫韶华心中一紧，不由急急向前走了几步绕过桌椅屏风，顿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面现惊容。

　　“郡主？”秋瑾见莫韶华神色异常，连忙走近往里间看去，这一看，也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屏风后软榻上，躺着一个少年，那人了无生气、面容苍白、唇色淡薄，一头乌青色长发蜿蜒于宽大白袍间。他虽然双目紧闭，但唇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意味。隔着轻纱细帘照下的日光投在他身上，竟显得整个人有些透明，仿佛沉睡与林中的一抹幽魂，转瞬便会随风消逝。

　　秋瑾呼吸一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颤声道：“郡主，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莫韶华此时也如梦中惊醒一般，又凑近了一些，终于发现他那极其轻浅的呼吸，长吁一口气，道：“看来还活着。”

　　只是那呼吸如此轻浅，间隔极长，仿佛随时会停止一般。

　　这必定是传闻的那人了！莫韶华心念转动之间，竟然有些微的同情：“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个弹琴的卑贱伶人。”况且……他仿佛长眠与此，再难醒来。

　　正想说什么，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回头，看见太子一脸震怒的冲了进来。

　　“谁许你们进来的？”太子喝道，眼中哪里还有往日的温和笑意？

　　“殿下……”莫韶华不由后退一步。

　　“出去！”

　　莫韶华身后秋瑾方要张嘴辩解，被莫韶华连忙捂了嘴，拉着她便往外走。

　　出了竹屋，只听见太子声音传来，道：“木爻，今日守门的侍卫杖刑五十。”

　　“是。”

　　两人这才看见楼外站着一个灰衣木脸的人，是太子的贴身护卫木爻。

　　木爻向莫韶华行了一礼，道：“郡主请回吧。”一路护送莫韶华和秋瑾走出竹园。

　　出了院门，门外已多了好几人，莫韶华看见刚才那侍卫站在一旁，神色惨然，心中不由有些愧疚。只听木爻对那人说道：“杖刑五十，你自己去领罚吧。”

　　杖刑五十虽厉害，但毕竟保了条性命。那人默然离去。木爻又叫过旁边两个侍卫，道：“你们守这里，未经太子殿下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说着，又刻意瞥了莫韶华主仆一眼，不言而喻。

　　秋瑾被他那一眼看的心中生怒，大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活死人吗？”

　　莫韶华神色一变，不待开口，木爻已神色冷肃，沉声说道：“白少主岂是你这等下人随意侮辱的？”又向莫韶华行了一礼，道：“听闻江宁府礼教严谨，还请郡主多多管束。”

　　莫韶华无言应对，想不到这整日跟随太子殿下、几乎从不言语的木脸护卫，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原来，那人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