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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 ...

  •   彼时,他们都还年少。
      他记得秀才那时候怕焰火升空是的尖利声响,却又爱看,便捂着双耳伸长了脖子看,天幕上一片零落的闪耀星点,在墙角。他拉着家丁在门前举一盏红灯笼,怕那呆呆的秀才寻不到来路。火光照在秀才脸上,照不亮秀才身后漆黑的路,他只看着光下秀才的笑便觉得开心。不知是不是隔了层红绸子,才映得彼此脸上都泛了红,饮了酒般的微醺。
      秀才的爹是府里请的夫子,他爹爹允夫子带着秀才同来。夫子案上摆一把戒尺,是教训秀才时使的,他拉秀才逃学,罚的总是秀才。那一日,他硬扯秀才去掏鸟蛋,秀才不愿,只在下头抬头张望,看焰火般的神情。他便忘了鸟蛋,愣愣地看了几眼,脚下一滑便从枝上摔下来,秀才张了双臂想接他,他还来得及往树上一蹬,跌到旁处去了。秀才惊得脸色刷白,脚下一个踉跄,半爬半走地过来,把他的手臂掐的发麻。他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大半月,再见到秀才时见他瘦了不少,他托着头笑,此回可是都受了罚了。
      再几年过去,人命微薄,抵不过一场春寒,夫子同病榻缠绵几日,便抛下幼子去了。秀才被路边的小乞丐欺负,他不得秀才落魄,硬是和那些混小子打了个头破血流,秀才的眼眶泛红,他拿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我一人打跑了他们,厉不厉害?”爹娘允了接秀才到府上,他捏着秀才发凉的手,从此再无人敢欺负你。
      秀才弱冠那年,辞了他的挽留,执意搬出府去,靠卖字画赚几个钱,不久竟也盖了个小草庐,秀才从不知道,他的书房里秀才的字画摆了一柜,友人过府来,翻他放在近处的字画,不屑一笑,他气不过,从角落里翻出难得的名家真迹。友人正色取过秀才的字画看,看不出门道,不再看字画,同他说那花街里姑娘腰肢纤细,舞姿曼妙。他不曾听进耳中,小心合了画卷,旁人怎懂,那只发凉的手提笔写风骨清奇,绘气节孤傲,尽管秀才在人前,谦卑得让人发慌。
      秀才也是那年考中了秀才,自此便喊他秀才,跟着前去祝贺的人胡闹,这又是几年喊下来,再提他名字都变得别扭,听在耳中便是阵心悸难以克制。秀才不爱他去折腾,只对他冷了张脸,秀才怎么知道,他展了秀才的字画,抚着右角一个“简”字失神,一坐便是大半日。
      媒婆受了托上门来说媒,他来不及放笔便提着笔去了厅里,爹娘面前,将笔摔在媒婆脸上,黑了她鼻上一点,滑稽得很。媒婆几时见过这样的,嘴上仍夸了几句,心里恨不得立时便去,下人送走了媒婆,他坐在椅上直笑。爹娘再恼怒也不过禁他几日足,如此当真解气。秀才不知哪里听来的风声,他再去寻秀才,见秀才从前整齐的衣衫皱得厉害,一如他眉间蹙起。他笑着去按他眉间:“眉皱的多了抚不平可如何是好?”秀才背过身去,冷道:“与你何干?”他又调笑:“与我无关,只是怕你日后寻不到娘子。”秀才一拍桌案,架在笔山上的笔都惊得落在桌面,当真是恼得厉害了,秀才取了个小包袱丢进他怀里,推他出去,怒极道:“带着你的银两出去,你我从此再无干系。”他回到府上看那包袱,又点了字画,一两不少。从前道是秀才从来不知的,原来秀才心里都清楚。这是从前下人买字画的银两,还是秀才后来又补齐的,他不清楚,只拿起银两贴在脸上,凉得扎心,眼里有湿热液体落下,落到唇边,他愣着尝了尝,咸苦得厉害,哑声喃喃:“倒叫我白得了这字画。”着下人将字画尽数送了回去,秀才不曾多说,只是眉间又皱了一皱便收下了,这是他跟去看见的。友人认出那些字画是他心爱之物,笑道:“怎的,如今却舍得了?”他哼一声:“不想收着这些东西了。”友人一指那柜上余下名家真迹:“不想要了,便予我如何?”他挥挥手任友人自取。
      他弱冠时,亲自去请秀才,摆出一脸笑意:“来看我行冠礼,我便依你的意思,从此和你不再牵扯。”好生无赖。秀才应了,秀才只顾饮酒,心思不曾放在他身上,不多时便醉了。他带秀才到客房休息,秀才酒醉间唤他名字,他贴近秀才耳边去道:“唤我勤之”秀才搂住他呵呵地笑:“勤之,勤之,是个好字。”他轻轻挣开,替他脱了鞋,犹豫一阵,未去解他衣衫,扯过薄被,自笑:“难为你合衣而眠。”行到门前,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一声低叹出了门去:“勤之,情之何处,你怎不与我说个明白?”对的是月下一个孤影。
      只是那秀才今日要成亲了。难不成是城东的屠户的小女儿,那屠户虽是个粗人尚学得很。那家女儿每回看见秀才都红着脸往屋里躲。他不禁冷笑,这倒也般配。再不济,难不成是隔街那个卖纸墨的小寡妇,每回都要调笑得秀才脸红,才肯罢手。他心里是知道的,秀才跟谁在一块都比跟着自己好,他便不提,只是把泛到喉头的苦涩往下咽了咽。
      他的小厮推门进来,对着他哭哭啼啼,口里含糊地喊:“少爷,少爷。”他笑,“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做什么。”小厮似乎没听见,哭了又是好一阵,待那小厮出去,他只觉得一股焦味入鼻,四下一看不是走水了。那门前几日是锁上的,现今,他已无意再出去了,任那门敞这空落落的寂寥。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喜服,他往身上一比,正好合身,心里明白了爹娘的意思,气恼地将它往地上抛了。再是爹娘进来,几日不见,他二人竟苍老许多,鬓间银丝在他心里刻深深的痕。一向刚毅的父亲也落了泪,父亲拭去眼角水迹,扶着已哭软的母亲出去。这一日屋里来了许多人,还有些从前只见过一面的友人。
      他见那天色暗沉,小厮又进门来,哽咽着道:“少爷,咱下楼去。”他拾起地上喜袍穿上,下了楼。楼下厅里结了红白的绸子,和雪映得刺眼。宾客是来得不少,只是他们面上不带喜色,只带些隐隐的哀戚。他见秀才一身红衣冲进厅里,看着他,眼神又是欢喜又是悲哀,神色专注,仿佛这世上只余下他一个人。爹娘前行几步,他一慌,挡在秀才面前,却见爹娘笑。“若非当初我们要你避开勤之,何至于此。如今,我们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说了不过几句,却又落泪了。秀才笑答:“苏简谢过老爷夫人。”
      他忽然记起,有一日自己跪在爹娘面前,执意不愿成亲,他们一气急便辱了秀才。他拔出利剑决绝道:“爹娘予我身体发肤,我的心却给了苏简,我恨我不能两全。”那利剑刺入胸口的痛楚令人发憷。为何不曾多想,爹娘是如何知道此事,为何从前那伶牙俐齿的秀才只在自己面前说不清话,为何自己厚着脸皮去贴近他,他红着脸推拒,慌张道:“不可,不可。”自己怎么就想不明白。他忽地有些得意,秀才,你是喜欢我的。
      他见门前有了积雪,行到门前去,竟见秀才跟来了,他笑:“秀才,你能看见我?”秀才不曾开口,只怔怔呆立,他有些失望,蹲下身去写:“娶个好姑娘”秀才趴在雪地里,泪打在雪上塌了一小块。他靠近秀才,知道秀才听不到,他仍开口了:“秀才,我愿夜夜入你梦中相聚。”
      满厅的人看到秀才趴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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