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别离》青简

1、前生往事

　　冥界的风带着微冷的湿气拂来，我下意识的捏紧了被角往里侧缩了缩。睡梦中似乎有个人俯身探了探我的额头，他的手凉凉的却很舒服。
　　我很久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一觉了，冗长的倦意拖着我的思绪往意识的更深处坠去。
　　梦里叶南度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江南看乌篷船，我们站在石桥上，夕阳暖暖的笼罩在碧波湖上，几只归家心切飞鸟急急得掠过天际，恍惚中我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似是被江南温柔的风吹散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他说，“珈七，这辈子我陪你看阳春初雪，看江南杏雨•••”
　　梦中他还好好活着，他无时无刻都记得对我的承诺，他说，珈七，这辈子我陪你看阳春初雪，看江南杏雨。梦中，我的叶南度还好好活着，他没有死在某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空气中夹杂着白梨枝的冷香，我悠悠的转醒。殿顶上悬挂着一盏玲珑灯，冥界的风吹过的时候，它总是一晃一晃，像是梦中乌篷船在水面轻轻摇晃，摇出一圈一圈古老的忧伤。
　　“醒了？”男子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拉回思绪，我侧过头望向他一身墨蓝色长袍的背影。冥界本就没什么光亮，饶是玲珑灯也只照出了他长长的墨发。
　　“有劳鬼君细心看护，珈七感激不尽，”我抬眼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复又开口，“鬼君这就差人领我去司官府吧，写完了我的今生也好让我早些轮回去寻南度。”
　　“你怎知我是鬼君？”他转过身来倒也没有看我，顾自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掀开被褥，下床穿好绣鞋，接过他手上的茶，尝了一口，“唔，这茶不错，”说完将茶杯置在了桌上，开始对着铜镜理鬓发，似是想起方才他的问题才略有所思得开口“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但直觉告诉我你是。”
　　“你的命格我早已翻查过，你没有下一世了，珈七。”
　　我的心弦骤然绷紧，连梳理鬓发的手也顿了顿。
　　须臾，我转过身以对坐的姿态与他对峙。
　　“我在凡世的时候，南度曾经说，珈七，等你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我就娶你。我一直等啊等，家门口的白梨枝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十六岁的时候，很开心，因为我住的华州，姑娘只要到了十六岁便可婚嫁，我终于等到了骑着白马，领着许多乡亲前来迎我的南度，那一天他穿着大红的喜服，在阳光下温柔的对我笑。可是，我还没有嫁给他，他就死了，死在我不知道哪个冰冷陌生的地方，我知道他叫我等他，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他，我怎么会没有下一世，我怎么可以没有下一世，怎么可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和南度的过去，一个看尽轮回终点与起点的鬼君，他怎么会感动于凡世的情爱，也许，我与南度十多年相处的时光他一盘围棋，一盏茶就可以打发，我在指望什么呢？
　　那时候我以为他会告诉我，他在欺骗我，我的内心其实及其渴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但终究还是得到玲珑灯下一滩寂静的沉默。

　　“既然如此，劳烦鬼君送我去该去的地方。”

　　鬼门关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岁雾草，那软叶细枝的模样是我不曾见过的景致，只是风吹过的时候，感觉记忆的末端有些轻微的疼痛，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最近思念南度思念的越发频繁了。
　　草地上零星立着几块玄色的岩石，凑近了细看，岩石上用朱砂书写着每一个生灵临死前放不下的爱恨。凡人或者仙灵，在这一块小小的岩石上才没什么太大分别，大抵这冥界的三生石才是世间最公平是事物了。
　　足下绵绵的岁雾草被前方一座石桥拦了下来，我料想那就是世人口中的奈何桥了。
　　我信步踏上石桥，才瞧见另一侧生长着火红的彼岸花，像是一片突兀的荒原，被燃烧的无边无际却还能够生生不息的滋养着生命。
　　站在桥上望着那一泉无声无息的忘川水分隔着两岸，直直地奔流不息，汇入冥界尽头的往生海。

　　记忆中那一天我倔强地抬起头，“既然如此，劳烦鬼君送我去该去的地方。”
　　“你该去的地方。”他喃喃得开口，似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看到他的眸色在玲珑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他说，“可我不能带你去。”
　　我的心里是漫无止境是失望，我能去哪儿？我没有下一世，我弄丢了南度，就连这灵魂所居的冥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抬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身影突然很想哭，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有生来便是上仙，随手一拂便可主宰他人祸福的仙灵，我不知道为什么南度活得好好的，他那么善良上天却不容他多活几年。我不知道为什么，生命，可以有那么大的差距。
　　他将我扶起，待我站定后，伸手拢了拢我的长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觉得很可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他所谓的一切是指什么，我只知道曾经我的一切都是南度，没有他，我的心是空的，我的灵魂也不会快乐。
　　我突然想到此时此刻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是冥界的王，是掌管轮回转世的鬼君，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抓着他宽大的袖口急急地问道，“你能让我见一见南度吗？见一面，一面就好。”
　　“你该学着割舍一些东西了，珈七。”他怔怔得看着我的手抓着他的袖口，像是抓着最后一丝希望。
　　看着我抿着唇不说话，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积聚着雾气，他终是不忍，“你不能同他见面，明日我安排你去瞧一眼奈何桥下的忘川水，在那里你可以看见过去的叶南度。”

　　萧错瞧着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脸在玲珑灯的光晕下像一朵清丽的白梨枝。他记得某一年的冬天，在漫天扶桑花雨的吹拂下，她的脸也是那样平静中带着些许茫然。
　　就在不久以前，曾经那样期待她出现在自己身边，能够握着她的手走过一段平静的时光，不求长久，只愿这段时光里的每一天她都能够开心地过。如今，他发现这样的路确实存在，但自己却已经被那个叫做叶南度的凡人所取代。
　　他不是没有紧握过她的手，只是曾经握得太紧，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长生殿外雾气寥寥，像是某一种无声地叹息。

　　我不知道如何透过这忘川之水看到我思念以久的南度，它泛着盈盈的光泽缓缓地在我脚下流过，我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我脚下的水开始绕着中心的某一点打转，没过多久水面上浮现一面雕刻着彼岸花的铜镜。铜镜里南度温柔的对我笑，他身着火红的喜衣冲我招手。
　　他说，珈七，我来娶你了，你准备好做我的妻子了吗？
　　这是他死后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用温柔的嗓音喊我的名字，珈七，珈七•••
　　我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桥檐，想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掉落。
　　忽然，我像是想起什么，掏出怀里的一支水蓝色的雪栖花簪，对着水面插在了左侧的发髻上，抹掉脸上的泪水，冲他浅浅的笑开来，“南度，你说过你要看着我戴着它嫁给你的，如今我戴上了，好看吗？”
　　“我不能去找你了，你会怪我吗？”
　　“你会不会喜欢别的姑娘？你说过只娶我一个人的。”
　　“如果有姑娘像我一样的喜欢你，你可不能像捉弄我一样欺负她，要一辈子都对她好，知道不知道？”
　　“唉，我开始想念你了，怎么办？”
　　•••
　　我站在奈何桥上陪南度说话，其实是我一个人在说，南度根本听不到，铜镜里只是他过去的再现。我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鼻端漾来一阵淡淡的梨花枝味，身后似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恍惚中一双宽大的手揽住了我的腰，凉凉的手指抚过我的前额，蒙住了我的眼睛。同时隐去了水中的铜镜，平缓的忘川水一如既往的向着往生海流去。水面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出现过。
　　“萧错？”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感到腰间的那只手僵了僵。
　　“珈七。”他声音从我的头顶流淌下来，有些凉薄。
　　疲倦渐渐袭上我的身躯，我在他的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沉睡过去。印象中他念了一个诀，具体是什么我无从知晓。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他蒙住我双眼的手，后来他似乎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只是觉得那句话很忧伤，像是碧波荡漾的忘川水一去不再复返。

作者有话说

　　文章刚开始铺展，总会有不纯熟的地方。希望有朋友可以谅解、喜欢。青简在这里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