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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3章 青回 ...

  •   敲门声让落英有些慌乱,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倒下去装作昏迷,但是慕容很不耐烦地挣开了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蹦跳着过去打开了门。
      敲门的,不是小辞。
      是辨玉。

      辨玉施施然走进房间,半点没有深夜闯进别人居所的不自在或者犹豫。明亮的杏黄长衫,在月光下无限地靠近了那违禁的颜色,但既便他的容貌经过了草木浆液的污染,遮去了七分清华,单单那份自然流露出的洒脱傲慢也让人觉不出这颜色在他身上有什么突兀。——难道那个尊贵的字眼,当真具有这样神奇的力量,赐予以此为名者凌驾众人之上的卓然气质?
      辨玉过于突然的出现,让落英陷入了短暂的胡思乱想,慕容的声音让她恢复了清明。
      “师父。”慕容认认真真地躬身施礼。
      落英看着她,有些惊讶这样精灵古怪的女孩子也有如此恭敬的时刻。
      辨玉微微颔首,转头看着落英道,“飞天——慕容飞天,她是你小师姐。”没有向慕容介绍落英。
      慕容飞天有些尴尬,凑到落英跟前,目光躲闪,“师妹……今天的事情是我妄为了,——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师父让我去太白居接你,到的时候正见你出来……一路跟到我暂时容身的和味楼,一时兴起想看看你让师父赞不绝口的舞……”
      慕容说着,楼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火把一下子映亮了房间,辨玉皱起眉头,“飞天,你退步了很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斥责和惋惜,“你这是在践踏自己的天赋。既便是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你也不会这样轻易被人发现行迹。”
      慕容飞天似乎因为辨玉的话感到紧张,她局促地笑了一下,“师父……我一下山就被哥哥们找到,爹年纪大了,已经不能理事,慕容家只剩我一个能打理钱庄,如果我放手不管,一年之内慕容家的根基必定尽毁……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把运营导入正轨,让我那些完全不懂如何生财的兄长们不至于坐吃山空。这才溜了出来。”
      辨玉叹息着摇头,不欲多言的样子,似乎是觉得为了区区钱庄家族之类的事情缩减习武的时间以至于身手变差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末了,他说,“如此,飞天也不必留在赣州了,你且先回九宫山去;落英跟着我,在武林大会之后回去。走吧。”

      火把在天花板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人很多,迅速地移动着,但是没有人说话。似乎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落英皱眉,“师父能不能先点了我的睡穴?” 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让人看到是清醒地离开的。”
      辨玉不以为然地挑眉,在落英以为他还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微微动了一下衣袖。

      落英是在清脆的铃声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愣了一下才看出是在客栈里,房间里的器具谈不上精制,但有一点干净清爽的味道。循声转头看过去,只见飞天一身明亮的橙黄,坐在窗台上扭着身子往外看,两条腿垂在下面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一只手里扣了满把的铃铛,——正是这个,随着她在窗棂上百无聊赖地敲敲打打,发出细碎的声响。
      落英坐起身来,飞天立刻觉察到并且转过头跳下了窗台,随手一丢,十几个指甲大小的金铃准确地落进桌子上的小木匣里。“你醒了?”飞天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快活,“师父说你的脉太弱了,硬叫醒你会伤身子……不过我看多半是你现在不能跳舞给他看,醒了也不能做什么,要不然,他会在乎那些才有鬼……”看见落英斟酌着要开口,飞天做了个鬼脸抢过了话头,“不用叫我师姐……多奇怪啊……咱们没有门派,不用守这些规矩的,叫我飞天就好了……我最讨厌按拜师先后排长幼的鬼道理了,等你到了山上就明白了。二——师——兄——”飞天怪声怪气地拖长了声音,吐了吐舌头,“今年才十一岁!要不是知道师父根本不会这些手段,有时候我真怀疑寂是不是被他用糖葫芦诱拐来的!”
      落英忍俊不禁,问道,“九宫山都有些什么人?”
      飞天道,“虽然,师父那么‘喜欢’教人功夫,但正式收的徒弟倒是不多,算上你也只有五个。大师兄羿虎在我拜师之前已经学成下山了,我也没有见过;大师姐锦绣在山上已经呆了六年了,二——师——兄——寂和我是同一年拜师,嗯,——是四年前。锦绣师姐和寂来了之后都没有再下过山,似乎用的也不是本名,”飞天耸耸肩,“反正师父也不介意,你记得不要去探别人的来历就好了。——不过我是谁你已经知道了哦,我真名就是慕容飞天,——慕容家你听过的吧?”落英点点头,心里暗忖,门下的钱庄差不多汇聚了天下三分之一的财富的慕容家——武林最富有的家族,怎么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位妙龄的小姐?似乎九宫山上都是些抹掉了过往的人呢。
      飞天眼睛眨呀眨地看着落英,似乎是等着她再问些别的,十三四岁的稚嫩容颜,说不出的甜美可爱。
      落英笑了笑,又问,“其他人都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羿虎师兄的本事没有见过,不过从他的花名看,大概是跟骑射有点关系的;锦绣师姐擅女红,真是好厉害!——我的眼力已经是不错的了,她刺绣时我几乎看不到针在哪里!寂就无聊透了,只是下棋下棋,不知道师父怎么看上他……我嘛,”飞天狡黠地笑了一下,转身取来了那一匣子金铃,捻出几个,兴致勃勃地说,“刚好师父给我了一个差使,你随我来自己看吧……”

      飞天从盒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绞丝细银镯子,在上头挂了五个明晃晃的铃铛,套上腕子晃了几下,很满意的样子。笑吟吟地扯着落英袖子,飞天说道,“化装化装——快点准备一下走吧!”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南方的气候仍然炎热非常,唯一彰显了季节的就只有令人口鼻灼痛的干燥。但即使这样,秋天也是可爱的,高远湛蓝的天空,大团大团飞快地随风飘过的白云,令人心情变得无比轻快。沿街叫卖的小贩和两边红红火火的店铺,连同空气里一点温暖的糕点香气,都让这座城显得热闹非凡。——赣州本来就是个繁华的城市,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武林大会又是选在城北的通天崖,眼下离盟会还有半月,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带着刀剑的武林中人。
      已经闯出些名堂的当然不会这时节还在街上闲晃,落英和飞天一路走来,看见的多是初出江湖一脸稚嫩兴奋的年轻人。飞天一身鲜亮的橙黄,肩上缠了一条白纱,搭扣上嵌了一块碧绿的翡翠,一脸好奇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腕上的铃铛叮咚作响,整个人艳丽极了。——女孩子爱美,飞天无论如何不准落英把自己弄成平凡的模样,比起原本胜在活泼娇嫩的容貌,她现在的样子反而更加精致俊俏一些。落英扮成了个面目普通的青年侍从,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碎玩意儿,亦步亦趋地跟在飞天后头。
      几个年轻剑客迎面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衣着朴素,但他冷静的眼睛和持重地抿细的嘴角,都让人不敢轻视于他。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经过的时候,目光也在飞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时候,落英看见飞天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落英记得来之前飞天的话,于是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她的举动。
      但让落英意外的是,飞天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这几个剑客进一步的兴趣,反而转过身饶有兴致地开始挑拣首饰摊子上的小东西,一边对着镜子比比划划,还不时问落英这个如何那个如何。一直到那几个青年从她身后经过了很久,飞天终于选中了一支发簪。对着镜子露出满意的笑容,飞天转过头来对着落英淘气地眨眨眼,“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这时候,落英才突然发现,飞天手镯上的金铃,只剩下了三个。
      注意到落英落在手镯上的目光,飞天笑着举起左手把铃铛晃得叮咚乱响,“我再做一次哦,你看仔细!”
      飞天抬起左手把簪子拔下来,用另一只手换了个角度重新插回去,然后展示自己新首饰一样地小小旋转了一下,飞扬的披风轻柔而急速如同银色的旋风,然后她笑盈盈地站定,——左手的镯子上,只剩下了两个金铃。落英的目光一直跟着飞天,但是还是完全没有看出来她做了什么。飞天的笑容更明亮了些,她伸出右手,手里多了一块丝帕。
      落英吃了一惊,手伸进衣襟里,——指尖碰到了一个光滑冰冷的东西,落英不信地掏出来看,竟赫然是一个铃铛!

      握着金铃,落英更加疑惑,奇怪地问飞天,“我没有动作另当别论,刚才那些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身上突然有铃铛在响,竟不会注意到吗?”
      飞天笑道,“你且细看。”
      落英晃晃铃铛,居然没有一点声音,疑惑地拿起来细看,——这铃铛做工真是非常精细,几乎能够透光的极薄的黄金,上面细细地刻着云纹,云纹之上镂空出一个飞天仙女的剪影,一根细线从仙子手臂的空隙中穿进去,紧紧地缠住了里头的珠子,让铃铛不会发出声音。因为线也是金色,不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取下铃铛、用线让它不能发声、从别人身上拿出东西、把铃铛留下,片刻之间她竟做了这么多事情?
      “碰见师父之前,我在江湖上也稍稍有点名气,我的诨名你也许听过,”飞天得意地笑了笑,“他们叫我,穿云飞天。”

      “穿云飞天”?——落英震惊地看着她,——她怎么竟敢这样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官府缉拿她的榜文上的赏金几年来每个月都在增加;被偷走了掌门印信,为了挽回颜面拼命追捕她的门派,也都势力颇大。她怎么竟然就这样简单地站在路边?——好吧,的确她的样子和通缉的画像里那个三十多岁的尼姑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但还是太过大胆了吧?
      飞天吃吃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是听过的了。老实说,那些令牌印信真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所以,遇到有收集癖的怪人,千万别欠他人情。”

      飞天带着落英走到回青堂门前,停了下来。“调脉还需要些药剂辅助,师父让我带你来给青回看一下。”注意到落英的不在自,飞天补充道,“不用担心。师父于青回有恩,你的事情已经交代过了的。其实那天郑帆来药堂的时候,青回本来打算应邀过去带你出来,师父觉得没有必要这样麻烦就让他避开了。不用担心啦,回青堂比衙门都安全,天知道有多少人欠着青回性命……”飞天给了药房的掌柜一张短笺,掌柜客气地问了几句就招呼了个年轻郎中给她们带路,飞天跟着他往后院走一路还噼噼啪啪说个不停。
      郎中在书斋外面停了下来,微微躬身,必恭必敬地轻轻敲门,道,“老师,有访客。说是和您定了今日见面的。”说完轻轻推开门,示意飞天她们跟进来。屋里的人正坐在书案旁看书,郎中安静地走近,驾轻就熟地为他续了茶水,磨了墨。他这才抬起头,微微颔首示意郎中退下。
      待那郎中走远了,飞天哂笑道,“还是这样爱惜自己的手,连倒茶磨墨都不肯做?”旋即又变得兴高采烈,朝青回跑过去,“上次你给我的药好有意思啊!你猜猜看我拿它做了什么?” 青回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她镯子上的最后一个金铃,侧身退开一步错过了飞天的手,“说到爱惜手……一样是靠这手上功夫的你,如果还想继续这种游戏的话,就不要离我太近。”即便是说着这样的威胁,他淡漠疏离的声音,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温文有礼的感觉。“你这人真是没意思极了。”飞天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却还是乖乖安静下来。
      飞天胡闹的时候,落英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传奇的神医。他一身半旧的墨蓝长袍,背离时下流行的飘逸风格,衣襟和袖口都是简单熨帖的式样,头发也一丝不乱地用同色的发带紧紧地束起来,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极其干净整洁,另外就是苍白。落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苍白的人,他的眉毛和眼睛非常的黑,更显得面白如纸,与他的肤色相比连衣领处露出的白色里衣都显得有些黯淡。他其实很年轻,而且很好看,但他的病态的苍白跟过于阴郁的气质让人很容易忽视这些。他慢慢地走过来,随着动作隐隐散发出苦涩的药香。
      青回的目光沉静地从落英脸上滑过,“坐。”
      青回坐在茶几对面,切着落英的脉,半合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指苍白纤长,略显软弱,指甲短而圆滑,指尖有些浅茶色的斑点,似乎是常年药物侵染的结果。他指尖的动作轻柔而灵巧,但是异样冰冷,没有半点活气。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青回,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一个病人愿意这样的大夫碰自己一下,甚至不会愿意让这样不详的人踏进家门的吧?
      青回切脉的时间很短,他抽回手,回到书案边写药方。
      飞天凑过去看,吃惊地叫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先是佛栊尘,然后受了外伤,养伤期间还伴服了紫茄花,再加上削脉,滑胎,半年根本不可能养好。之后还有蛇玉兰。辨玉想要立刻给她调脉是不可能的。”青回一边写一边懒洋洋地说,“就算我用上金针,至少也要调养两旬。”

      “两旬啊……”飞天皱眉,“不知道师父等不等得及。”
      青回冷冷一哂,“不耐烦也要等的,就是昨日为她求医的那位,不也丢下正事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吗?你们等不得,不如把人还回去,治好了再虏走。”
      飞天听得嘟起嘴,“祖宗,您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天心情好吗?幸好我不用留在这儿老见着你,不然早晚给你怄死。”
      “怎么?重阳将近,这样混水摸鱼的机会你竟然缺席?”
      “嗯,”飞天倒是乖乖作答,没有半点被讽刺的不自在,“师父说我身手退步,要我回去。人就交给你,反正这儿安全得很,谁也不敢在你的地方乱来。”
      青回点点头,转头对落英说,“这样你就留下,我使人给你收拾个住处,方便每天施针。”顿了片刻又说,“住下之后除去易容,对医者而言,脸色发色唇舌眼瞳都有含意,诊脉不能替代。”
      落英应下,心中暗自琢磨,有天赋的医者往往自持技艺过人,标榜自己只需少许诊视即可做出判断,早早成名更易恃才傲物。苏旷尚且如此,青回却完全不同。
      少年得志,衣食无忧,又是备受推崇的神医,他这一身沉重的阴郁气息是从哪里来的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23章 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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