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再见》听凉公子

10、过去

　　沈副市长作为本市的二把手，在市长和□□的光环下，相当地有作为。当初我那当人民公仆的父亲是见到市长秘书都要笑呵呵老半天的，奈何我们这片没那职业的，加上大家也对本市新闻联播没什么兴趣，对他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他那个多金又未婚还经常和几个小明星小模特制造绯闻的小舅子。

　　我跟着他来到一间茶座，点了一壶铁观音，然后看服务员颇有架势地把一整套工序做得行云流水风流至极，接着战战兢兢地接过茶碗。

　　他们一家似乎都喜欢这种优雅且能体现内涵的地方，当年我第一次见周女士，她就说在家里不正式，安排在了一间茶社，我笑容满面地递礼物与，她不改煮茶的动作，只是略微仰起头，把我从头打量到脚，尔后抿嘴一笑，也不接礼物直接道：“坐罢。”

　　明明我站着，她坐那儿仰视我，但这一眼就让我觉得，她站着一个很高的角度鄙夷我。接着，她又很轻很长地“呵”了一声，甚至问道：“你贵姓？”

　　我不相信沈棠越会不告诉她我的名字，这下马威下得有点明目张胆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来找不痛快的，所以也就不计较我看不看得出来了，甚至在问完这句话后，她的表情还破为得意，顺便扫了沈棠越一眼，似乎是在挑衅，又好像在故意地等着我的回击。

　　“免贵姓刘。”我记得我当时还是能笑一笑的。

　　从此以后，周女士在我眼底就变成了老佛爷一样的角色——小苏说的皇太后太笼统了，唯有老佛爷对待小燕子的种种形容，方能显周女士的女侠本色。

　　沈副市长日理万机，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坐下来等他开口。

　　“小刘啊，应应最近还好么？”

　　“叔叔，宝宝叫刘予川，小名就叫宝宝。”我打断他，“我跟您说过的吧，老人们都说，小孩子取长辈的名字——还是已经去了的长辈的名字是折寿的。”

　　当初我让沈棠越跟他爸妈说，他不肯，说老人家就这一个心愿满足了他们吧，我当时就火了，告诉他这是我儿子，关系他一辈子的事，别想我妥协。完了他说我一个大学生不该这么封建迷信，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特么的考试之前拜春哥凭毛不许我有点小迷信？接着他又扯到父辈那代很多人叫卫东卫平，我然后就冷笑问你弟弟是东还是平？你特么的是不是还想给我儿子取名叫卫应让他到地底下伺候你弟弟啊。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沈副市长喝了口茶，然后道：“我来跟你说个事吧，你知道你妈···你周阿姨为什么一定要给宝宝取名叫应应么，棠越先前是有个弟弟的，叫棠应，你也知道。当时棠应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管得不严，但是我们俩也差点丢了工作，你周阿姨那时候三十多了，算是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她倒是不怕丢工作，但为了我的前途，把孩子送到了我妹妹那里——乡下条件不大好，这孩子早产身体不行，四五岁就走了。我们对不起那孩子······”

　　我安静地等到他讲完，把手上的面纸递了过去。

　　沈副市长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才道：“都是我们儿子，棠越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大的，棠应就是天壤之别，我们做爹妈的，觉得对不起孩子，可是这孩子走得早，也没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们老两口做个念想什么的，当初知道你怀的是男孩子，你周阿姨跟我说，眼看着应应也去了十几年了，会不会是投胎回来重新做我们的孩子，当时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跟中了邪似的，想给他取名叫应应——你别怨恨。”

　　故事非常感人，我点头道：“可惜，叔叔，宝宝是我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孩子。”

　　“你还怨我们当初不讲道理么？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天下父母心······”

　　“副市长，医学成果表明，高龄产妇生下的孩子，要么健康要么那啥，您和阿姨那会儿都不年轻了，加上怕丢工作心惊胆战的，生下来的孩子，恕我直言，把他生下来是让他遭罪。”我摸摸额头，“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您二老作为公务员，知法犯法——当然，计划生育不是法律，可是吧，您这种行为是将个人意识凌驾到法律意识之上的，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作孽。”

　　“是我们老糊涂了。”沈副市长叹气，“没考虑过你的想法。”

　　沈副市长走的时候很苍老，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看来他过来只是为了劝我给宝宝改名的。我无意于伤害一个老人，可是说实话，那天真的很气愤。

　　我生完宝宝在医院，隔壁床的大姐的婆婆和妈妈就她的疗养问题吵了许多遍，一个说要吃豌豆汤催奶一个说孩子没奶就别硬逼着，一个说要请月嫂一个说自己伺候就行了，然后大姐趁她婆婆走的时候对我说：“还是你命好，老公好，还没有公婆。”

　　我说：“有公婆的.”

　　“啊？那还不来看？又不是重男轻女···你这生的明明是儿子。身体不好还是不住这里？”

　　身体健康，就住在本市，但是愣是没来看。

　　直到第三天，副市长夫妇联袂来到医院，吾等小民还没来得及跪迎，他们就表示很忙只能待一会儿是来看一眼孙子的。正好宝宝被护士抱过来喂奶，我表哥也在，瞅了一眼说，呵，长得和他爸真像。结果周女士就看着孩子红着眼眶说：“你那是没见过他叔叔，这孩子像老二更多。”

　　我虽然没皮没脸惯了，但是被人说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像丈夫像另一个男人，还是很生气的，尤其是，我怀孕时提过很多次的小孩姓名问题又浮上了水面。

　　这孩子是我和沈棠越的，不是他们俩的，就算按他们的说法是沈家的孩子，那也只有一半是沈家的不是？还有一半归我老刘家啊！我要是高兴给宝宝取我表哥的名字那也没什么啊对不？再说了，他们觉得对不起沈棠应，那他们自己补偿去，沈棠越又没欺负过弟弟，凭什么要他的儿子补偿？特么他们怎么不把自己儿子取名沈应呢？让沈棠越改名字叫沈应，我就算有意见也没脸提，要我儿子给他们当纪念品，我不乐意！再者说了，李逍遥给女儿取名念如，那是赵灵儿大度，特么我给儿子取自己小叔子的名字几年小叔子，别人会说什么话。

　　动不动就有人说，婆媳关系难处是因为你没把她当亲妈，但是亲娘咧，我到底要怎么把这种人当亲妈看咯？

　　事实上我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也不是十分地尊重长辈，所以当某次周女士的口气很不好地说，连生孩子都能一点贡献都没有的时候，我爆发了。

　　作为曾经被A大辩论会挖了三年角的人，请不要怀疑我的口才。

　　每到这个时候，沈棠越就会把我拉走，他不会要我去道歉，但是他会当着他的面对我说，你不要再说了，她是妈妈，然后随我到房里去骂他解气。但是我真的受够了，有次我问沈棠越到底是不是男人，我告诉他他能忍我忍不了的时候，他捂着眼睛说，她是我妈妈啊。

　　她是他妈妈。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生病了彻夜不睡地守在床边，工作再忙也记得给儿子带点特产，教他写字教他唱歌，从小最崇拜的爸爸妈妈，怎么可以因为娶了老婆就来和妈妈吵架。

　　那一刻我觉得，和我漫步校园整整两年的那个意气奋发的沈棠越，那么张扬嚣张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和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样，饱受着家庭工作的双重压力，脊梁都因为肩上的重量过于沉重而越来越弯。

　　这场婚姻，我成了个黄脸婆，他又何尝不是失去了很多。

　　我们究竟还能忍受这样的改变多久？

　　沈棠越那个离婚只是脱口而出，但我就好像看到了一道曙光。

　　如果离婚了的话，那个惊艳了嚣狂的少年，会变得和以前一样轻松吧。

　　谁都没有错，我们只是不合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