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毒草》七叶星云

2、尘世

　　七年后南朝 齐永元二年初秋 都城建康
　　京城最繁华的永祥街比往常热闹许多，众人挤在即将开张的“玉石轩”门前，等着一睹传闻中经营这家商号，富可敌国、行踪隐秘的一对异姓兄弟——冷君迁和海寻风。近两年来，他们的玉石轩在齐国各地享有盛誉，却不知何故，直到最近才将分号开到这天子脚下、人潮熙攘的京城来。
　　店门吱呀呀地开了，走出一个伙计装扮的男子。
　　点燃一串鞭炮，噼噼叭叭的一阵响之后，他抱拳俯身道，“今日小号开张，有请各位爷光顾，小的在此代我家主人先行谢过了。”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开张第一天主人家都不露面，这两兄弟的行事方式还真出人意表！
　　几个士族子弟轻摇折扇，走进玉石轩。
　　店堂清雅，薰香淡淡。铺着紫色绒布的檀木盒中，错落有致地放着一块块凝脂上乘白玉、碧绿的翡翠簪，还有用整玉镂刻而成的玉璧和玉璜。各种玉石佩饰多不胜数，每件都是令人啧啧称奇的稀世珍品，连这些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也不禁屏气噤声。
　　玉石轩前，一顶轿子停了下来。
　　衣着淡蓝、身材纤细的丫环伸出手臂，轻挑轿帘。轿中的纤纤素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一个修眉云鬓的女子微微扬着下颚，下得轿来。
　　“哟，这不是京州刺史沈大人家的千金，沈云嘛。平日里，从不用正眼瞧咱们的沈家小姐居然也来凑热闹！”轿中女子一进玉石轩，三、五个士族子弟便上前拦住她。
　　“沈大小姐，你来这儿做什么？是挑玉石呢？还是，想觅一个如意郎君呢？”胡公子说着，举起折扇，轻抚她耳边的垂发。
　　“公子请自重。”一旁的小丫环伸手挡在他和沈云之间。
　　“你家小姐一副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样子，那是仗着她爹是京州刺史。你个近身丫环也这么不可一世，算什么东西！”他扬手，要给小丫环一点教训。
　　“这点小事，公子何必动怒。今日小号开张，不如息事宁人，就算赏在下一个薄面。”
　　手腕被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挡住，胡公子愕然，“你是……”
　　“在下海寻风。”他年轻俊逸，发丝很长，阳光下，竟透着隐隐的绿色。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引来众人的注目。整个玉石轩瞬间静得悄无声息。
　　“你……你……呃……”胡公子盯着海寻风的脸，一时间竟失了神。
　　“多谢公子肯听在下一言。”在交待伙计好好招呼胡公子之后，海寻风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走上玉石轩二楼。
　　被胡公子这么一搅，沈云已全无兴致，没多做停留，便打道回府。端坐在轿中，她轻抚雪白的绢帕，回味着海寻风嘴角的笑意。正想着，轿身猛得歪了一下。
　　“什么事？”沈云不悦地询问轿夫。
　　“回小姐，一个孩童从街角冲出来，我们避之不及，撞上了。”
　　“是他自己冒失，与我们何干？”沈云拨开轿窗上的薄纱，在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之后，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道，“快些回府，别再耽搁了！”
　　轿夫应声起轿。
　　“没伤着吧？”冰儿扶起地上的小男孩，拍去他身上的尘土，又将袖囊中仅有的几枚铜板和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他手中。
　　“去添置件新衣裳吧，下次可不能这么顽皮了！”她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脸颊，起身向轿子追去。
　　小男孩眯起双眼，双眸渐渐透出淡淡的紫色。低头转身，他走向玉石轩旁的小街。青石砖小路的尽头，有一座清幽雅致的别苑，是‘玉石轩’主人冷君迁与海寻风在京城的住处。
　　苑门在男孩身后轰然关闭。修竹依依，绿树成荫，淡淡的雾色与幽香飘隐其间，远远望去幽深清冷。两层的楼台依湖而筑，复廊逶迤曲折，水榭延伸到风景旖旎、缈无人烟的一湖静水之中。
　　海寻风抱着双臂，倚门而立，看到一身乞丐打扮的小男孩后，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丢了一件白衣给小孩，道，“快换了吧，我在水榭等你。”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向水榭尽头走去。微风中，衣袂轻飘，他静静立于海寻风身旁。脸庞清俊深邃，眉梢眼角隐含着清冷与微寒。
　　“查到什么了？”海寻风靠着水榭的木栏，悠悠开口。
　　“一无所获。”白衣男子轻抚右臂，双眸中似乎藏着隐痛。
　　“希望这一切能尽早结束，我们已经离家很久了。”海寻风看着湖中的怡然锦鲤，喃喃自语，远处黛色群山的轮廓朦胧难辨。

　　翌日，一顶官轿停在玉石轩门口。
　　身着刺史朝服的沈文走进店门，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檀木盒中的件件珍奇古玉。粗眉微微上挑，颧骨略高、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含而不露的凶悍和贪婪。
　　“不知刺史亲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在沈府管家对店里伙计的高声呼呵中，海寻风从二楼走下来，俯身致歉。
　　“罢了，罢了。”沈文摆了摆手，“说是享誉全齐国，我看是名不副实吧！区区白玉、翡翠怎么撑得起‘玉石轩’这个名号！”
　　“若在常人眼中，这一楼的玉石已是不可多得。不过，对于见多识广的沈大人，楼上的珍品才是专为您备的。”海寻风说罢，领沈文来到玉石轩二楼。推开黑紫漆木门，冷君迁迎了上来，俯身拜谒。
　　“嗯。”沈大人不耐烦地点点头，“究竟是什么珍品？”
　　“大人请过目。”冷君迁从案上拿起一个紫檀木的锦盒，慢慢打开。
　　长约一尺、如意造型的翡翠出现在沈文眼前。熠熠发光的碎金仿佛天然生于玉如意的花瓣之中，手柄末端细雕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玉佛像。阳光下，翡翠湿润的光泽映衬着点点炫目的闪金色。
　　沈文目光灼热，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隐隐浮现，却又很快消失，“确实不错，开个价吧。”
　　“区区薄礼，还望沈大人笑纳。”冷君迁轻轻合上紫檀木盒，交到沈府管家手中，“我与海兄初到京都，今后，还要劳烦大人多多提携。”
　　沈文开怀大笑。冷君迁、海寻风，他以前略有耳闻。今日得见，才明白玉石轩为什么能在齐国尽人皆知。
　　他拍了拍冷君迁的手臂，抬手间，右腕上半月形的深深齿痕泛着淡红色。“老夫近日正为圣上挑选太后寿辰的贺礼。玉石轩若是有什么上品，差人送到我府中，老夫定会高价买下。”
　　一番寒暄之后，冷、海两兄弟送沈文离开，官轿渐渐消失在街角。
　　冷君迁捂着右臂走上二楼，无力地坐在雕花红木椅上。他低着头，柔软的黑发遮住了双眸，左手紧紧抓住右臂。力道暗隐，指尖似乎要穿透衣衫和皮肉，刺入骨髓之中。
　　“又发作了？”海寻风拿起茶盏，两指轻拈，取下自己的一绺发丝，放入水中。自七年前开始，每到初秋，冷君迁都会为右臂的旧伤所苦。黑发入水化作青藤，随即变为极细的青色粉末，消融于温水之中。他细心喂冷君迁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