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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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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立在红烟巷中,见惯了京都繁华:酒肆林立,宾客盈门;商户罗列,人流无歇;牡丹浓烈,招蜂引蝶;更有三五成群的富家子弟,一脸春风的迈进我身处的这家“醉芳楼”。
本不应生长在这靡靡之地。除却见证岁月变迁与顺道让歌姬们偶尔摘下我的一两枝嫩条赠予情郎,我的存在别无它用。
直至,那人的出现撩起了俗世的尘烟。
那一袭白衣,在紫绶朱绂的达贵中显得多么突兀,却也塑就了一身仙风道骨。
日暮时分,那人的低吟浅唱:“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知见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我不由暗讪,好个醉卧花巷的风流才子,出口便吟出如此旖旎的篇章,看来不过是个颇有才情的浪荡词人罢了。然却听他吟得:“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等。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换作别人,我也只不过当听见诳语,但这人?不仅要欢场得意,还要在仕途上如鱼得水:一个终日在秦楼中嬉戏的公子哥,却有此般狂妄的自信。该说他真有旷古绝才呢,还是该嘲笑他痴人说梦?
然,他终是落榜了。
虽见他照旧把酒言欢,甚至挥豪写下:”忍把浮名,换了低斟浅唱!”这一不屑功名的荡气回肠,却觉得他眉间微蹙,双眸隐透着一股黄榜无名的失落。簌而,他起身大唱这首《鹤冲天》,杯盏不断,但我却觉得,他是在吞咽着,自己的悲伤。
再赴考场,他却因那首已上达宸听的《鹤冲天》无缘宏图。只听人说,当今皇上批了句“且去低斟浅唱,何要浮名,便将他的名字划去。从此,他便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继续流连花街,抚琴作词。受了此般待遇固然可怕,然而即使荣登仕途,他可真能崭露头角?他那狂傲的性子,恐怕只有这不入流的烟花之地,才能容纳吧。何况他如今已成了这些美娇娘的“御用词人”,离了这秦楼,他那缱绻的文字,又当抒写何处?
岁月流逝,那人已不复昔日的潇洒之态,然一袭自衣熨帖,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能窥见当年风采。他去福建做了两年小官,名字已然登入《海内名宦录》。本以为他的诗词风月无边,不想却有了体恤百姓疾苦的《煮海歌》以及不少羁旅愁苦的名篇。当真是忽觉年华已逝、壮志难酬了罢。然他年少时与歌姬们的花前月下、情意绵绵似乎仍历历在目,或许,我亦时日无多,竟开始细忆流年。
今年严冬肃杀,我早已成为皑皑雪中的一塑冰雕。今日的“醉芳楼”没有了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红色的锦绸都被取下,换上了令人沉痛的白素。平日爱作千般打扮的歌姬们皆披麻戴孝,涕泪盈盈。是那人去了么?居然连天公都要下一场鹅毛大雪以示哀悼,这京都,可真是白茫一片、全城缟素了。那人若是地下有知,或许得以笑卧九泉,再不必担心“今宵酒醒何处”了吧。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浑噩中,忽闻《雨霖铃》的曲调,以为是那人又把酒闲庭月下,再睁眼,却是谢天香倾吐着凄怨的断肠,与那人作别。晓风残月、良辰美景,此时都已虚设,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已化为幻象,那才华横溢的、放荡不羁的柳三变终是离开了人间……
我是浮尘俗世里的一棵烟柳,伫立千年,只为等待那人出现……
那个人,是拖着俗世的尾巴却自命不凡的柳三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