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色生香》凤殊

11、鬼府人偶

　　诗颜在撒谎。

　　当叶笑问出叶安要她到地宫找寻何物，却在诗颜口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时，属于犯罪心理分析师的本能瞬间便发挥了作用，让她注意到了诗颜上扬的嘴角和微垂的眼睫，那在心理学上被称之为：微表情。

　　而诗颜那一瞬间的微表情有一个很通俗的名称，它叫做蔑视。

　　那是对弱者的蔑视，以上位者的眼神嘲讽一个在她看来不可能完成之任务的表达方式。近十年来，叶笑还是第一次在诗颜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但仅仅是这微乎其微的一瞬间，就足以打破叶笑对诗颜本就薄弱的信任。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叶笑就看出自己身边的这个丫头不简单。

　　叶笑自诩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前后两世真正接受的也不过只有叶安一人，以前的职业习惯让她本能的带着心防保护自己，拒绝着外界所有人向她靠近，所以，当诗颜以一副贴心恭顺的姿态来到她的面前，并成为了她的贴身丫鬟后，她便将诗颜当做一个研究课题来不停的剖析眼前这个人。

　　作为一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犯罪心理分析师，以前世的眼光来评价，诗颜算得上一个合格的间谍。

　　恪守丫鬟的本分，牢记丫鬟的身份，将‘小姐’这个称号刻入骨髓，用完美的演技向自己诠释了一个模范丫鬟的形象，可惜……正是因为她的完美，才让叶笑认定诗颜绝非一个普通的丫鬟。

　　一直以来，这个丫鬟都太过贴心。

　　叶笑刁蛮任性，诗颜恭顺体贴；叶笑心情抑郁，诗颜细语开解；

　　叶笑恶意刁难，诗颜淡然承受；叶笑烦恼缠身，诗颜轻松解决。

　　试问，有几个丫鬟能恰到好处的把握住和主子的距离，精准的解决主子的所有烦恼，还能不失时机的制造娱乐主子的机会，不着痕迹的来讨主子的欢心？所以，叶笑为了试探她，便用了另外一种方法来破坏她。

　　众所周知，叶笑对诗颜一直都是纵容和宠爱的，她给了诗颜管理内苑的所有权力，给了诗颜在内苑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显赫身份，因着她是十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下人们皆敬她惧她，甚至把她当成半个小姐来看待。

　　于是，诗颜在良久的宠爱中便越发的无礼娇贵，甚至比府中的小姐们还更像小姐，内苑里时常可见她对叶笑批判斥责，丝毫不见了最初的谦卑恭顺，但面对她与日俱增的嚣张和放肆，叶笑只是傻傻一笑视而不见，唯有那眼神日渐淡漠，对她的心防也越堆越高。

　　因为她发现，诗颜在被她刻意打造后流露出的贵气，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自然，而她在安排苑中内务时纵观全局的气度和水准，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拥有的淡然和经验。

　　看着十年来慢慢在自己眼中现形的诗颜，叶笑给心中的报告打上了句号，也给自己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她已用糖衣炮弹侵蚀进诗颜的伪装，也暴露出了诗颜真正的习惯，一个人的微表情和微动作才是决定其身份的最佳证据，而她经过多年的观察，完全确定：诗颜是一个间谍。

　　为此，叶笑经常暗自里感叹：间谍虽生猛，但小姐她很闲，不怕敌人垒墙高，只要锄头挥的妙。

　　不管诗颜的演技有多好，在自己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身份暴露的间谍，而她没有驱逐诗颜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丫头对她毫无恶意，她的直觉也未对诗颜示警，反而觉得，诗颜的出现是某人的刻意安排，是某人为了更严密的保护她的安全。

　　不久之前，叶安在清苑唤出诗颜并命令她带自己来地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验证：诗颜果然是自家七哥哥派到自己身边的高级特派员，只是，在这个丫头的身份被七哥哥挑明后，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嚣张便成几何倍数递增，发展成了适才在地道中的一幕——

　　她撒谎骗了她。

　　叶笑眼底的冷光更加幽沉，嘴角的笑纹也更显嘲讽。

　　果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逃不开谎言的纠缠，除了叶安，又有谁会真心待她诚实以对？这一刻，叶笑突然明白了叶安为何让她独自来此，也明白了他为何会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会不会后悔。

　　笑儿……若这一步踏出，你将再无法回头……到那时，我不会帮你，亦无能为力……

　　他是在用现实让她明白，她要面对的境况是多么复杂，她要面临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么？

　　身边无人可信也无人能信，纵使叶安有心相护，却也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背景神秘来历成谜，但她毫不怀疑他身份显赫出身高贵，这样的叶安将这样的自己带在身边，他身边的那些人会如何看待她？

　　诗颜能得到叶安的器重，应该是他众多心腹之一，在她的眼中，自己可能只是幸运的得到了叶安的眷宠，但若是想站在叶安身边，那便是叶安的负担和累赘。所以，诗颜虽明面里尊称她一声小姐，暗地里却使绊子耍心机，因为自家七哥哥说了，完不成任务，就永不再见她，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让她从叶安身边滚蛋，那她就再不会成为拖累叶安的弱点！

　　眼神交汇电光火石之间，叶笑在心中森然冷笑：

　　这丫头定是在叶安身边跟的久了，对叶安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敢越过叶安直接对她撒谎使绊子，就算不是迷恋也定是崇拜到走火入魔，才会有这种为他好就替他扫清一切障碍，你爱谁我就废掉谁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弱点的行为。

　　但她叶笑是谁？她叶笑是专司打击间谍特工，拆穿一切谎言的资深犯罪心理分析师，本着没有情敌也要提前防范，有了情敌就坚决扼杀，将一切觊觎七哥哥的邪恶女子统统灭绝，誓死捍卫自家七哥哥归属权的终极信念，怎么会允许诗颜横插一脚，成为自己扑到叶安计划的最大威胁？

　　于是，叶笑便狠狠的朝石壁上锤去，借此来坚定自己在诗颜心中少不更事暴躁易怒难成大器的废柴形象，同时，又飞速的思考在诗颜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可行办法。

　　既然她已经开始算计自己，那待在她的身边就不再安全，与其被她坏了大事耽误了叶安交给自己的任务，还不如离开她自己去寻找有关的线索，她就不信没了诗颜，自己还能寸步难行？

　　却没想到——意外就这般在她眼前发生。

　　事实证明，墙不能乱拍，古墓里的机关也无处不在！

　　在叶笑抡起小手一拳头敲下之后，原本平整的砖墙便轰隆一声裂开了一个大洞，整个地道也随之剧烈的晃动起来，来不及过多的思考，叶笑本能的朝身旁的黑洞里钻去，同时，坏心的爆出了一声尖叫，在看到诗颜腾然色变的表情后幸灾乐祸的想：

　　看你丫回去如何跟七哥哥交代！

　　诗颜很暴躁。

　　当叶笑被隔离到了墙壁的另一端后，一向从容不迫的诗颜顿时就变了脸色，一把拽住身边的雾封冷斥：“是谁触动了地宫的机关！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绯言雾封，公子手下的两大近卫，他们会出现在地宫，定也是和遇险的小姐有关。

　　失手的二人同样一脸铁青，面色阴沉的盯着合拢的墙壁。他们奉公子之命前来开启地陵机关，引小姐去公子指定的某处地方，哪想这任务还没完成，小姐竟突然遇险消失在砖墙之后。

　　他们随公子进出过这地陵无数次，但砖墙上的机关今日竟是第一次碰见，而公子也从未对他们提及。二人的脸色越加凝重，刚要回应诗颜的斥责，却在转身时微微一怔，诗颜眉头一皱随之回头，紧跟着也倒抽一口凉气愣在了当场。

　　就见不远处的地道尽头，有一簇晶莹的蓝光幽幽晃动，光芒中清晰的映出一道白影——

　　漆黑的长发用银丝高高束起，发尾隐隐垂到脚边，一双晶亮的双瞳闪动着绿色的异光，殷红的薄唇轻轻一勾，便透着股起甜美又诡异的妖冶。白丝长袍在昏暗的地道里无风自动，一把白色的纸伞握在白影的手中，就像——

　　一个细心雕琢，精致完美的人偶。

　　却听那人偶清脆的声音自不远处飘来，“来碗孟公汤吗？”

　　诗颜心下微微一惊，随及便正色冷斥：“什么人擅长禁地！”

　　却见白影微微一闪，那张精致的玉颜瞬间便出现在了诗颜的面前，黑瞳闪过黯然的微光，嘴角也牵出了一抹失望的弧度，将一个翡翠葫芦递到诗颜的面前，“不喝孟公汤吗？”

　　诗颜因他迅捷的速度拧紧了眉头，却在看到翡翠葫芦上的曼珠沙华图案时变了颜色，她抬手一剑朝人偶男子劈去，本就森冷的语调又降低了几分，“你是冥坞的人？”

　　利刃砍来，男子却不闪不避，反在听到诗颜的质问后露出一丝欣喜，只听‘哧’的一声，诗颜的长剑穿透了男子的肩膀，却并未流出任何血迹，反倒是飘起了一股灼烧般的青烟，而那男子则凑上前去如小狗般在诗颜身上闻了几闻，然后摇头转身。“你们虽出身阴禄，但不是我要找的人。”

　　诗颜面上一红，瞬间又变得青紫，绯言雾封在听到男子的话后也是脸色一变，三人同起朝男子抓去，却发现，男子身影轻轻一晃，如同一缕透明的轻烟，穿透叶笑先前遇险的墙壁，如影子般消失在了三人的面前。

　　“宫主！”绯言雾封的脸色更加阴沉，二人齐齐望向诗颜，诗颜看着如被岩浆侵蚀般缺了一块的长剑，扬手一挥，冷脸吩咐道：“速回叶府告诉公子，冥坞城鬼师潜入月翔。”

　　“那小姐呢？”绯言眉峰一紧，盯着面前的砖墙道：“公子要我们开启六境，用六境探查小姐的资质，小姐却在我们到来前便触动了机关。这地宫的路线若无公子指引，连我们都无法安全离开，现在又有鬼师潜入，我们便这样弃小姐安危于不顾？”

　　诗颜略一思索立刻回答：“你们两个速速回去，我留下寻找小姐的下落。”

　　绯言雾封闻言顿时点头，毫不犹豫的转身朝地宫外冲去，却没有看到，昏暗中的诗颜嘴角轻扬，勾出了一抹森冷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