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末端》井子

6、第五章

　　我就这样认识了小伊万，他竟然已经10岁了，从外表看，我以为他最多7、8岁，可能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比同龄孩子要瘦小，相对的，他的心里年龄却要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
　　这天，在打车去酒吧街的路上，接到伊万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德米特里进了“顽石”酒吧。
　　电话握在手里，一直在接听状态，我却忘记了回答和所有的言语。
　　有这样的20多个日日夜夜，所有的呼吸都是为了一个想念而存在。
　　思念是会呼吸的痛！
　　我用隐形笔在心里的每个角落都写上你的名字，只怕被人发现你已经进驻。
　　然后在夜深人静，点亮思念的荧光灯。
　　在黑暗里我看见你的名字闪烁着紫色荧光，密密麻麻地包围我，漂亮到要窒息。
　　向左，进去，不进，进去，不进------
　　向右，进去，不进，进去，不进------
　　我在“顽石”门前久久徘徊，原来面对比想念需要更大的勇气。
　　“你到底要不要进去，我头都给你绕昏了。”小伊万蹲在路灯下有点不耐烦了。
　　“你烦就先走吧，我，我还没有想好。”
　　“你们女生真是麻烦！”他没好气的把头扭到一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伊万，我们走吧，等我想好了再来!”
　　“你不用进去了，他出来了。”伊万忽然看着我身后说。
　　我猛地回头，看见德米特里正走到门口，和其他几个人交谈着，离我几米远，一转头就能看见我。
　　“快走！”我赶紧转过头，怕他会看到我，同时对伊万招招手。
　　那小家伙一脸鄙视又有点看好戏的表情，动也不动。
　　“你不走我走了，没义气的家伙。”我气坏了，举起一个拳头对他挥舞了几下。
　　忽然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想都没想，一溜烟跑到路边一个石头雕像后面，缩着身子蹲了下来。
　　脚步声走近，又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失望。
　　一边懊恼一边叹气，很没形象的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灌木。最生气就是伊万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害得我这么狼狈。
　　这么想着，眼光不由看向他刚才蹲着的电杆，只一眼，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人成了化石。
　　德米特里在离我2、3米远的地方，悠闲的靠在那根电杆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眼里尽是戏谑，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
　　“你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躲在石头背后，嘿嘿？”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
　　“跟你没关系，我就爱穿成这样玩捉迷藏，怎么啦？”我说的明显底气不足，看都不敢看他，眼睛到处乱转。
　　“喔，玩捉迷藏！怎么刚刚跟你玩捉迷藏的小朋友跟我说，你找我。”他得意的口吻，让我无地自容，真想自己会遁形，立刻消失。
　　伊万，千万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像被强力胶粘在地上一样，动也不会动，脑子也被粘牢了。
　　“德米，宝贝！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一个棕色短发的女子跑了过来，从身后把德米特里抱住，那声音甜腻的像抹了糖霜的巧克力。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住，转身把那女子揽到怀里，俯身狠狠的吻了下去。
　　两人判若无人的热吻，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褪去，狼狈不堪。
　　“她是谁，你太过分了，我还没走开你就------”那女子眼神迷离，一副心神迷醉的样子，却还没有忘记提防敌人。
　　“你不要乱说，这个小妹妹在这里玩捉迷藏，我正巧碰到而已。”
　　“那我们走吧，你已经过了玩捉迷藏的年纪了。”那女子戒备的打量着我，紧紧的挂住德米特里的手臂。
　　“你到车上去，我马上来。”他拍了拍女子的脸。
　　“不嘛，一起走。”
　　“快点。”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冷漠而果决，像变了一个人。
　　那女子心有不甘的再看我一眼，就乖乖的放开他，转身离开。
　　狼狈不堪的站着，心碎了一地，彩色泡沫被打破了，竟然在每个碎片上都闪着光，像是对我的嘲笑。
　　德米特里走过来的时候，我抽离自己的思想，他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近到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强忍着就要落下的泪水，倔强的看着远方。
　　“手指甲涂成这样，真难看。”他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指，指甲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
　　下一秒，他已经拉起我的手，大步流星的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我塞了进去。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车子已经开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不管谁来都不说话，紧紧的闭着眼睛不动，还以为会哭死，怎么一点眼泪都没有。
　　第二天下午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冲到浴室里用洗甲水用力的洗我的黑指甲，白色的棉球被我擦黑了，扔得到处都是。眼泪瞬间决堤，我坐在浴室地板上嚎啕大哭。
　　我哭够了，声音也沙哑了，抬头看见爸爸站在浴室门口。他站在这里多久了？没有说话，没有劝慰，只是看着我哭。
　　“哭够了，起来吧。”爸爸背着手，转身离开。
　　晚上我窝在爸爸怀里，半躺在沙发上，爸爸一直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
　　这个月底的一天，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公然以“洗劫中国人”为题报道，车里雅宾斯克州叶特库利区执法部门，动用推土机拆除了中国人在当地建造的“非法蔬菜大棚”。
　　很多中国农民苦心经营的农场，在地方执法部门的推土机下被夷为平地，理由是“证件不全”“不符合规定”。
　　而这些土地都是地方政府以高价租赁给他们的，就在前一个月这些农民还按时向地方政府加纳了税金。
　　一夜之间，这些倾其所有举家到俄罗斯淘金的农民就倾家荡产，梦碎异乡。
　　就在同一时间，俄罗斯政府在全国范围里清剿非法滞留人员，矛头同样直指中国人。大量从东北入境俄罗斯的朝鲜族人，由于大多从事最底层的工作，而俄罗斯政府对经商的中国人发放签证时的盘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大多数会选择在第一次签证到期后，非法滞留在俄罗斯境内。
　　正因为这样，朝鲜族同胞首当其冲做了炮灰，光莫斯科的几大华商市场一天之内就被带走了几百个朝鲜族同胞。
　　那天晚上，我刚走进家门，就觉得屋内气氛压抑，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帮佣的阿姨也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
　　我看见爸爸的车停在车库，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在家里。忽然听到书房里有激烈争论的声音，我走过去靠在门上。
　　“有人跳楼，有人自杀，这么多人倾家荡产，可至今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是徐叔叔的声音，他是公司的股东之一。
　　“所以，我们只能团结起来自救，在这个时候利益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度过这个难关。”是爸爸的声音。
　　“牺牲太大了，很可能这些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这样我宁可和俄国人合作，赚的少点，但是不用拿老本去拼。”
　　“我同意老张的意见，老林你太理想化了，不值得。”
　　说话的都是公司的股东，看来是在开股东会议，决定什么事情，爸爸从来没有把人带到家里来谈生意的习惯，看来这次是非同寻常的事情。
　　为什么谈到自救，难道公司也有涉及“灰色清关”的交易？
　　我正胡思乱想，门一下子打开了，齐磊走出来，满脸疲惫。
　　他看见我在门口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什么表情。
　　“你回自己的房间去，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他摸摸我的头，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这两个月他回莫斯科的频率非常高，之前他负责博尔贾、赤塔、乌兰乌德三个远东办事处的业务，一个季度才会回莫斯科一次，参加例行的股东会议。
　　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一直细听楼下的动静，爸爸把我保护的太好了，我就像一只娇养在温室里的兰花，对外面的温度一无所知，舒服的理所当然。
　　但是这次，就算我再迟钝，也知道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德米特里刚刚开始洗澡，门铃就一直响个不停，而且越按越急，知道他在市区这间公寓的人没有几个，敢这样来按门铃的人就更没有了，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拿了一条浴巾围住，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打开门，果然是涅沃夫。他还来不及发作，涅沃夫已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快疯了，到手的鸭子要飞了！”
　　“我又不是你的老板，你找错人了吧。”
　　德米特里悠闲的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还没有喝，涅沃夫就抢先一步把酒杯抢了，一口喝了下去。
　　德米特里不以为意，又倒了一杯，晃了晃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
　　“我如果跟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说了，估计就要动真格的啦，我是不想看见流血，才来找你的。”涅沃夫用一种他少有的严肃表情，甚至是凝重的表情，看着德米特里。
　　“怎么啦。？”德米特里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浙江人本来已经打算来投靠我们，你知道如果60-80%的中国商品，特别是纺织品都通过我们进入俄罗斯市场，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打通关节，让这些商品合法化，这种事情当然是伟大的古辛斯基最擅长的，我们一年要赚多少钱吗？”
　　“这就好比是，很大一部的俄罗斯人每天生活，都要给我们交钱，而提供这些生活必须商品的中国人，也要给我们交钱，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
　　“你不用跟我讲这个生意有多好，讲重点就可以了。”
　　“中国人现在还有选择吗，他们只能投靠订规则的俄罗斯人了-------”
　　“可是有人不甘心是吗？这很简单，给他足够的利益让他闭嘴就行了，只要给够了，都会闭嘴的。”
　　“问题是这个人背景很强大，而且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是自己赔钱也要团结中国人，这种人该怎么办？”
　　“呵呵呵，还有这么伟大的商人，真是少见。他打算怎么做？”
　　“他打算成立一个华商联合公司，只要加入的都是股东，所有货物都从这个公司入关，利益共享，责任共担。这样一来中国人正规入关的费用增加了，但是他们又都成了受益者，而且他自己的公司承诺承担第一年的所有费用。”
　　“这种有理想的人，只有找他的弱点咯，再强大再有理想的人也是有弱点的。更最重要的是把他的靠山挖倒，他这么伟大，他的靠山不一定伟大，不用我教你怎么挖吧。”